《迢远少年游》Coca

34、第三十三章

　　“什么意思？”

　　贺清麟强睁双眼，头痛欲裂：“我昨夜吃了司空给我的糕点，一睡不醒。方才刚刚起来，枕头下的残卷便失踪了。”

　　梅一简听罢，又惊又疑：“当真是司空？”

　　贺清麟怒意难扼：“他人失踪了，还连带着贵重衣物。这事除了我们七人外，无人知晓，不是他还能是谁？”

　　梅一简不信自己看错了人，但转念一想，数月之前，贺清麟劫持司空游时，便说过这样一句话——司空家也在找残卷，心下猛然一震。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扮猪吃虎？！”

　　“你我都低估了他心计。堂堂司空家，容不下任何草包。”

　　梅一简自知午时之前追回残卷已是天方夜谭，快言道：“你我且先想法子应对苗疆人。司空游这笔帐，之后再算。”

　　贺清麟叹道：“也只能如此。”

　　当日午时一刻，缁衣男子单刀赴会。衣袂漆黑，眼眸浓黑，玄铁刀暗黑。

　　“你果然不负众望。”

　　接头人立于山丘北面半坡，阴风怒号，吹起他半张玄色面纱。他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看见他真容。贺清麟神智愈发清明，心知自己凶多吉少。

　　“舵主，我来中原四年有余，想不到第一次见到您，竟是这般缘由。”

　　蒙面者浅笑：“山茶会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放眼整个中原分舵，能在武功上克制你的，唯我一人。”

　　贺清麟道：“您说您是舵主，我却不敢全信。万一将残卷给错了人，可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蒙面者又笑：“心细如发，慎之又慎，你比当初又机警不少，看来背后有智者相助。你在舵中编号零贰壹柒，四年来，任务总数五十六件，事成五十五件，失手有一。”

　　“——如何？现在该将东西奉上了吧。”

　　贺清麟将右手探入衣袖，缓缓拿出。一小捆泛黄竹简出现在他手中。

　　“既然你验了我真假，我也该验验它的真假。”舵主上前一步，压迫感随即而至。

　　贺清麟饶有兴致：“您又不是归前辈本人，如何验？”

　　对方不答，只是伸手要图。

　　贺清麟后退一步，沉着道：“你不是舵主。”

　　见对面不动声色，他继续道：“残卷涉机关工巧、武器军械，只有行内人能断真假。我猜你便是山茶会所找到的新任巧匠，‘器圣’夜娑罗。”

　　蒙面人道：“随你如何想。再犹豫拖延，休怪我出手。”

　　贺清麟这才不情不愿将竹简递出。

　　短短数秒，仿若千年，二人目光缠斗，各怀鬼胎，终是达成交易。甫一得手，蒙面人迅速打开残卷——其上镌刻数百余字，词句颠三倒四，晦涩难懂，仿若天书。

　　“既是工巧之书，怎会无图？”蒙面人察觉不对，右臂一震，袖箭赫然在手。

　　贺清麟傲然道：“是你道行太浅，读不懂归前辈思路。你若杀了我，这天下可就没人会解残卷之谜了。”

　　来者冷笑：“信口雌黄。你的得意之作‘一念弩’早被我破解，改良之后的射程攻速，都远在原来之上。怎会有你读得懂、我读不懂的工巧之书？”

　　贺清麟则笑道：“还真叫我诈出来了，你果然是夜娑罗。我可以告诉你，残卷的确是假的，我今早才匆匆伪造，没被一眼识破，已经走运。”

　　“你——”夜娑罗气极，手中竹简一摔，伏在山丘四面的苗疆暗探收到信号，悉数现身，手持弓/弩将贺清麟团团围住。

　　夜娑罗一声令下：“给我杀了他！”

　　贺清麟高声道：“低头看看你的手！”

　　二十余名暗探按箭不发，齐齐看向器圣夜娑罗。蒙面人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十指指尖发紫，是中毒之兆。

　　“别急，这毒要不了人性命，只能从竹简毛刺扎破的血管缓缓渗入。不过若无解药，你的手将日渐麻痹，此生再做不了任何武器。”

　　在假残卷上设毒，实在是一步险棋。赌的便是苗疆人会派贺清麟的接替者夜娑罗前来接头。江湖人皆知仅凭极度细小、无法察觉痛感的伤口递毒，难以取人性命，因而夜娑罗也未曾设防。但制毒天才如百里夏，虽做不到取人性命，却能在极短时间内废掉一双妙手，用来对付山茶会军械处的核心人物，再合适不过。

　　“解药在哪里？！”夜娑罗冲上前来，揪住贺清麟衣领，喊声撕心裂肺。

　　贺清麟从容不迫：“怀谷学馆内，有一书生会解此毒。但此人具体是谁，我定不会告诉你。你们若敢动怀谷里任何一个人，便等着夜娑罗的手永远不能动弹吧。”

　　山茶会军械处苦人才久矣。才走了一个贺清麟，终于找来一位夜娑罗。如今夜娑罗双手已废，在找到解药之前，作为替补人选的贺清麟到底动不得。暗探首领前后思量，上前拉开纠缠双方：“夜娑罗，你且冷静一下，我们先将这小子押去审问，再想办法替你治手。”说罢，便要押贺清麟就范。

　　贺清麟也不挣扎，只道：“我的手也中了此毒。我持有残卷的时间更长，毒性更深，七日之内若不治好，就永远不能恢复。你们押我走，可以；但七日之内，必须将我送回来。否则，军械处只剩一群草包，山茶会不如趁早解散。”

　　“好啊，玩什么苦肉计？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吗！”夜娑罗看出他诡计多端，用僵硬手指捉住他双手细看。两人症状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便是，贺清麟手指泛紫的部位已蔓延至两段关节。

　　夜娑罗仍旧不愿相信，发狠要掰断他手指测试痛感，被暗探首领再次拦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一番智计缠斗后，以贺清麟暂被押走七日告终。

　　北丘山顶远处，站着一袭白衣的梅一简。眼看着友人被抓，她心中愁苦，又并无他法。明知对方不会有性命之忧，双手也不会出事，却还是心如刀绞。若此时残卷仍身在怀谷，贺清麟的牺牲至少拥有意义；可如今拜司空游所赐，残卷被盗，不知所踪，先前谋划全部付诸东流。

　　是时候进京拜谒一趟司空家。她如是想着，转身返回学馆。

　　好端端的怀谷六子，短短几天内，有的任务缠身，有的不知所踪，如今学馆里只剩下三位姑娘。梅一简本想找画荻一同进京，也好借卢川将军的名望增长气势；转念一想，怀谷虽有雪蓝关坐镇，但没有同吃同住的友人照顾，苗疆人恐对百里夏出手，于是决定独行。

　　司空游之父名讳司空观，在朝中官居五品，权势虽不及司空闻，但也受其荫庇。此人在朝中行事低调，深谙树大招风之理，与高调张扬的司空姐弟大相径庭。梅一简自知资历尚浅，斗不过这些年过半百的老狐狸，打算以同窗身份求见司空游本人，问清缘由便走。谁知到了司空府邸，却是大门紧闭，拒不见客。

　　“我乃工部右侍郎梅又山之女，同贵府有要事相商，您好歹去和司空家晚辈通报一声，如何？”

　　看门侍卫道：“看小姐您气度不凡，我等下人无意得罪。但司空府邸中正在接待其他贵客，一时半会儿内实在不得打扰。”

　　梅一简为试探内情，故作骄矜道：“这贵客看来是比家父官阶还高了？”

　　侍卫果然上当：“小姐猜得没错。看您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该知道凡事得有轻重缓急，先来后到。若是一般草民，这些实话我可是不敢乱讲的。”

　　“那司空游公子近日何时回来的？”

　　侍卫训练有素，警觉道：“游少爷是宰相大人的宝贝，小民议论他行踪，可是要丢饭碗甚至丢脑袋的。您要是急着见他，不妨近日常来看看。”

　　虽吃了闭门羹，梅一简并不气馁。从侍卫言行来看，司空游此刻就在府上，而这官阶三品以上的大官，很可能便是司空闻。往最坏处想，司空游盗走的残卷，如今已落在司空闻手中。他反应如此迅速，怕是筹谋已久，不知要将残卷怎样物尽其用。

　　横竖进京一趟，她索性前往策问学堂探望周琅，顺便将进近来情况与之一叙。

　　周琅听闻贺清麟被押，残卷失窃之事，难免大惊。梅一简安慰他安心备考，先将扳倒逆贼之事放在前头，其余事情由自己想办法解决。周琅又问她可否认得一名曰诸葛蒹葭的士族子弟，讲述与其策问之见闻。梅一简说之后会留心调查，又同他拜了个早年。

　　“百里家可还安好？”临行前，周琅不忘关切道。

　　梅一简心知他尤是关心百里夏，又不便直说，笑道：“一切都好，小夏同她兄长习武，轻功进步了许多。”

　　自周琅住所出来，天色早已漆黑。严冬昼短夜长，不免使人疲惫低迷。如何在七日内破苗疆与残卷之局，救出贺清麟？深思过后，她没有返回学馆，而是叫车回了自家和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