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的天空》季潮

50、第 50 章

　　弗朗西斯科给路易做的手术很成功，但失去功能的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依然不能弹奏高难度的钢琴炫技曲。

　　即便是失去最骄傲的才华，路易的光芒也不会被掩藏。《慕尼黑交响曲》的问世，引得世界上最一流的音乐厅和歌剧院都要求成为这部交响曲的首演地，毕竟人们一直在疑惑，作为慕尼黑人的路易，为什么一直没有在他的《欧罗巴狂想曲组曲》里面为自己的家乡写曲，当答案摆在眼前时，人们自然迫不及待地去看这个答案是否让他们满意。最后慕尼黑市长乌德亲自和路德维希商谈，才让巴伐利亚国立歌剧院争得此项殊荣，路易倒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是这场首演的音乐总监必须由他来担任。

　　路易每天倒也忙得不亦乐乎，首演的一切事宜都被当成了高度机密不得外泄，可是路德维希不明白，自己明明是这部交响乐的拥有者，为什么也不能观看彩排。而且这次路易的态度分外强硬，若是平日，路德维希软磨硬泡一下也没有不应允的事情，但这次路易却铁了心不让路德维希窥得一分一毫。

　　首演的日子日益临近，路易也是越来越忙，几乎整天泡在巴伐利亚国立歌剧院，回到家别的不说，先喊着胳膊酸痛，硬是要路德维希帮他按摩。害的路德维希以为路易是不是一天八小时在练钢琴，可是他明白，按照路易对待音乐那种精益求精，完美无错的性格，他是不会在演奏会上亲自弹琴的，那么难道路易准备做指挥？

　　一切到首演的那一天才能知晓啊……

　　巴伐利亚国立歌剧院汇集了全世界的目光，诚然人们哀叹路易的钢琴才华如同彗星一般陨落，但是路易先前的作曲成就也可以与他的父亲比肩。此番在家乡父老面前上演主题音乐会，人们的期待程度自是不同往常。以至于此番演奏会的票房抢了维也纳金色大厅新年音乐会的风头，除去给上层名流富商贵族预留的座位，剩下的门票哪怕是最偏僻的位置也炒得天价。

　　佐娜自上次知晓路德维希和路易的关系，便怂恿着路德维希带她进场观看。本来这歌剧院就是维特尔斯巴赫家的老祖宗留下来的，路德维希自然知道哪个包厢位置最佳。看在欠佐娜天大人情的份上，也只好应允了。反正外界皆是把佐娜当做路德维希的未婚妻，她不出现倒是惹人生疑。

　　三人坐在包厢里面，此处极其僻静，但是又能观之以全局，是维特尔斯巴赫家历来观看演出的地方。可是演奏会要开始前，路易却说要去后台看看，路德维希倒也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觉得今天路易的打扮颇是庄重。不过演奏会结束了他要上台谢幕，一切倒也无可厚非。

　　路德维希站起身来说道：“路易，你会成功的！”对路易自然有信心，但是还是想把这样的祝福说出来，虽然知道路易没有办法演奏自己的音乐，可是路德维希总是有一种以往送他上台弹奏钢琴的错觉。

　　路易停下正欲离开的脚步，回转过身，亲昵地抱住路德维希，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这是属于你的音乐。”

　　几声咳嗽打断了两个人目光交汇的火花，这个空间好歹还有第三个人存在，怎么就把她当成空气一般，要不是自己好心提醒，这两个人会不会接下来上演一段激情拥吻呢？

　　路德维希红着脸低下头，别人也就无所谓了，最怕佐娜姑奶奶在耳朵边唠叨，还一副他把拖路易下水的样子，弄得路德维希几乎都认为是他不好，是他招惹了路易。路易走回来，弯腰在佐娜的脸颊上印上一吻：“希望舒马赫小姐也能喜欢。”这下两个人都脸红了，就不用谁去笑话谁了吧？

　　主持人已经走上舞台，介绍路易的作品，路德维希无聊地听着这些溢美之词。佐娜突然捅了捅路德维希，一脸坏笑地说道：“我猜你一定是被路易扑倒的那个。”

　　不提此事也就罢了，居然连这个小女娃也这么说，路德维希冷哼了一声：“我在上面！”

　　“你一看就像是被人扑的！”佐娜一脸“我看穿你了”的表情，自信地点点头。

　　“佐娜！”路德维希握紧了拳头，倒不是想要扁人，只是不知道如何在一个女人面前发作。

　　佐娜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下面可是市长在讲话，“虽然这里隔音效果不错，不过也不可以有太大动静啊，音乐会要开始了！”那样期待的语气、大家闺秀的神情完全和刚才一脸阴险无端揣测的模样大相径庭。

　　路德维希懊恼地别过脸不去理会她，但还是听到佐娜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果然如此啊！”

　　宏大的交响乐团采用三管编制，百来个最优秀的乐手随时待命。指挥台的左侧是十六个第一小提琴手和十四个第二小提琴手，右侧则是十二个中提琴手，十个大提琴手和八个低音提琴手，舞台中部排列着木管组，后面则是铜管组，打击乐器组排在最后面，而本应该放在舞台最左侧的钢琴则移到了前方，是在加冕晚宴上看到的那个和路易说话的年轻人——他的堂弟耶尔格.冯.萨赫斯！看来萨赫斯家族在音乐方面真是人才辈出。耶尔格撇过头看了看座无虚席的台下，倨傲的目光回应着别人的质疑，主持人在介绍到他时，耶尔格也只是欠了欠身，并没有站起来向大家致意。

　　佐娜小声哀叹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等来奇迹啊！”其实路德维希也有过小小的希冀，但愿路易能够坐在钢琴面前。

　　这场演奏会是由匈牙利李斯特音乐学院的院长巴塔.安德拉史博士来指挥的，当这位桃李天下的老人穿着燕尾服，精神矍铄地走到指挥台上的时候，台下观众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老师来指挥学生的作品，不啻于一段美谈。

　　连指挥都上台了，怎么还是不见路易的踪影，这家伙不会从后台到包厢那么短距离也会迷路吧，路德维希揉了揉太阳穴，挣扎着要不要去把人给找回来。

　　“天哪，路易拿着小提琴上来了！”佐娜的一声惊呼打断了路德维希的纠结。

　　他……路易左手拿着小提琴和琴弓，右手朝着观众轻轻挥了挥，辉煌的灯火照着他俊美的身形，修长匀称的身材，剪裁合身的礼服，带着巴洛克繁华风格的衬衣，路易如同中世纪走来的王子。嘴角擎着一抹优雅的笑意，对上路德维希错愕的双眼，旋而绽开明媚的容颜，浅褐色的瞳眸流转过戏谑的意味。把手中流光溢彩的史特拉第瓦里提琴架到肩膀上，朝着老师点了一下头。

　　“路易拉琴比锯床腿还难听啊！”路德维希捂着脸，不敢想象震动全世界的首演是不是要毁在那喑哑破裂的小提琴声中。

　　佐娜不屑了瞟了路德维希一眼：“不许诽谤路易，路易是最完美的，乐坛失去了李斯特又给了我们帕格尼尼，上天果然厚待萨赫斯家族。”

　　“我认识他二十几年来，他的小提琴始终都是锯床腿！”路德维希还想争辩着，但是巴塔已经挥动起了指挥棒。完了，完了，路德维希在心底哀嚎着，路易啊，你想彻底毁了世界对你的期待吗？

　　第一小提琴的乐手急速的揉弦营造出慕尼黑的雨季，小号和圆号的加入让曲调更表现出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与小提琴的急奏不同，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则是缓慢地拉出沉重阴晦的背景，渐渐第一小提琴的声音变轻或缓，路易此刻方才抬起右手，弓和弦的交汇，史氏名琴圆润华丽的声音如同一道破空而出的阳光，成为乐章的主旋律。仿佛骤雨散去，仿佛大地初晴，新生的婴孩带着阳光一般的明媚，管钟清脆明朗，悠扬温馨的敲击模仿教堂的钟声一下一下浮在背景音乐之上。借用《when a child is born》里面的熟悉节奏，让台下的观众都会心一笑，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

　　巴塔的手势放缓，圣洁高昂的旋律变得舒缓，巴松哀伤而又幽静的音色唱出游子离乡的苦涩，那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牵挂和着路易的琴声交相辉映，仿佛天边金色的云彩也忍不住落泪，太阳也失去了色泽，但是我会回来，等我回来……

　　包厢里面的路德维希不可置信地看着路易左手灵活地游移在琴弦上，而右手或低或高或急或缓拉奏出动人的旋律。他骗人！他从来都是骗人的！故意装作不会拉小提琴，骗了他那么多年！以他出色的琴艺，即使他们在玛丽亚广场卖艺也吃喝不愁了，可是他每次都在他面前锯床腿！

　　“哼，我就说了，路易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你无话可说了吧？”佐娜盈盈笑着，回转过头希望看见路德维希出糗的神态，但是她分明看见路德维希咬牙切齿，恨之欲其死的样子，“我……我不笑你了还不行么？怪吓人的，喂……回神啦……”佐娜扯了扯路德维希的衣袖。

　　难怪之前一直不让他看彩排，不让他插手演出事宜，该死的路易，回家走着瞧！

　　钢琴的声音逐渐变成主旋律，耶尔格十指灵动，一长串琵音如同流水倾斜下来，又如同优雅又华丽的微笑，路易的小提琴似乎在和钢琴声一唱一和，像在星夜的屋顶上仰望月色，倾诉私语。我的男孩，在那个不知忧愁的年纪，我的心头总是萦绕莫名的孤独，我多么渴望父亲的关注，可是只有你陪你我身边，你是我的天使，我的阳光。

　　路德维希也不知不觉被琴声的缠绵所感动，忘记今天回去要怎么惩罚路易，忘记路易把这个秘密掩藏了那么多年，思绪已然陷入到十几年前的夜晚，我会陪在你身边，分担你所有的哀愁和痛苦，我会让你的天空布满阳光和微笑。

　　音乐突然明快起来，节拍交替造成不规则的节奏，四度音程的弦乐充分展示了慕尼黑的热情，错落有致的曲调让人们仿佛看到慕尼黑辉煌又奇巧的座座哥特式和巴洛克式的建筑，牧歌式的快板，情绪高涨的上升式旋律，音乐里尽是祥和快乐的氛围，充满浓郁的民俗风情。就像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无忧无虑，游遍整个欧洲，但总是牵挂着慕尼黑这个家园。

　　大号和低音提琴突然突兀地介入这一派安宁之中，耶尔格的钢琴几乎带着如同贝多芬的《命运》 那般沉重的敲击，小提琴张扬的琴声攀爬上去，激烈地回应着钢琴的质问。路德维希的心脏陡然抽搐了一下，那样激烈的碰撞分明就是他们分别时的场景，绝望又惨烈的对峙，撕裂心肺一样的疼痛，震撼了在场所有的观众。耶尔格的手指快速地弹奏着十六分音符，而小提琴的声音渐渐柔弱下来，如同哭泣，如同无奈的叹息，随着乐器的逐渐退场，先是圆号，然后是双簧管，大管，低音提琴……音乐变得简单，然而却深刻动人，让人久久为之嗟枒哀叹……

　　钢琴不复刚才的激烈，c小调柔慢的旋律煎熬着人心，第一第二小提琴围绕着主旋律行进，忽强忽弱，忽明忽暗，悲悲戚戚，萦绕着哀愁和思念……路德维希，你怎么忍心就抛下我独自飞到大西洋的那一边，怎么就忍心两年来从不在我面前出现……

　　路德维希也不得不叹了一口气，那一段时光他每天都在刻意的忘记路易，把自己投身到繁重的工作之中，不去想他不去回忆，可是每当月亮爬上中天，那种思念吞噬着自己的心，我一直爱着你，一直爱着你……

　　终乐章在回旋曲式中展开，欢乐的主题多次重复，其间穿插而过的关系小调如同天空中漂浮的云朵，这片美丽的土地上矢车菊热烈地开放，清风自由地吹过，脱离了千年沉重的枷锁，爱情终于成为慕尼黑的天空中最圣洁的阳光。A大调的柔板，所有的乐器都安静下来，只有路易的小提琴带着梦幻一般的特征徐徐散开徐徐沉寂，结束在绵长又醉人的一声长音后。

　　沉默的寂静，似乎所有人都还溺在音乐之中不愿醒来，突然才意识到这部作品已经用最完美的形态呈现在世人面前，雷鸣般的掌声中，路易走过去抱了抱自己的恩师，耶尔格也走来和路易拥抱，谢幕长达五次，掌声持续了十分钟……

　　世界在惊叹慕尼黑诞生了一部宏伟力作，诞生了另一位钢琴王子，而路易则如同涅槃的凤凰，用小提琴的高超技艺重生！

　　路德维希依然只是看着路易，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用音乐当着世人的面表达的爱意，我要用什么来回应呢？

　　是夜，窗外的大雪如同翻飞的羽毛，没有星光和皓月，却有一室温暖，情人关切。

　　依靠在路易的怀中，忘记所有的事情，大脑一片空白的听着《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曲调缠绵，“路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小提琴造诣远胜过钢琴？”

　　“因为我太执著，我总想超越我的父亲，在我父亲最骄傲的才华上……”路易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头发：“但是现在，我只为你弹钢琴。”

　　浅浅一笑，回应着路易的吻，许久才退开去：“路易，你说明天的天空会有阳光吗？”窗外的雪还在飘落，明天的慕尼黑，是怎样的天空呢？

　　“有你在，便有阳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