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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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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没有在长舒殿多做停留,听闻寒霜精神了些,坐在步撵上恨不得下去乘风奔去。
黑黢黢的长街被灯照得如白昼。
宫人们从内殿退出,侯在侧殿。
小太监低着头过来,俯首道,“启禀皇上,公子已经睡下了。”
寒山瞥了眼才暗下夜色,“这么早?”
小太监颔首,“公子用完药就休息了。”
“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
“哦?”寒山心头稍稍欣慰,问道,“他吃了些什么?”
“只喝了些粥。”
寒山摆了摆手,“退下吧。”
与他闹了些日子,不吃不喝,怎么折磨自己怎么来,折腾够了,终于看开了,晓得心疼自己了?
层层薄纱撩开,一片红色被分拨,显现出孤零零的大床。
帐中的人影静卧在被窝里,寒山挑起轻纱,冰凉的手指抚上微皱的秀眉。
寒霜身子颤了颤,忽然嘴里嘀咕了几声。
寒山见状靠近了些,将耳朵俯近他的嘴,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似是知晓别人在,寒霜立马乖巧地闭了嘴,不再胡言。
棉被生起一团褶皱,寒山咬牙看着浑然不知帝王怒火的人,即使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还猜不出他想说什么!
他轻唤了声,“寒霜?”
微弱的气息进进出出,忽的急促起来,寒霜满脸惊恐,两手扑棱着,嘴里喊道,“哥,二哥……”
俨然一副被噩梦缠身,也不知道见到了什么,快要扭曲的脸上无一点血色,胡乱摆头,胸前的棉被被揪开,极力要睁开眼来,却又无可奈何。
千斤重的眼皮,将他困在无边的地狱中,挣扎不开,逃脱不了。
寒山轻拍他的脸,“寒霜!”试图将他从深渊中解救出来。
浓密的睫毛微颤着,几厢费力撕扯,终于见了光,双眼朦胧瞧着眼前人,湿漉漉的眼里,不知是喜悦还是失落。
冷汗浸湿鬓边碎发,脆弱不堪的模样,好生可怜,寒山弯腰将他扶起来靠在软枕上,温声问道:“梦到了什么?”
寒霜一愣,仍没有从梦魇中缓过劲,唯恐他生疑发怒,忙道:“没,没什么!”
拙劣的掩饰,躲闪的双眸,怎么瞒得过他的眼。
瞥了眼他湿润的额头,寒山从怀里取出一方云丝软巾,耐心地为他擦干。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寒霜大吃一惊,他见鬼似得望着寒山,嘴角抽搐了几下,几番纠结,终按捺住了要疯了般逃开的念头。
知他忍耐着,且难受的很,寒山不想拆穿他,也不想和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闹脾气。
他不是寒江,没有和他从小就要好的情谊,没有和他相熟相知的言语,更没有一眼就能知晓对方所知所想的默契。
寒霜怕他,连句话都吝啬着不肯对他说。
回想以前,他刚被接回宫时,关系是与寒江最好的,可对他也没有如今日这般疏远。
软软糯糯的寒霜,总是藏在寒江身后,见了他,还会露出小酒窝笑着喊他大哥。
时不时摇摇晃晃围着他跑来跑去,那会他宫里的老狗还活着,不留神就叫他溜了进来,一人一狗在地上打滚,玩的不亦乐乎,那人骑不了马,便骑着黄狗,耀武扬威来见他。
小脸得意洋洋,仰头直看着他,起初他不懂这小东西的意图,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求表扬求夸奖?
身为皇长子的他,有几人敢在他面前胡闹,如今却有人三番五次来他的宫中闹腾,一会拔他种的奇花异草,一会追的那八哥羽毛掉了一地,现下又来折腾他的爱犬。
这黄狗岁数大了,胡子都白了,走路一瘸一拐,他那么大一团,压在它身上,把人家当马骑,这狗还能残喘多久!
寒山大怒,拍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可那人一脸懵懂正等着他如寒江那般好好夸自己一番。
傻的要命的蠢样,不解地扑闪着大眼睛,他看着看着怒气骤然散去,暗叹一声,任由他去了。
寒山道:“你好生歇着,过些天,皇兄再来看你!”
“皇上!”紧闭双唇的寒霜突的开了口。
寒山心头一颤,刚离了半寸的身子又坐了回去,见他神色恹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良久,寒霜低声问道,“我几时能出去?”
寒山脸色一冷,“去哪?”
“我在这都快半年了,难不成,你还要把我关在这一辈子?”
寒山拆穿道:“你想去找寒江?”
寒霜道:“我要找谁与你无关!我已不是太子,与你更无兄弟之情,你是皇帝,权倾九州的天子,我不过是一个早就该死了的人,你即使要折磨我也不该用这样龌龊的手段!”
寒山倏地站起来,说道,“哦?龌龊手段,朕救了你一命,仔细护在深宫里养着,如何就龌蹉了!”
“哈哈哈……”寒霜失笑,意味深长侧眼看着他。
寒山不明所以,问道,“你笑什么?”
“你何苦要自欺欺人呢?”
寒山眼眸一暗,危险地靠近他,这是失心疯了不成,敢拿这等口气与他说话,转念一想,这些时日,他忽变的癫狂样子,他见得还少吗?
他来了兴致,复坐到他床边问道:“自欺欺人,这要从何说起?”
寒霜笑着,“你把我关在这,而不杀了我,不就是因为嫉妒吗?”
“嫉妒什么?”
寒山冷笑,“你道,朕会嫉妒你与寒江行那下流之事?”
“难道不会吗”寒霜哂笑道,“装什么正人君子,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寒山淡淡道,“相鼠有皮,寒霜,为了那一时的极乐,勾引亲哥哥,甘愿雌伏与男人身下承欢,如□□般,毫无皇家子弟的威仪气概,男生女相也就罢了,自甘堕落,非要往那泥潭里钻,朕真是看错了你!”
寒霜哪有心思听他训话。
“大哥!”
一阵天旋地转,寒霜柔若无骨的身子落在寒山硬邦邦的怀里,细长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衣衫半敞,青丝散落在玉藕似得雪肌上。
寒山脸色铁青,浑身冰凉,等着他这小弟还能做出什么惊天的举动来。
他轻撩寒山的侧脸,嗤笑道:“你机关算尽,费尽心机将我禁锢于此,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嘛?”
寒山凝目,“滚!”
忍到极限的皇帝猛地推开身上的尤物,顺手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寒山勃然大怒,骂道,“秦寒霜!你怎的这般不知廉耻!”
白嫩的脸色立刻显现出骇人的巴掌印,寒霜被打懵了,耳鸣声嗡嗡直响,趴在床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血腥味溢了满嘴,他掩嘴咳嗽着,还不忘扭头看看被他气的七窍生烟的大哥。
寒霜暧昧地笑道,“自己那东西生的小,还不许人说了?”
寒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吼道,“好个不要脸的白眼狼!”
挂在身上的薄衫被撕了个粉碎,寒霜没有料到他会发狂,却也无甚惊讶。
“既然早有此意,何必要白白隐忍那么久。”
……
……
栖云宫的闹剧,以寒霜体力不支,不慎两眼一抹黑,昏睡得不省人事为终。
寒山衣衫凌乱坐在床头,目视远处,还如以往那般神情凌厉,叫人琢磨不透这会在想什么。
只听他微微叹气,回想刚刚危险荒唐的一幕,好在他自控力超然,并未痛下杀手,否则就该酿下大错。
眼下看着小弟苍白的小脸,愈发消瘦的身子,他又生出几分悔意来。
带薄茧的大手悬在半空,到底没有落下去。寒霜才大病初愈,怎么能与他置气。他不懂事,不过是个十六岁的笨蛋,总是被他激怒得失了分寸,这像什么话,与一个半大的孩子怄气,哪里有半分君王的样子。
他为寒霜捏好被子,在床边杵了会,便暗自离去。
他明白小弟心里念着想着的不是他,自始至终都是他爱的发疯的寒江。
他气得险些要掀桌,这两个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他们是亲兄弟啊!怎么能生出这等大逆不道受尽天下人唾骂的丑事!祖宗的脸都叫这两人给丢光了。
若是真的放他出去,和寒江苟且偷安,他这个做兄长的,还不让世人把脊梁骨给戳断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固执,宁愿叫人记恨着,几方备受折磨,总比他独自受这人间疾苦强。
他过不好,别人也别想活的苍生。
自那日不欢而散,寒山便极少往那处去了。
整日里把自己埋在奏折堆里,不到半夜二更天,是不会歇笔就寝。
闲暇时,他会忍不住细想,究竟是何故,他的两个弟弟会做出这等事,到底是何原因导致的!
小弟是由寒江一手带大,他的一言一行都潜移默化影响着寒霜,若是寒江品行端正,也不会有今时的闹剧。
归根结底,都是寒江的错!
是他将涉世未深的小弟引入歧途,是他把原本乖巧纯真的寒霜教的是非不分,连做人最基本的脸面都不要,是他远在千里之外,还时刻牵引着那人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要将寒霜从他身边夺走……
寒山几欲要呕血,好端端的小弟,尽让寒江给带坏了!
说是不愿再来见他,如此憋了大半个月,寒山有些按耐不住,这日处理完一干政事后,想着初春了,园子里的李花开的茂盛,正好去瞧瞧,不知不觉中,步撵又靠近了栖云宫。
他下了地,行色匆匆进了内殿。
宫人们稀里哗啦跪了一地,皆不敢出声。
正在发呆的人一惊,扭头愣愣地望着他,小嘴微张,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最终是他开了口:“御花园里的李花开了,陪皇兄去瞧瞧如何?”
语气是不同以往的温柔,听到耳中却有几分商量示好的意味,可寒霜听得鸡皮疙瘩要快起了,他警惕地看着寒山,暗道他闲到无聊,又是想了什么法子来羞辱他。
内殿中静的出奇,寒山立在那,让人晾着,也不觉得尴尬。
寒山继续道,“以前你最喜欢这些花儿了,现下皇兄正巧有空,皇兄陪你去赏花。”
寒霜一言不发,咬着唇悄悄地躲远了。
寒山假装没瞧见,耐心道:“去吗?寒霜?”
“不去了。”寒霜眼睫微颤,有了几丝心动,又立马压下那念头,缓缓开口道,“外面冷的很,我哪也不想去。”
寒山笑了笑,走上前去。
寒霜不明所以,以为哪句话不对,惹了他生气,要上前教训自己,表面上十分镇定,内心慌得不行,想要往后退,却一下撞到柱身上,没了退路。
眼前闪过一道黑色,接着身上一重,他低头一瞧,身子上盖上了厚厚的披风,留着余温,是寒山刚刚进来身上披的那件。
“皇上?”寒霜受宠若惊,呆呆地,不知所措。
这生疏的称呼,寒山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但脸上仍是无甚变化,说道:“出去转转吧,整日里呆在这,别给闷坏了!”
不是你把我关在这,不让我见天日的吗现在还反过来怪我!寒霜腹诽,瞪了他一眼,看他心情不错,以往一见面不是争就是吵,像今日这般心平气和说话,都是少有。
见好就收,不想再多生事端,他点点头,着人收拾了一番,跟着出了门。
晟京的积雪还未消融,李花也是白茫茫的一片,远远看着,还真看不出两者的区别。
两人下了步撵,在雪地里漫步。
一前一后,在花海里畅游。
再爱说话的人,遇到个三天不讲一个字的冰块脸,也活泼不起来。
寒霜静静地跟在后面,眼里除了开的正艳的花,再无其他。
冰清玉洁的玉骨矗立在枝头,一簇簇的,沾了些晶亮的露水,叫人看得心生怜爱,他的确是爱花的,爱看也爱采几枝下来插在发髻中。
以前在东宫里养了不少各色花,却全是别人送的,往往都是二哥来了,他才会狠心摘些来,让那人亲手为他戴上来取悦心上人。
二哥待他好,他还没来得及还清,就无端生了这等变故,落入寒山手里,他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二哥了。
二哥听到他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何等难过……
“寒霜。”
“嗯?”他回过神来,急忙刹住脚步,不解地看着突然停下来的寒山,好好的闹什么幺蛾子,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就撞上他了。
寒山问道:“累吗?”
他摇头,“不累。”
“前些日子,”寒山言语有些吞吞吐吐,似是叹了口气,“是皇兄不对!”
“啊?!”
寒霜倏地抬起头,他眨了眨眼睛,死死地打量着寒山,他说了什么?他是在和他道歉?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吧!
寒山问他,“寒霜,你明白皇兄的意思吗”
寒霜有些茫然,“皇上?”
“皇兄之前不该说那些话来伤害你,……你也不该自甘堕落来气皇兄。”
寒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皇兄给你道歉,你莫要再怪皇兄了,好不好?”
“皇,皇上……”
“往后,你还是朕的好弟弟,乖乖呆在宫里,不要再和皇兄怄气,以前的那些事咱们都不要再提了,皇兄再不会打你骂你,只要你乖,皇兄什么都依你——”
“不!不要!”寒霜惊恐摇摇头,大步往后退,想要离这个假情假意的人远远的。
“寒霜?”寒山脸色依旧露着笑颜,没有以为他的不懂事而恼怒,向他招手,“过来,到皇兄这儿来。”
寒霜没有过去,仍在往后逃。
“你想把我锁在这吃人不见骨头的后宫,和你待一辈子,你想都别想,我恨你。”寒霜气得全身发抖,怒骂道,“你这个坏人,你明明知道我与二哥情投意合,你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什么要将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你做梦,你怂恿父皇赐我毒酒,害我身败名裂,受尽世人唾骂,末了还要将我不明不白关在你的后宫,这世间还有比你更可恶的人吗?你将二哥驱散到北疆,逼他娶一个不爱的女人,想方设法来折磨我们,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寒山冷静地看着发疯,等他发泄够了,极力隐藏眼底的怒火,轻声问道,“寒霜,你是从哪听得这些无稽之谈?”
“我不是傻子,你想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寒霜咬牙切齿,拆穿他的预谋,“你想让我雌伏与你,是吧?天下最虚伪的人就是你!你不耻我与二哥的关系,可你却又想的要命,还不敢说出来,下面那根东西,没把你折磨够——啊!”
解决争执的最好方法是让某一方闭嘴,再说不出一个难听的字眼。
枝丫上的积雪连同残瓣簌簌落下,铺盖在他的身上,寒霜蜷缩在树下,腹部的剧痛让他面目狰狞,张大嘴却叫不出一声,他紧紧捂住肚子,额头上冷汗直冒,想要打几个滚缓解缓解,牵一发而动全身,到底是动弹不得。
眼眶最终是不争气湿润了,他瞪着罪魁祸首,眼底的迸发出尽是恨意,叫人瞧了不寒而栗。
“来人!”
一声暴喝,侍卫们小跑了过来。
寒山看也不看他,冷冷道:“把这个疯子给朕关进天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