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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阴雨绵绵,整个晟京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中,清明时节,是家家户户祭祖扫墓的重要日子,皇家也不例外,从京城到帝陵有半日路程,趁着这次出宫,寒山自然没有食言,悄悄地把寒霜带上了。

      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寒山让他扮成小太监藏在他的銮驾中,久在宫里,何曾见过民间的多彩,寒霜像只兴奋的小狗,哼哼唧唧在寒山身边拱来拱去,从这个窗子扒拉到另外一个窗子,只差没有上蹿下跳了。

      寒山捏了捏眉心,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霜儿!”

      乱窜的人终于停下,却又钻到他的怀里团着,“哥哥别气,霜儿不闹了,乖乖睡觉了。”

      精灵古怪的眼睛紧紧合上,浓密的睫毛微颤着,假模假样打呼噜。

      寒山揪住他的鼻子,宠溺地训斥道,“猴王转世吗?这般闹腾!”

      寒霜闭着眼,笑出了声,“嘿嘿嘿……”

      寒山扶额,无语地拍了拍他的头,可真是个傻子。

      到达苻县帝陵,祭拜完各位列祖列宗,皇帝照例要在别宫为先祖们斋戒十日,以示孝道和为下半年大信求得风调雨顺内外祥和。

      朝臣们陆陆续续回京,只余皇帝在行宫中,倒也落得逍遥自在。

      白日里大半天都在藏书阁抄经祈福,留给与寒霜相处的时间占去大半,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那人。

      行宫里虽不如皇宫气派辉煌,地方倒不小,人少约束小,寒山没空管他,更像个野物入了山林回到了老巢,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惬意十足。

      裤腿高高卷起,只穿了件外衫,连袄子都没穿,爬到海棠树上去摘花,脚尖踮在树枝上,那全神贯注的模样,真是前所未有。

      宫人和侍卫们急得满头大汗,围了个圈在树下,准备随时接住这活泼过头的小祖宗。

      刚刚抄完一天的经书,就看到这副场景,寒山差点气得吐血,朝杵着的一干人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朕捉下来!”

      侍卫们闻声如获大赦,飞身几下落在树巅,一把抓住不老实的寒霜,带到了皇帝面前。

      “放开我,放开我,我的花儿!”寒霜鼓着腮帮子,蛇样扭着身子,要挣脱禁锢。

      “寒霜!”

      寒山脸色一冷,欲要大闹一番的寒霜,失了底气,就偃了旗息了鼓,再不敢撒泼。

      他攥着花儿,蹭到寒山身边,讨好地把最好看的一朵花递给他,“哥哥给你。”

      寒山没有理他,转身就走。

      寒霜怎么会气馁,哈巴狗样跟上去,明知故问道,“哥哥怎么了?哥哥又生霜儿的气了吗?哥哥也太小气了吧!哥哥别气了,霜儿都把最好看的花给你了。”

      “霜儿!”寒山被他吵的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寒霜摇摇头,撇嘴道:“不嘛,热死了,不穿,不穿!”

      “霜——咳咳咳!”扑通一声,话音未落,寒山就忽然倒了地。

      寒霜脸色突变,大叫道,“啊!哥哥!”

      “皇上!”

      “皇上!”

      突如其来的剧痛和黑夜,令寒山终于支撑不住,如抽丝般没了力气,双腿一软,毫无征兆跌坐在地上。

      这可把周围的人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尖叫连连,一窝蜂冲上去连忙要去扶他。寒山却摆手,扶着柱子喘了会,才缓过气,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下吃力地站起来。

      寒霜噙着泪,伸出手虚接着他,颤声道:“哥哥?”

      “无碍!”衣袖下抓着依附物的指节泛白,寒山强挤出笑来,安慰他,“朕无事,不必太过惊慌。”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以前还不上心,以为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可如今寒山有些慌乱,约摸觉出有些地方不对劲了,难道这就是要付出所谓的代价?

      寒霜目不转睛观察着他,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几个月前,他是想都不敢想有一天能得到眼前人的垂怜,今时之祸都是他自己欠下的债,就是即刻死了,他也无怨无悔,至少,他的弟弟还会替他难过,而不是如以前形同陌路,无甚交集。

      搂过紧皱着秀眉的小弟,他咧嘴笑了笑,故作镇定同他聊起家常,“哥哥没事,不怕。”

      “嗯。”

      膳房那边升起炊烟袅袅,隐隐约约的饭香扑鼻而来。

      寒山拉着小弟的手往寝殿处去,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给哥哥说。”

      寒霜摇摇头,伤心道:“没有肉肉,我不想吃。”

      寒山耐心和他解释,“哥哥来这,是给大信祈福的,不是来玩的,期间要吃素,不能沾荤腥,……你再忍几天,回去后,哥哥再让人给你做美味珍馐,好不好?”

      寒霜重重叹了口气,十分深明大义,“好吧。”

      这会夕阳正好,漫天落霞,碧瓦上有几只落单的野鸟,身披霞光,矗立在飞檐上,寒霜望着将要飞腾的活物,心头一痛,抵着脚不肯再走。

      寒山回头看他,一副意犹未尽入了迷的模样,诧异道,“怎么了?又和哥哥耍赖?”

      “还早呢,”寒霜喃喃道,“咱们过会再回去吧。”

      “为何?”以为他还要再玩,寒山劝道,“霜儿,不可任性贪玩!”

      可他未说完,寒霜就挣脱了他,脚步生风去追逐那要凉透的炙热,嬉笑声惊起一片飞羽。

      “霜儿!”

      紧紧围在旁边伺候着宫人唯唯诺诺跟在一侧,都叫寒山驱赶到一边凉快去了。

      寒霜一溜烟跑了,故意和他作对,挑衅道,“哥哥来追我。”

      寒山有些力不从心,紧跟在他身后,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他扶着栏杆,远远地望着弟弟不近不远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但他无力抬脚,他快要发狂,想要冲上去捉住寒霜,愈发虚弱的身子再不似从前,他有心,也无力了。

      “霜儿。”他很无奈,挥开了要来搀扶他的德馨,额间的汗侵湿鬓发,他咬牙一步步上了台阶,渐渐离寒霜近了些。

      “别闹了。”

      假意欣赏风景的人,悄悄支起耳朵,听背后的动静,那股熟悉的气息扑来,寒霜扭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笑道,“哥哥再来追我玩。”

      伸手即可触碰到的寒霜,在他眼皮子底下又跑了,在阁楼上绕着圈,要他去抓他玩。

      寒山手里全是汗,能假装若无其事爬上来,几乎用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摸了摸胸口,轻轻喘息着。

      他舔了舔皴裂的嘴角,唤道:“霜儿快回来。”

      小弟越来越远的身影,教他心一阵阵绞痛,从来没有过的绝望,留不住他,怎么都留不住他,以命换爱都得不到他的片刻停留,究竟要他怎么办?

      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无措感快要将他憋了二十余年的热泪压榨出来,他低喃道:“别离开大哥。”

      寒山倚在楼阁的柱身上,没有撵上去,寒霜嘻嘻哈哈围着楼台转了几圈,见哥哥极其不配合,自讨没趣,他嘟着嘴凑上来,眼里尽是埋怨之色。

      寒山又气又想笑,被他折腾的半死,真想把他按着狠狠打一顿,真是个不懂事的小混账。

      寒山向他招手:“过来。”

      寒霜没有动,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目光如炬,落在远处。

      寒山暗叹一声,移步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这是别宫最高的位置,立在这能瞧见整个宫殿群,甚至能看见不远处的帝陵。

      寒霜指着人来人往的热闹处问道,“那是在干什么?”

      寒山看了眼,纵是漫天鱼白,那处已点起明灯,准备连夜施工,络绎不绝的徭役哟呵着在山上跑上跑下,若不是那地诡异了些,还以为是夜市。

      寒山去拉他的手,往楼下走,“没什么,只是普通的建陵修墓而已。”

      “给谁修?”寒霜很好奇,追问道,“是谁死了吗?”

      “话多!”寒山轻拍他的后脑勺,嗤笑道,“谁死了关你何事!还要刨根问底,什么都要问个透彻不成?”

      “那不是帝陵吗”又没有帝崩妃薨,做什么要昼夜不息修那死人睡的地儿?

      寒山没有回答他,牵着他匆匆下了楼,“德馨说膳房做了豆花。”

      寒霜锲而不舍,“给谁修的?”

      寒山诱惑道:“是甜的。”

      “哥哥告诉我——甜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嗯,吃不吃?”

      “要!”

      “那就快些走,晚了可就没了。”

      “好的,哥哥!”
      旁边是帝陵的别宫,白天还没什么,一到晚上,偌大的宫殿,只有那么几处落着灯,阴森森的,渗人的很。

      胆小的,连晚上起夜都不敢下床,若是外头刮风,那肯定得埋在被子窝一夜了。

      寒霜不敢一人睡,抱着肥嘟嘟的小狗立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拿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偷瞄寒山的一举一动。

      宫人们面面相觑,皆闭口不言,当他不存在,不敢打搅这位小祖宗捣蛋。

      被人在背后偷偷打量,小太监们个个憋笑的模样,立刻猜出了由头,寒山轻咳了一声,说道,“大晚上不好好睡觉,来这做什么?”

      “哥哥。”寒霜委委屈屈叫他,怀里的狗儿跟着哼了声。

      “白天没有闹够?”寒山假意凶狠地瞪他。

      寒霜连忙往后退了步,可怜地求怜爱,“哥哥,外面冷。”

      一撒娇扮可怜,寒山就拿他没有法子,把他唤了进来,硬从他手里夺狗儿,着人带他再去梳洗就寝。

      可寒霜死活不肯松手,耍赖道:“还给我,这是我的狗儿!”

      寒山压着火气同他商量:“你先给哥哥,明天再和它玩,好不好?”

      “我要看着它,我不想它出去。”

      “它也要回狗窝睡觉的。”

      “让它在屋里嘛。”

      寒山皱眉拒绝道:“不准!”

      随后想起什么来。

      寒山冷着脸问道:“难道,以往你都是把它抱到床上睡的?”

      “哥哥你怎么知道?”寒霜大叫道,听声音还有兴奋和洋洋自得,随后反应过来,他捂住嘴,连呸了几下,否认道,“不是的,不是的,笨笨在床底,我在床上,我刚刚说错了,哥哥别当真。”

      寒山终于忍不住大骂:“你个傻子!”

      寒霜跳脚耍赖,嘴里叽叽喳喳念叨:“让它在屋里嘛,让它在屋里嘛,让它在屋里嘛!”

      寒山扬起大手,却极轻柔地弹了下他的脸,故作凶狠:“你和它都给朕滚出去!”

      看他有所退步,寒霜抱住他的手,围着他跳了跳,“不要,我要和哥哥一起睡!”

      不堪的画面在眼前闪了一瞬,寒山浑身一震,吼道:“不准!”

      寒霜退而求其次:“那我和笨笨一起睡在哥哥屋里的狗窝?”

      寒山扶额,很是头痛,不想再和这笨蛋废话,挥手叫德馨带他去洗漱,算是勉强同意。

      寒霜看着狗儿哼哼唧唧被寒山残暴地塞到床底下,不情不愿跟着宫人去浴池。

      没走几步,那人又急急忙忙折了回来,拉了拉他的袖口,凑到他耳边撅着嘴说道:“哥哥不和我一起吗?”

      “什么?”嘴里降火气的茶差点尽数喷出,寒山许久才镇定了些,“哥哥已经洗漱过了,你自个去吧。”

      末了还加了句,威胁道,“再多言,今晚就和你的笨笨去睡狗窝!”

      寒霜不满地跺脚,张大嘴巴,声音却是很低,幽怨道,“以前都是哥哥帮我洗身子的,哥哥许久都不曾给霜儿搓背了……”

      “闭嘴!”茶水四溢,湿了一圈,寒山横眉冷眼拍桌,把他抓到怀里狠狠打了几下屁股,尖瘦的小脸被无情的捏扁搓圆,寒霜被逗得直笑。

      “满口胡言,是想挨打了不成?”

      寒霜摇头,亲了亲他的手,“哥哥从不舍得打我的。”

      寒山顿了顿,把他抱坐在腿上,理他凌乱的头发。

      “只有那个坏人才会打我。”

      似一把利刃直插心口,寒山面无表情问道,“坏人是谁?”

      寒霜很苦恼,轻锤自己的小脑袋:“我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寒山可记得,打过他的,除了自己,这世间还有谁?

      他很心虚,不敢再同寒霜说这些,把他赶走了,坐在烛光下暗自神伤。

      在寒霜心里,他一直都是个坏人!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从寒霜嘴里说出来,还是那么难受。

      即使是把以前的事都封存,他也仍旧没有忘记,大哥伤害过他,他的记忆里,寒江的点点滴滴他都记的一清二楚,邪术都磨灭不掉,连同他这个十恶不赦的大哥所做的所有坏事深深根植在脑海……

      发梢湿湿的,寒霜带着一身香气蹦蹦跳跳闯进寒山的寝殿,他瞧见他正在宽衣,脚步不自觉变缓了,他痴迷地望着寒山的背影,阴戾的恶脸隐藏在阴影里,看见的都是内心深处的倒影。

      身后突然圈上来一对柔弱的双臂,脑袋瓜依恋地蹭着他的后背。

      寒霜下意识叫道:“二哥……”

      不知名的怒火更甚了,扑通扑通的血肉要呼啸而出,一阵一阵的黑夜席卷而来,又转瞬即逝。

      寒霜还在,万事皆安。

      寒山哂笑,内心深处,寒霜把他当成寒江。就连他,竟把自己也当成了寒江。

      一言一行,仿着别人的言行而活,骗别人,骗自个,骗一个被蒙住心智的孩子。

      寒山伸手,把寒霜揽进了怀抱,眷恋地蹭他的额头。

      他的床上从不留人,今日却行了例外,寒霜闹着要他搂着挤一个被窝,送上门来的,寒山没有接收,这份信任依恋,不是给他,寒山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两人各自盖了被子挨在一处,白天玩够了,寒霜在寒山的注视下很快闭眼睡了过去。

      窝在床底的狗儿很早就开始闹了,哼哧哼哧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转了几圈没找到主人,寻着他的气味,两只短爪子搭在床沿上,努力往上爬。

      寒山伸手弹了它耳朵一下,肉乎乎的小东西又重重摔在地上,痛的嗷嗷叫。

      狗叫声吵醒了还在说梦话的人,寒霜蹭地坐起来,看哥哥闭眼安睡,舒了口气,他蹑手蹑脚爬到他身边,噘嘴轻轻碰了下他的嘴角,寒山正要睁眼,那人发现了好玩的,扭头越过他,趴在床边上,拿手指去给急得团团转的狗儿咬。

      他轻轻笑着,脚丫子快乐的晃来晃去,寒山悄悄看正在逗狗的寒霜,他揉了揉酸的要命的眼睛,缓缓睁开,要开口叫他,嗓子却十分涩痛。

      他拍了拍小弟的翘臀,教训道,“一大早起来,又开始胡闹!”

      寒霜扑到他身上,欢呼道,“哥哥,我们去看挽儿吧。”

      寒山叹气,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自那日在宫里闲逛,听到有婴孩的啼哭声,闯入翟贵妃宫里看了眼那粉嫩嫩的孩子,便日日念着要去看他。

      这件事寒山没法瞒着他,和他说了实话,寒霜很通情达理,没有多说什么。

      他不在意,是因为他根本就绕不过弯,只知道这是寒山的孩子,以为他是凭空而来,并不知道这是哥哥和另外一个女人生的。

      寒山愣了片刻,想起之前的承诺,点头:“嗯。”

      小皇子才刚满半岁,本应该放在皇宫里好好养着,不应该奔波劳累带到这地来,寒山却是一视同仁,既是皇室子弟,就应该履行后辈该尽义务。

      他被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奶娘瞧见皇上来了,忙要下跪请安,叫寒山挥手给撵了出去。

      寒霜趴在旁边,眼睛眨也不眨看着熟睡的孩子,小脸皱巴巴的,没有张开,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出和寒山有些相似的地方。

      “他好小啊!”寒霜忍不住伸手要去戳他小脸。

      寒山手疾眼快一把攥住他的手,低声训斥道:“毛里毛躁的,他才多大,你下手没个轻重,伤了他怎么办。”

      寒霜辩解道:“我只是想摸摸他嘛。”

      寒山不为所动,毫不退让,“不行!”

      寒霜有些吃味了,纵是心里不舒服,也没有再任性,收回来手,神色恹恹:“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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