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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花灯 ...

  •   层层叠叠的细纱、蕾丝、荷叶边,乃至鸟笼式的鲸骨裙撑,头上甚至有顶可笑的帽子,穿上这么身就甭想正常出门!但彩云说:“广先生特地为女儿买的新衣服,您可不能辜负了他的心意呀。”

      在我不舒服地拉扯包裹住脖子的高领时,分明看到她眉眼下弯和嘴角的偷笑。她一身暗色简约男装,但肯定剪裁过,正贴合玲珑的曲线。

      她开蒸汽车来港口接我,那可是个庞然大物,我提着裙撑以极不舒服的姿势爬进高高的车厢。彩云戴着护目镜,直挺挺地坐在前方的驾驶座上,把装在黑色车头上的铜铃拍得叮当作响,敦促那些戴帽子的男女老少给我们让道。伦敦的空气很脏,我呼吸困难,掏出随身携带的鲛帕捂住口鼻。彩云对此地的污染已经习以为常,熟练地驾驶着这辆由蒸汽驱动的篷车。

      1890年的英国正值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工业革命迎来巅峰,工商业发展迅速,殖民地遍布全世界,几乎享有世界贸易和工业的垄断地位,号称“日不落帝国”。也是这个时候,人们发现蒸汽可以驱动万物,于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的蒸汽机被制造出来,成为城市的枢纽,影响直抵大洋彼岸,中国的有钱人也开始用蒸汽车出行,尽管这种科技的便利是以自己国家在战争中的惨败为代价的。

      伦敦马路上有不少和我们一样的蒸汽车,有双轮马车,偶尔能见到一两辆造型精巧、外观呈流线型的——跑得非常快,彩云指着一溜烟过去的小车说:“最新款,这个——”她拍拍手底的操纵杆,“马上就要淘汰了。”

      我回以咳嗽。

      彩云是父亲的助手,共同的目标让他们走到一起。

      殷商末年,阐教弟子哪吒拔了我哥敖丙的筋,四海龙王联手逼他自尽,《封神演义》所述的红莲重生不过是太乙真人布置的障眼法,逃逸的真灵一次次转世,回回都遭父亲追杀,有时转世的夜叉李艮和彩云童子也会插上一手。

      母亲无法忍受父亲这样执著病态的复仇,去往北海避世不出,我理所应当追随她的脚步。

      父亲致力寻找复活敖丙的方法,一件完美的龙筋替代品是其中的关键。其实我的心底潜藏着一个更快捷方便的办法,我相信父亲肯定也想到了。心狠手辣、视凡人性命如草芥的龙王,对同族却出乎意料的正直,为富不仁的人会为了给自己续命挖穷人的内脏器官,但东海龙王宁可抛下权柄富贵流浪异乡,也不愿扒一条小小蛟龙的脊骨去复活自己的儿子。

      伦敦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舰队街跨越舰队河,但这条泰晤士河的重要支流污染已然十分严重,据说市政正计划给它加盖,让它成为地底暗河。

      彩云拉下刹车杆,扳动控制杆,一大股蒸汽喷涌而出,蒸汽车颠簸着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所外观老旧的旅馆,父亲漂泊海外,居无定所,目下长租这里的一间套房。

      “你爹真是,接女儿也不买辆新车,这破玩意儿锅炉都炸两回了……”

      我不理会彩云的抱怨,挣扎着爬下车厢。彩云把护目镜拉到头顶,飞快地来到我右侧立整身姿,向我伸出左臂。

      我怪道:“干嘛?”

      她抑扬顿挫地说:“一种西方礼节,请公主挽住我的手臂。”

      我咬牙:“如果可以让这身衣服立马消失,我倒是乐意挽你的手臂。”自顾自步上台阶,却差点踩到裙摆,有彩云及时扶住才避免当场出糗。周围全是怪异的目光,她一身男装,模样俊丽,这样的组合确实容易引人误会。

      我们坐升降梯到旅馆顶层,父亲已经站在走廊处,穿著和英国本土的绅士如出一辙。他的样子老了些,黑发里掺着银丝。对这儿的人来说,他是相貌英俊,出手大方,来自神秘东方的广先生;对我来说,他变得有点陌生。

      彩云识趣地消失,留我们父女叙旧。

      父亲看着我一副欲笑不笑的尴尬样子:“好久不见……珠儿。”一副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我的名字的样子。

      他只等我叫了一声“父亲”,就转过身去,当年为哪吒红莲业火所伤,他如今走路仍然是有些跛的,配了金属的拐杖。父亲引我进门的时候,我发现了不同:“父亲,你的手——”银亮的金属取代了记忆里的残肢。

      父亲捋起袖子,露出触目惊心的机械,我看到黑红色的残肢仍在,但被坚硬的金属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

      “很重,也不灵活,但比没有好。”他缓缓抬起机械手臂,手指曲张,关节部位咔哒作响。

      我宽慰他:“将来有更好的。”

      父亲突然说:“对不起,珠儿,因为家里的事,你连自己的幸福都放弃了。”

      我很惊讶,父亲居然对此感到抱歉么?

      “哥哥死得那样惨,我若还和他们的人在一起,那成什么了?”

      他如梦初醒:“你怎么还不坐,快坐。”

      我走向一只带靠背的椅子:“父亲,这种裙子教我怎么坐,把椅子罩进裙底么?”

      父亲教我别胡闹,坐沙发那边,他去工作间拿东西给我,说是“礼物”。

      会客厅宽阔整洁,有落地自鸣钟、壁炉和镀金的煤气枝形吊灯,还有通往其他房间的门,父亲穿过了其中一间,久久不回。

      虚掩的门后透出金属、机油和化学药剂的气味,我不进去也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是父亲的实验室,有各种打磨金属的机器,洒落了一地的螺丝铆钉,还有成笼成笼的小白鼠,他拿它们做实验,麻醉后抽离脊柱置换成金属,其中绝大多数都死了,尸体被泡进福尔马林液保存。

      “我发现有螺丝松了,重新固定了一下,让你久等了。”

      一盏宫廷风格的“花灯”被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作为一件金属制品,它优雅玲珑的外表堪称巧夺天工。
      “有点分量,不方便带出去,放在房里做摆件是可以的。”

      “父亲,你做的?”我托起花灯,又惊又喜,它有着六边形的底座,在六面嵌以青绿色玻璃,分别绘造型连贯的镀金东方仕女图。花灯底座藏有精密的齿轮装置,上一次发条可以旋转7周。父亲点燃玻璃灯罩内的蜡烛头,镀金仕女的衣袍轻盈发亮,仿佛开始流动起舞。

      “还有一件。”在我凝视这件工艺杰作的时候,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白色小鼠。

      小鼠背部的毛发被剃光,中间嵌着一条纤细的金属脊柱,金属与皮肤的连接部分刺着只有针尖大小的铆钉。父亲将它放在茶几上,它围着花灯跑动起来,他洒下些面包屑,它也欣然领受,看起来一切正常。

      我向父亲贺喜:“父亲,你成功了。”

      父亲面上没有高兴的样子:“远远不够,我只用公鼠做实验,但这个东西——已经没有生育功能了。”他剪了支雪茄立在窗前吞云吐雾,阴郁的目光落在对面报社的滚动广告屏上,广告语由写着字的小木板拼成,由机械驱动的带状装置控制着依次出现,那是报社为最新款蒸汽车打造的宣传语:“更少的耗能,更快的速度。”

      我:“……”能活下来就不错了,雄性在这方面真是有着近乎可笑的执着。

      “爸爸,你做实验的时候小鼠还活着,但哥哥的灵魂早已不在世间……”我并非泼他冷水,只是道出心中的疑惑。

      父亲深深看我一眼:“泰山那边我有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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