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书生]遡游之川》屿白

46、第四六章

　　崔慧玲还是留了下来。

　　不过不是以吸血鬼的女人的身份，而是作为储备粮二号留下来的。越昭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供血，她又叫他去咬那些宫妃，那么只能由崔慧玲来代劳了，谁叫王上后宫里就她一个人呢。

　　哦不对，或许不该再称李允为王上了，他已经被废掉了。如今只不过是一届白身，靠着崔慧玲献出自己才活了一条命。

　　“但我不想让他活命，我还是想要他死。”鬼说。

　　彼时越昭正在打坐，听到这话掀了掀眼皮，睨了他一眼，“想杀就杀了，你要杀王室的人我不反对，但不许对百姓出手。”

　　听到这话吸血鬼顿时来劲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在意。”他眼里是满满的戏谑笑意，“能否问一下，是什么促成了越小姐思维的转变？”

　　这人好烦。越昭眼皮一跳，“你还有完没完了？”

　　“没完，”鬼伸出三根手指捏住她的下颌，“你回答我。”

　　越昭眯了眯金色眼眸，乌发下的耳尖悄悄染上一点红，她的声线还是平淡，“你要跟我谈恋爱，我还管不得你了？”

　　不就是灵契吗，不就是绑定吗，她认了还不行吗。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鬼呆愣了许久，好半晌后才缓缓眨了眨眼，“你认真的？”他的语气有些干涩。

　　越昭反问：“我有说话不算话过吗？”明明诓骗他的恶劣行径不少，她说起这话来却是一点都不心虚。

　　吸血鬼怔怔的盯着她，眼神有些复杂，他像是有满腹的话想要说，但最后只是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姑娘，短暂分开后又亲了亲，哑声说：“越昭，我很高兴。”

　　长久以来，对方都惯于包容他，此时捏了捏他的后颈，说：“以后会更开心的。”

　　会更开心吗？
　　他想会的。

　　两人度过了一个平和的下午。

　　吸血鬼早已吩咐领相他今晚会到御殿去，想到崔慧玲为了让李允活下去不惜献出自己，他就感到十分疑惑且不忿。

　　他想不明白，崔慧玲这样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怎会被情情爱爱所牵绊住，进而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她爱慕的人。崔慧玲是这样，那个赵杨仙也是这样，甚至两百年前的他的初恋都是如此，她们都是可以为了某个人而牺牲自己的。难道‘爱’这种感情真的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

　　百思不解后，他躺在越昭的腿上，玩弄着对方的头发，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当然啊，‘爱’这种东西确实是很强大的。”

　　越昭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她父母的故事。

　　越昭破壳时她的父母已经去世多年，因此这些往事还是她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故事中，大宗门的青年才俊与蛇族女子坠入爱河，甚至为了她背弃婚约叛逃宗门。这名弟子享受了宗门的供养，如今想要断掉一切离开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何况他原有婚约的那个姑娘还是宗门长老的爱女。

　　其实那位姑娘并非不通情达理，本就是为了联姻才结下的婚约，彼此之间又没有感情。但青年厌恶婚约因此不屑于解释，这下姑娘更是感觉受到了羞辱，于是在自己父亲怒极要派人追杀的时候就没有出言反对。

　　当时这件事在修仙界委实闹了很大的笑话，众人吃瓜都吃了好几年。

　　青年的师父愤怒于那名蛇族女子诱走了自己的爱徒，而长老痛恨青年羞辱了自己的掌上明珠，最重要的是他们使宗门成为了其余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是最不应该的。

　　于是那对奔逃的爱侣遭到了许许多多的截杀。

　　虽然青年是掌门首徒，但彼时也不过金丹修为，他的伴侣同他一样也是金丹期。而金丹期是不足以在修仙界自由来去的，更别提他们还面对着来自宗门和女子族群的追杀。

　　其中故事越昭不是很清楚，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她尽心走访也不过收集到零星真相。只知道故事的最后，青年立下天道誓后自刎，以此偿还对宗门的恩情与亏欠。身死道消则因果断，此后宗门便不再追杀他的伴侣了。而那名蛇族女子，在爱郎自刎后本想跟着去了，但不巧发现怀有身孕，于是只得产下蛇蛋后再行思考。

　　在骨肉和伴侣中，雌性很多都会选择孩子，但那名蛇族女子没有，在产下蛇蛋那天，她就死在了天雷之下。越昭后来有想过，金丹修为的母亲其实是可以躲过天雷的，但她最终还是选择去见了父亲，独留他们还未破壳的孩子挣扎求存。

　　“父亲为了母亲可以自刎，以求师门不再追杀于她；而母亲同样可以放弃刚出生的幼崽，选择给父亲殉情。你说爱情的力量大不大？”

　　“听起来是挺大的……”

　　鬼缠起一缕乌发，不断向上打着旋儿，直到触到她的脸颊才缓缓将头发松开。

　　“那你爱我吗？”他冷不丁开口。

　　越昭：结契对象问你爱不爱他，这可真是一道送命题。

　　鬼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神诚恳且专注，端的是美色惑人，风月无边。越昭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于是她好好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修仙大道，何其艰辛。
　　纵使是惊才绝艳，也并非一帆风顺，由于幼时经历使然，越昭一直将修炼放在第一位。

　　而大道漫漫，唯有独行。

　　她拥有可靠的友情和贴心的亲情，唯独对人世间的爱情无甚感觉，或许是她缺少那根筋，又或许是她打从心底里排斥。

　　可偏偏她生的好，不提修为，单看长相也是明艳大方。身上另一半妖族血统来自于蛇族，因此她的长相又带着锋利的美。单凭这张脸，想与她结为双修伴侣的人就不少，但都被越昭以修炼为由推拒了。

　　这世上的人和白鹿崖下的水一样多，但能让她多看一眼的人却少之又少，只有眼前这个人，她怎么也看不够。

　　这是爱吗？越昭不太清楚。

　　爱是春日盛放的花朵，是冬夜里遍体生寒时烫热的一盅酒，是饮下苦药后尝到的一口蜜……

　　越昭可以说出许多形容爱情的词汇，却始终没有真切体会过那样炽烈的情感。她或许学不会爱人，也给不了别人爱。大约鬼也是不会爱人的吧。

　　但这都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你。”

　　她垂首注视着枕在腿上的美人，轻轻笑了笑。

　　“但是我会陪着你的。”

　　他们的生命漫长，没有热烈的感情，还可以给彼此长久的陪伴。

　　**

　　沉沉夜色笼罩住了整个国都。

　　越昭正在服侍鬼换上王的服饰，还真别说，他束起头发穿上红色的王服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越昭给他系好腰带，扶住下巴左右打量一番，深感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鬼在这时突然发现，他们的身高刚好是他微微低头就能亲到她的差距，他于是上前一步，垂首在她的唇上轻轻贴了贴。

　　“几百年前，这个国家刚建国的时候，第一任主上、也就是太|祖，他当时说从那时候起，我就是保护这个王朝的妖怪。因为需要我的力量，他将这个国家的夜晚交由我来支配，并承诺他的子孙后代都会侍奉我。”

　　“但现在看来，我与太|祖的约定要到此为止了，毕竟是王室先违背了誓言呢……”

　　他状似遗憾的说。接着捏了捏越昭的后颈，这便是要出门了。

　　越昭目送他离开，心知今夜过后，整个国家又将迎来更猛烈的风暴了。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需要管好小美人让他不再多造杀孽，然后瞒着天道尽快研习出裂空阵法把人带回去就行了。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就回里屋睡了。

　　而那边带着崔慧玲来到御殿的吸血鬼发布了第一道旨意——他要称王。

　　满朝群臣哗然。紧接着纷纷反对。

　　“这怎么可以！君王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的！”
　　“万万不可！百姓如何会同意！”
　　“这个国家是有法理的！”

　　吸血鬼一抬手止住他们的话头。他看向领相，冷声问道：“你忘了吗？与太|祖一起制定这个国家法理的，正是我。”

　　“话虽然是这么说，”领相顿了顿，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可如今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民心不稳啊。”

　　“所以我将生活在宫中的吸血鬼赶了出去，将追随他的懦弱君王废黜。”吸血鬼笑了，侧首看向立于一旁的崔慧玲，“难道不是吗？中殿。”这句话看似是在询问崔慧玲的态度，实则是在提醒她注意自己的立场，要想让李允活命，就得乖乖照他说的去做。

　　崔慧玲只得默认他的说法。

　　“假如吸血鬼还在宫中晃荡，你现在就不能这样撅着你肮脏的脖子了。”他嘲讽道。

　　群臣面面相觑，眼里满含怒火，但双方实力悬殊，他们也无可奈何。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王一般会做什么事？”

　　他像是刚拿到了新玩具的大男孩，满怀好奇兴致勃勃的探索着可能有趣的玩法。

　　领相答：“掌管国家财政，为了百姓……”

　　听到这里鬼嗤笑了声：“这话不该由领相来说吧。”

　　崔哲中讷讷无言，还是闭嘴了。

　　这下更没有人捧他的场了。不过也没关系，他本来也不需要朝臣附和。

　　“行了，把你们的谷仓打开，上缴银两吧。”
　　“左相的位置刚好空缺，就将这个位置赐给缴纳银两最多的人吧。”

　　鬼扫视了一圈下方的朝臣，最终下了决定。

　　崔慧玲深知这样的举措会大大不利于百姓，朝中正直清廉的大臣固然是有，但尸餐素位剥削民脂民膏的蛀虫也存在着。一旦这样买卖官职的命令发布下去，那些蛀虫就会更加剥削百姓以求拿到更高的权柄。但现在鬼已经不相信她了，唯一能劝得动他的人恐怕只有越昭大人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崔慧玲趁着白天鬼休息的时刻，来到了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