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书生]遡游之川》屿白

45、第四五章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触及了越昭的知识盲区。

　　简直太过迷幻了。

　　之前便是有提到过，在修仙界，灵府是修士最为隐秘之所，只有双修道侣之间会将灵府向对方敞开。许多年以前，她和他初见的时候，越昭就曾以灵火叩开过他的灵府。之后由于吸血鬼并不设防，越昭就动手为他设下了一道屏障，这也是她能随意探查他的原因。至于越昭自己，一直都是将灵府严防死守，不留一丝空隙，哪怕是她师父都没法在她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对她的灵府进行探查，可见她守得有多严实。

　　那么问题就来了，小美人到底是怎样在她无知无觉的前提下进入她的灵府的？

　　越昭：……

　　她不知道，她只想静静。

　　堪称一大未解之谜。

　　这实话是不可能对他说的了，不管是结契还是灵府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从她醒来以后，发生的事情怎么都如此迷幻……越昭苦恼的敲了敲额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鬼身上出现的异样，缘由确实出自她的身上。

　　做梦看到从未见过的景致——那是因为进入了她的灵府。

　　四肢会疼痛——那是因为神魂链接不断加强两人之间的共感，她痛他也跟着痛。

　　这么仔细一想，平白无故受她牵连，倒是越昭对不住他了。

　　她以前没听说过道侣之间会因为通感链接造成困扰，这个问题确实需要解决一下。

　　她把手指从对方手腕上移开，解释道：“很抱歉，这是我的原因，最开始因为沟通障碍跟你缔结了神魂链接，经过那么多年的不断加深已经上升到了共感的程度。”

　　“我会想办法将链接断开的，委屈你再忍一段时间了。”

　　其实不光是神魂链接要断开，他俩之间的灵契也要想办法解了才行。

　　出乎意料的是，听完她的解释，鬼微微一蹙眉，半晌后说：“不用，连着吧。”

　　连着？连什么？他说的不会是链接吧？

　　越昭拧着眉看他。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鬼淡淡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神魂链接造成的共感可不是简单的分摊伤痛，而是将一方的感受完完整整复制给另一个人，他们现在的情况倒还好些，鬼约莫只能感受到越昭十分之一的疼痛，但时间一旦长了，可就很难说了。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认真一点。”她沉声说。

　　鬼伸手勾住她脸侧垂落的一缕乱发，将它挂回耳后，而后又捏了捏她的耳垂，“留着吧。”他似乎又一下子难过起来。

　　越昭终于确认他没有在说笑，而是真的想要跟她体会相同的感受。虽然不知道他想感受那种被炸断灵脉的极端疼痛是个什么毛病，但不可否认她心软了一瞬。

　　算了算了，神魂链接先放在一边，她还是赶紧想办法把灵契解了再说。

　　越昭借口说自己要安静修养，挥手将他赶出去。对于她的调养鬼也确实帮不上忙，于是叮嘱了她好好休息就离开了。等到他终于走了，越昭几乎是惊慌的捞过《天成纲要》，迅速翻到刚才未尽的内容仔细看了起来。

　　修仙界中契约大致分为两种，一为主从契约，一为平等契约。平等契约之下可以细分多种，她与鬼缔结的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的灵契，或者说婚契。

　　就越昭所知的，灵契一旦缔结就鲜少能再解开，此后夫妻一体祸福同担。因为其中风险实在太大，再加上人心易变，故而修仙界中极少有双修道侣会缔结灵契。

　　越昭在此前从未想过与什么人结契，甚至连双修一途都从未想过，她的修为高，压根不愿用自己辛辛苦苦修来的灵力去滋养他人，更别提虚无缥缈的伴侣了。

　　于是在得知两人结契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将灵契解开，但翻遍了全书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难怪世人都不愿缔结灵契，因为不管是结契还是解契，要付出的代价都太大了。

　　——伴侣之间缔结灵契，非死不可断绝。望三思而行之。

　　摊开的书页上赫然记着这样一行字。

　　越昭凝视着那一排蝇头小字，手掌缓缓攥紧成拳。

　　怎么办，要杀了他吗？

　　照书上所描述的，一旦结契成功，他们两个之间就要同担因果了，这是越昭最最不想要的。因果业障一旦沾身，她就很难再脱离其中，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冷不丁感到一点刺痛，撩开衣袖一看，鳞片隐没于皮肤之下，深红色的火焰纹路缓缓攀上她的手臂。

　　是业火纹。

　　修仙界中，业火纹是大恶之人行凶作恶的一种外在体现，身上缠绕的业障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幻化出业火纹，之后随着作恶的多少不断加深颜色。而越昭身上的业火纹是深红色的，可见形态之恶劣。

　　天地之间一切皆有定数，生死早已定下，鬼的身上沾染业障太多，死后大概永不能入轮回，现在和越昭结了灵契，夫妻之间祸福同担，天道早已经开始抽取越昭身上的福缘为她的伴侣抵消因果了。

　　功德与业障相抵从来都不可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不然一个穷凶极恶之人在最后关头浪子回头就能得到善终，对其他人来说就未免太不公平了些。然而天道也最是冷血，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就算是伴侣也仅能为对方抵消一半的因果。

　　鬼的业障有一半转移到了越昭身上，仅仅是一半，外显的业火纹颜色就已经那么深……

　　简直是平白无故遭了罪。越昭狠狠锤了一下身下床榻。

　　结契之后就开始了福缘与业障的转换，即是说至少已经三天了，现在再想办法解开灵契已是有些晚了。

　　况且，她也还在犹豫。

　　啧。
　　越昭躺倒在床上，长长的乌发铺了满床。她揉了揉眉心，感叹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沉思了许久，终究是没能决定要不要杀了他解开灵契，但除了这件事之外业火纹她还是可以解决的。

　　寻根究底，业火纹就是因为作恶太多才有的，而业火纹一旦刻上身，就会整日整夜的灼烧。这与越昭的伴生灵火相似，但灵火可以为她所用，业火纹却只会侵害她的身体。

　　越昭：必须让他消停点了。

　　她一个打挺翻下床，赤足踩着冰凉地面快步走了出去。脚上玉环里储存的灵力也丁点不剩，全被她尽数抽出用来修补身体，如今那枚法器已经是废物了。

　　她来到外间，看到地上躺着的士兵宫女，气就不打一处来。

　　越昭：草，感觉身上更烧了。

　　身上密密麻麻的细碎阵痛让越昭不爽极了，连带着脑袋也一突一突的疼。她上前一把推开挡路的领相，直接揪住了吸血鬼的衣领，同时恶狠狠的威胁道：“王室不是会献上他们的宫妃吗，你给我去咬那些女人，别总盯着普通百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咬其他人，我就杀了你！”说着，她眯了眯眼睛，露出没有完全钝化的尖牙。

　　鬼一时不知道她激动个什么劲，明明不是第一次看他进食了，这次反倒过来说教他。他可以听越昭的话去学习如何控制本能，却不可能因为她不喜欢而放弃进食。

　　他抓住储备粮的手把人箍在怀里制住，眼下他还有要事商谈，没功夫同她打闹。也幸亏越昭是伤重初愈，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制住她。

　　越昭这时候才发现崔氏父女都在，于是瞪了吸血鬼一眼，暂时不说话了。鬼低低笑了一声，伸手缠了她一缕头发玩弄，又看向兀自镇定的崔慧玲，略带嘲讽道：“如今当不了中殿，你就又爬回来了。说说吧，来见我干什么？”

　　“您忘记了吗，小女是为了成为强大的人类才想留在王的身边。”崔慧玲对他的嘲讽面不改色，“但正如大人所说，我如今才明白自己做错了。”

　　吸血鬼一挑眉，“是吗？”

　　“是的。”她微一点头，“主上无论是身为君王还是人类，都是不称职之人。”

　　“如今主上已经失去了一切力量和利用价值，但如果就这样杀了他，小女担心自己会被众人指指点点。说我身为中殿，却成了寡妇。”

　　越昭在一旁听着，没搞清楚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就凑到鬼的耳畔悄咪咪的问：“为什么主上死了她会被指指点点，还要被嘲笑成了寡妇啊？”

　　鬼也不是很好跟她解释这个问题，所以他选择闭嘴，继续对崔慧玲道：“若是那样的话，那我又该拿你怎么办？”

　　“请让我重新留在大人身边。”她斩钉截铁道。

　　哦豁，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如果李允知道有人为他牺牲到这个地步，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呢？越昭有些好奇。

　　吸血鬼咂摸了一下她这句话的意思，哼出一声冷笑：“想要成为我的女人……是这个意思吗？”

　　越昭：！

　　崔慧玲抿了抿唇，眼睛低垂一瞬：“是的。”

　　越昭：？？？

　　不，我不同意，你不可以。

　　她在吸血鬼怀里抬起头去看他的神色，想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态度。觉察到越昭情绪的短暂波动，鬼莫名其妙有一点开心，他揉了揉对方柔软的长发，暂时没说同不同意，只听了一下领相的想法再吩咐了一些事，就让崔哲中退下去了。

　　**

　　崔慧玲再次回到他身边的原因实在值得探究。

　　鬼放开越昭，下行走到崔慧玲身边，“为什么回到了我这里？”

　　崔慧玲压根不想跟他多说，“理由我已经告诉你了。”

　　“爱慕主上，所以想要救他，不是吗？”

　　鬼说话的语气太过嘲讽、太过凉薄，没人喜欢他用这种语气评价自己的爱情。尤其是崔慧玲。

　　“即便如此，这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崔慧玲用与他相似的语调回赠他，“反正对你来说，爱慕只是人类之间卑微的情感而已，不管是不是由于那个原因，我屈服于你是不争的事实。”

　　自暴自弃了呀这孩子。

　　越昭撇了撇嘴，但也不担心鬼会生气，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多少会多些容忍度。

　　鬼：“你认为我会想要你吗？”

　　崔慧玲吸了一口气，知道他已经松口了，“你不是说过吗，我和你很像，像我这般了解你的人绝无仅有。”

　　鬼的眼睛瞬间变得危险起来，“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孤单。想体会人类的情感，想做人类，但永远成不了人类。”崔慧玲只觉得他很可悲，“因此憎恨人类，让他们变得不幸。”

　　她这番评价倒是说得贴切极了。曾经初恋因为他是吸血鬼而逃离，现在一手养大的孩子因为爱情而背叛。但有一点崔慧玲说错了，他或许曾经羡慕过人类，对，是羡慕没错——他鄙夷人类的弱小，却也向往他们热烈而丰沛的情感，也渴望有人像崔慧玲对待李允那样对待他。

　　但现在不了。

　　遇到越昭以后，他突然觉得像人类一样朝生暮死没什么好的。他拥有长久的生命，越昭也是一样，将来还会拥有彼此陪伴的长久的生活。

　　与这个相比，他曾经羡慕的人类轰轰烈烈的爱情，也算不上什么了。

　　这才是他现在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