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尼黑的天空》季潮

5、第 5 章

　　“伯父，伯父，我们今天要去哪里？”路德维希扯着卡住脖子的领结，实在不喜欢这一套行头，都没有办法放开手脚玩了。妈妈还要把他的头发梳得油亮亮的，路德维希噘着嘴在奥利弗手中扭来扭去。

　　奥利弗把路德维希弄歪的领结摆正：“路德维希乖乖的，我们今天去巴伐利亚国立歌剧院看一个大哥哥弹钢琴。”

　　“大哥还是放他下来自己走吧，多大的孩子了还要抱。”德克想要接过路德维希，却被奥利弗轻巧地避开了。

　　“我是难得在家，还不让我多抱抱孩子。” 奥利弗拿长着青青胡渣的下巴去呵路德维希的痒痒，路德维希呵呵笑着躲开，奥利弗和路德维希坐上一辆轿车，而德克夫妇坐上了另一辆豪华轿车。

　　“是上次来我家的那个大哥哥吗？妈妈说他是小钢琴家。”路德维希摆弄着管家拉姆递过来的鲜花——一束明艳的矢车菊，这是德国的国花，也是最受德国人喜爱的鲜花，“我能在标牌上面写上我的名字吗？”

　　奥利弗从口袋里面拿出金笔，看着路德维希在高音符号形状的标牌上歪歪扭扭写着自己的名字：Ludwig。

　　加上随从和保镖，四辆车子缓缓在大剧院门口停下，巴伐利亚国立歌剧院是德国声名最显赫的歌剧院之一，它以上演瓦格纳，莫扎特和施特劳斯的作品而出名，历任音乐总监无不是德国顶尖的艺术大师。剧院的附属乐团通常是拜仁国立管弦乐团，但是今天为路易.冯.萨赫斯伴奏的是慕尼黑爱乐乐团，这个乐团的演奏以音乐明亮而著称，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乐团，以此可见路易完全被老一辈音乐家看作是钢琴界的希望和寄托。

　　保镖确定场地环境安全后打开车门，引导奥利弗一行人来到贵宾包厢，不时有名流上层前来问候，路德维希这个时候最喜欢装乖宝宝，因为总会得到绅士淑女们的夸奖，如果那些夫人们不来捏他的脸就更好了。等他们回身离开时路德维希就在他们身后扮鬼脸。

　　大幕徐徐拉开，慕尼黑市长克里斯蒂安•乌德做了简短的发言，演奏会正式开始。这是路易第一次开如此大型的演奏会，虽然以前大大小小的演奏会不下百场，而自己更是在六岁的时候就登□□自演奏，但是在如此恢弘的剧院，而伴奏乐团又是如此知名，路易还是深深吸了几口气来放松心情。略略活动手指，对指挥报以微笑，示意演奏可以开始。

　　路易穿着黑色燕尾服，坐在钢琴前，背部的线条笔直而优美，微低下前额，有几缕头发不羁地落下，却无法遮住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睛。路易的弹奏技巧几乎完美无缺，节奏对位精确，人们仿佛看见新的音乐国王，他的父亲不弹奏钢琴十几载了，人们以为萨赫斯家族的音乐要就此没落，可是虎父无犬子啊。

　　奥利弗微微颔首，转过身对后来才进来的赫尔姆特.萨赫斯说道：“路易的琴艺真是大有进步啊，一点也不输给当年的你，只是《罗密欧和朱丽叶》那一首曲子，技术大于情感，缠绵有余，余韵不足。”

　　赫尔姆特微微一笑，眼神似乎黯然了一下：“他还没有体会过什么是爱情，但我宁愿他不要体会那种心痛。”

　　奥利弗沉吟了一下，没有接下去说，低下头对路德维希说：“你要不要下去献花，让拉姆陪你去。”管家拉姆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奥利弗身侧。

　　路德维希从不在大人说话的时候插话，突然听见伯父说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不要，我要去后台给路易。”奥利弗对着拉姆挥了挥手。

　　赫尔姆特摸摸路德维希的小脸：“大哥哥弹的曲子好听吗？”

　　路德维希用力地点点头：“好听！喜欢刚才那一首。”路德维希指的正是刚才那一首《罗密欧与朱丽叶》。

　　赫尔姆特和奥利弗相视笑了一下。

　　三个小时的音乐会，路易演奏的曲目以萨赫斯家族的曲子以及他偏爱的音乐家李斯特的曲子为主，兼有巨匠贝多芬、莫扎特的作品，演奏会结束在瓦格纳三幕歌剧《纽伦堡的名歌手》之中，刚健的自然音阶语言，爽朗如同晴空中明亮的阳光，以此来向慕尼黑的另一个音乐世家瓦格纳家族致敬。当然父亲也是有意选择这样的曲子来结束，合唱团的圣咏赋格，穿插而过的德国歌谣，诗琴音乐以及采用特定旋律写成的经文歌，如此繁复地编织着中古社会的梦幻，千年之前，被巴伐利亚拜恩王朝第一任国王带走的吟游诗人的另一种称呼就是名歌手。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为巴伐利亚留住了最美的声音，来自歌喉抑或被上帝亲吻过的手指。

　　路易站起身来，左手轻轻搭着钢琴一角，向指挥和乐团致谢过后又向所有观众鞠躬。抬头想看见父亲的位置空空如也，一抹失望的神色被小心地掩盖起来。掌声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盛情难却之下，路易只好又坐下弹奏了一曲。

　　回到休息室，不断有鲜花送进来，应付一群前来谆谆教诲，鼓励表扬的前辈上流名士，路易疲倦地躺在一旁的沙发上，扯开衣领，身体放松起来。

　　路德维希敲了敲门，却没有听见动静，只好自己推开门，蹦蹦跳跳在休息室里面转了遍才发现躺在沙发上睡着的路易。路德维希蹲了下来，还是第一次可以这样仔仔细细地看路易，不是台上那个霸气十足，技惊四座的钢琴王子，此刻毫无防备的路易就像一个可爱的邻家哥哥。

　　路德维希抽出一朵淡蓝色的小花，在路易的鼻子上晃了晃，浅眠的路易忽然睁开眼睛，那么一大束矢车菊——红色，白色，蓝色和紫色交相辉映。这代表阳光的小花开在德国的乡间漫野，却最是能让人沉醉在温暖之中。花束后面一个绒绒的小脑袋冒了出来：“路易！”

　　路易坐起身，接过花闻了闻，又看了看标签上面可笑的名字，把花束放在一边，把路德维希拉到自己身边。那天脏兮兮的小孩，打扮起来真是粉雕玉琢啊。

　　“你弹琴真好听，我到现在还只会弹《小星星变奏曲》呢，妈妈老是笑话我。”路德维希刚才还笑靥如花的脸不满地臭了起来，可是一会又开心地说道：“但是我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妈妈说比木匠干活时的声音好听。”

　　路易“噗嗤！”笑出声，这个小家伙脸上的神情可真是变化多端。路易其实在小提琴上面的造诣更胜钢琴一筹，可是这个喜欢捉弄人的男孩却故意在老师面前不好好拉琴，一首曲子总是拉得像锯床腿，让想教路易小提琴的老师也只能摇摇头笑言上帝终究是吝啬的，不肯创造完人。

　　可是在李斯特音乐学院的那段时间路易在空暇时间倒是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空间来拉小提琴。他的导师巴塔•安德拉史博士有一次无意走过琴房，里面没有动人的琴键奏出的华章，一曲清辉却缓缓从弓和弦之间流淌。巴塔•安德拉史推开房门，诧异盯着路易：“你用小提琴演奏《月光奏鸣曲》？”看着路易沉默在黑暗中的面容，缓缓说道：“你应该去学小提琴，你会成为另一个帕格尼尼！”

　　路易把小提琴放回琴盒：“我要超越我的父亲，在钢琴上！”说完，悄然离去，将身影遁入黑暗中，巴塔•安德拉史看了看月亮，叹了一口气：“你父亲的琴声里面有灵魂在哭泣。”

　　路德维希摇了摇路易的手臂，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路易，我想听你唱那首歌，那天在花园里面你哼的那一首歌。”

　　“好，跟我来！”路易拉着路德维希来到一间琴房，陈旧的房间没有大厅辉煌的灯光，没有众人热烈的掌声，只有从窗棂坠落下来的星光和清辉。路易拉路德维希一起坐下，琴声悠然响起，路易轻吟浅唱，回头看见路德维希清亮的眼神，微微一笑。路德维希开心地用两根手指按着琴键捣乱。

　　一曲奏完，路易转过头：“满意了吗？”

　　“呃……你下半场的第一首曲子很好听，能再弹一遍吗？”路德维希抱着路易的手臂摇晃着。
　　“那首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你喜欢那个？”路易正要抬手按下琴键，房门突然打开：“小少爷，原来你在这里！”

　　保镖一脸紧张的神色在看见两个孩子安然无恙的时候轻松起来，对着微型耳麦说道：“两位少爷已经找到，在后台旧琴房。”

　　路易放下手：“下次吧，你家人肯定要着急了。”

　　“嗯，你记得一定要弹给我听啊。”路德维希被保镖抱在怀中，路易示意他先走。

　　坐在黑暗中，仿佛那缕阳光被突然抽走，然后又无法抑制地想起父亲，想起母亲，想起奥利弗.维特尔斯巴赫……心情烦躁起来，琴声也变得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