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文堆》琚光

43、脑洞

　　与我前不久拿羊屎蛋子诓了清虚道德真君的高徒一般，这件事也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值得一提的是它发生在哪吒闹海的前夜，东海与陈塘关起了一些冲突，人手紧缺的昊天上帝问西天佛国征调来一批夜叉以监四海，那时父亲尚对那些面如蓝靛发似朱砂的怪物漫不经心，以致几个夜叉脱离海域去岸上吃了人，邑主李靖用布袋装了血淋淋的骨殖来和东海君讨说法，李靖的态度是卑微而诚恳的，父亲却勃然大怒，不再满足往年的奴隶人牲供奉，勒令陈塘关从今年起以更珍贵的童男童女为祀，他那面便好好约束手下，保你一关风调雨顺，保讨海的渔民往返平安。

　　在这个杀人祭祀习以为常的时代，李靖答应了父亲不算过分的要求，也埋下了祸根。

　　这个时候的我，对政治和人族的命运漠不关心，每天无所事事，没心没肺，偶尔收到寄自遥远的地方的二姐的信笺，想象她走过的世界。

　　九湾河上波光月影竞相追逐，我伏在青草稀疏的堤上，半幅身体浸于水中，遥遥望着人居住的地方。

　　城上社火飞舞，烟霭升腾。

　　翌日在水中醒来，眼前布满蔚蓝明亮的水和耀目的日光，我甩甩尾巴，浮出水面，同我一道浮起的还有我的侍女嫣儿，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珠儿，我昨天从风暴中救了个年轻人哦。”

　　珠儿是我的小名，这时的龙族刚从人间王侯处学到整套尊卑秩序，但我自己不是很在意这些，私下她常与我没大没小，直呼其名，但她也知道看人下菜，毕恭毕敬地称呼敖丙“三太子”。

　　我：“救了他，然后呢？”

　　她捧脸作梦幻状：“他说我生得真美，是他毕生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雀食，美貌在海里不值钱，傲慢的龙主子和油盐不进的夜叉都不像会夸奖人的，看把她稀罕成什么样了？

　　嫣儿见我木着脸不说话，娇嗔地推我一把：“他还说他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到岸上生活。他无父无母，家里就他一个。”

　　无父无母，就避免了婆媳和家庭矛盾，不错，很会推销自己。

　　“珠儿，你会支持我的吧？”

　　雀食，龙王连夜叉上岸吃人都不想管，更勿提一个微不足道的鲛女与凡人男子私通。

　　我想起二姐来信所述的异乡见闻：“阿姐说，鲛女如果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真心，会变成海上翻滚的泡沫。”

　　“二公主说什么你都信，你又没亲眼见过。”嫣儿道，“我族又不是没有与人族通婚的先例，哪有你说的事。”

　　“鲛人不善走，你上岸就变成软脚虾了。”

　　“不怕，我男人会保护我。”母胎solo一百年的嫣儿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她一个鲤鱼打挺跳上堤岸，闪耀着五彩光泽的鱼尾在被阳光照到的瞬间化作两条人类少女才有的，美丽的小小白腿。她以鲛人不该有的速度跌跌撞撞跑往远方那座为翠屏群山环抱的城池，我想此刻她脑海里一定掠过了当年云华仙子与杨君那场倾倒三界思春少女的爱情悲剧，我还想到，假如本土的鲛女也必须吃点什么药才能获得人类的双腿，且每走一步路都像踩在刀刃上，她今番说不定就能理性点了。

　　我目送嫣儿像风一样自由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哎——哎——不要光着腚啊，好歹穿条裤子再去啊——”

　　嫣儿的跨种族之恋在当天下午宣告夭折。

　　我嗑了一顿海瓜子作午餐，吃饱喝足，昏昏欲睡，在心里盘算跟父母要一个脑瓜更灵光的新侍女。

　　我眯起眼睛，被太阳烤得发白的大地上，远远走来一个小小身影。看身形是个小孩子，手里提着一大团鲜红之物。

　　我暗叫不好。

　　来者玄衣朱裳，面戴方相氏驱傩面具。面具形像十分狰狞可怖，兽面的头顶有蘑菇状双角，铸黄金四目，其中二目中心为透孔。前额中部有一菱形凸饰，鼻部向上鼓起，口旁一对獠牙。

　　我看到属于他眼睛部位的透孔闪耀着两点太阳的光辉。

　　男孩抖落红绫，嫣儿从里面狼狈地滚出。

　　孩童的声音在面具后显得格外低沉：“若有下次，格杀勿论。”

　　嫣儿惊惧地一把抱住我大腿：“他好凶！”

　　这一刻我与父亲深深共情了，我手下做错了事，对方上门告状，我不思悔改反而很生气。

　　我决心做点什么为嫣儿出头。

　　我扬手挥去一道法力打落他的面具。

　　陈塘关李氏哪吒，年方七岁，已然是个十分俊美的孩童。他瘦得像根芦苇，周身红绫环绕，一袭黑发如柳树的枝叶纷披而下，头顶一侧梳着总角，另一边已经散开。

　　他一双乌中泛蓝的眼睛望过来，白皙的眉心有道细长的血色竖痕，听说那是他出生时父亲李靖一剑砍的，于是颜色诡异的疤痕留存至今。

　　哪吒徐徐开口：“我受师父告诫人前不卖弄，不代表我怕了你们。回去告诉敖广，上次的事，还没完。”

　　遂拾起面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