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书生]遡游之川》屿白

41、第四一章

　　鬼将左相传召到了地宫，用的理由是他感到寂寞想找老人聊聊天。

　　越昭：“……”

　　然而事实上却是以变成吸血鬼的孙子鹤永威胁左相，让他做宫中的眼线汇报李允的一举一动。

　　鬼在卢鹤永的脸颊划了一道口子，对鲜血极度渴求的新生吸血鬼哪怕是自己的血液也不会拒绝。在左相面前，鬼逼出了更多作为吸血鬼的卢鹤永的丑态，宛如一刀一刀凌迟着这个年迈老人的心。

　　“经常来地宫同我聊聊天，给我送点消息，我就让这孩子安心闭上眼，懂了吗？”鬼拍了拍卢鹤永的脑袋，笑着对悲痛欲绝的左相说道。

　　送走了左相后，吸血鬼看向一旁神色恹恹的储备粮，“你觉得他会同意我的提议吗？”

　　“大抵不会吧。”越昭托着下巴目光放空，“天地君亲师，他首先是一个臣子，之后才是祖父。作为一国左相，他有自己要担的责任。”她旋即想起了什么，“对了，最近好像都没看到秀香，她去哪了？”

　　“我让她回华阳阁了。你无聊的话可以白天去找她，那里都是领相的人，不会有危险的。”鬼提议道。至于为什么是白天，自然是晚上需得睡觉。

　　越昭闻言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行吧。”

　　她在次日上午去了华阳阁。

　　临出门前仔细问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越昭搞不明白短短几天时间他怎么又在搞事了，居然下令让百姓送贡女入宫，这种破坏一国福祉的举动也不知犯下多少因果业障。

　　越昭：他可真能作。

　　虽然知道这是引诱金圣烈现身的计谋，但出于自身考虑，越昭还是劝了劝他，只是鬼没有听。

　　好的吧，依旧我行我素，她又能说什么呢。算了算了不管了，去华阳阁找丹姬吃梅子茶去。

　　越昭来到了华阳阁，果然如她想的那般戒律森严。士兵手持兵戈站在入口，进出都需要查看腰牌，越昭当然没那个东西，于是她再度走了老路——翻墙进去。

　　难为她现在调动不了丝毫灵力，不然也不至于弄得灰扑扑的。翻墙下来震起一层灰的时候，她如是想到。

　　但她还是懂了些规矩的，至少这次没有再走窗户进一个姑娘的闺房。

　　越昭敲了两下门框，屋里的人听到了声音便来开门。看到来人是越昭，丹姬委实惊讶了一下。

　　“您怎么有空过来？”丹姬问。

　　越昭饮了一杯梅子茶，“无聊，过来看看你。近来还好吗，都城里最近好像出了什么事，希望没有波及到你。”

　　关于越昭的来历丹姬一直没有过问——尽管她十分的好奇，她将两人相处的距离把控得当，越昭花钱买她的时间，如此而已。从她之前说过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丹姬隐约能猜到一点她和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宫中那个吸血鬼有些关联，但这不是她可以过问的。越昭愿意说，可她绝不能随便问。

　　“一切都好，劳您关心了。”丹姬将新鲜的糕点递给她，语气略微有些迟疑，“只是最近征召的那些女孩有些吵闹，惹人烦心罢了。”

　　“哦？那些女孩都在华阳阁吗？”

　　“是的，据说今天就要被送到宫里去了，有些女孩从到华阳阁第一天起就在哭呢。”

　　征召贡女的诏令已经下达几天了，今日是将所有女孩一同送到宫里去。只是这个‘宫’并不指王宫，而是指地宫，也难怪听到一点风声的女孩们哭个不停。

　　“说起来，这件事好像是秀香负责的，之前她一直不在华阳阁，如今回来了却又开始做这种事。”丹姬心里也是疑惑得紧。

　　越昭吃着糕点的动作一顿，“你说……这件事是秀香在负责？”

　　丹姬点点头，“那些女孩从不同村子里征召过来一并送到华阳阁，由秀香带人为她们梳洗着装。之前秀香也问过我要不要去帮忙，但是我不太想面对那些女孩们哭丧的脸于是就拒绝了，不然恐怕今天也没功夫招待您。”

　　越昭沉吟片刻，问道：“这样啊……说起来我也有段日子没见过秀香了，你能告诉我她的房间在哪吗？”

　　“好的，秀香的房间很好找的，就在回廊拐角处正对的那间。”

　　越昭于是谢过丹姬，转头便出了门往那里去了。方方走近那间屋子，便听到隐约的啜泣，间或还有人在安慰哭泣的少女。

　　“呜哇——我要死了！呜呜呜哇——”

　　听听这哭嚎，愣是谁都不想待在这个屋子吧。

　　“不用害怕，你们今晚就能回家了。”

　　她眉头一拧，赵杨仙的声音？

　　那个声音还在说：“乖乖待在华阳阁里不要乱跑，明天会有人来带你们离开。”

　　她这下确定，这个人是赵杨仙无疑了。

　　越昭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推门进去，将屋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秀香忙招呼她：“您怎么有空到访，也不知会一声我好去迎接您。”

　　越昭瞥了她一眼，目光冷然，淡淡道：“我如果不来，恐怕这些贡女就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吧，哦不对，应该是‘被黑衣道袍救走了’。”

　　她扫视过一圈或哭泣或沉默的女孩们，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换回女装的赵杨仙身上，她看着对方，却在跟秀香说话：“怎么，你现在胆子那么大了吗？居然妄想换下献给大人的祭品。”

　　“你是善心大发打算用自己补上呢，还是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嗯？”

　　秀香一时语塞：“不是的，您误会了，我……”

　　越昭抬手止住她的话语，继而蹲下身抬起赵杨仙的下巴，左右摆弄了两下赞叹道：“我觉得这个就很不错，闻起来挺甜，长得也还行。不若就把她送过去吧。”

　　赵杨仙周围的女孩们早就噤若寒蝉，此时近距离看到了来人那双诡异的金色眼睛，更是吓得双手颤抖。之前那个哭嚎出声的女孩已经僵住了，小手攥紧衣裙，眼泪吧嗒吧嗒的流。

　　越昭无声的看了一眼：……我有那么可怕？

　　她心里难得疑惑，照理说她的外形应该很能骗人的啊。

　　实则越昭这几日都未曾照过镜子，自然不知自己现在是何模样，她捏住赵杨仙的下巴，直到在那双黑黝黝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时才缓缓反应过来。

　　啊，是她的妖相。

　　越昭都快把妖相外现这回事给忘了，她让秀香取了面镜子来，捧在面前细细打量。

　　嗯…好像除了鳞片变多之外也没什么了，还有看起来更白了。

　　她现在的皮肤是冷冷的苍白色，偏生还穿着红衣，眉眼一淡下来整个人就显得更加阴郁诡异。鳞片已经蔓延到了脖颈之上，甚至脸颊和眼角那部分皮肤已经有浅浅的青金色交织，衬得那粒小痣越发明艳。

　　真是看起来哪哪都不像人类。

　　这副模样刚才还被丹姬看到了，虽然她没有明说但越昭能感受到，她的妖相大约还是吓到她了吧。

　　越昭无端叹了一口气，她站起身唤来领相安排的守卫交代了一些事，又对着赵杨仙抬了抬下巴，吩咐道：“我看也不用等到晚上了，现在就把她送过去吧。其他人在这里等着，晚些时候通知她们的家人过来领走。”她余光看向那个暗自垂泪的女孩，“闭嘴吧，哭得人心烦。”

　　女孩立时噤声，生怕越昭反悔将其献给吸血鬼。

　　越昭劝不动鬼之后就想着，干脆先斩后奏算了，她直接将人放走想来他也不会说什么。左右不过是引诱金圣烈现身的工具，只要将最重要的一环留下就行，其他的要不要都无所谓，反正最终效果都差不多。

　　看了一眼越昭的面容，守卫便知这位不是普通人，当下恭敬道：“回大人的话，领相大人吩咐过这些贡女一个都不能落下，全都要送过去。”

　　“我说送这个过去就行。”她指着赵杨仙，将腰上悬着的玉佩扯下来放在手心递过去，“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说的。这位姑娘大义，自愿前去服侍大人，我怎好不如她所愿呢？”

　　“是！小人明白。”那侍卫恭声应道。

　　这时候突然有人来报，有一伙穿着黑色道袍的人闯进了华阳阁，正在往里逼近，猜测大约是来劫抢贡女的人。只是他们都蒙着黑面，一时无法判断究竟是何人带头滋事。

　　越昭如今灵力被封感知不到来人，但若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金圣烈。

　　奇怪，道袍不是被拿走了吗？难道慧玲又将它还回去了？

　　还是说…李允已经和金圣烈结盟了？

　　她沉吟半晌，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即下令将赵杨仙从后门带走。

　　“劳烦秀香多照顾照顾这个孩子了，你知道的，大人不喜欢吃不新鲜的食物。”越昭对着秀香这样说道。

　　她命令士兵们从后门护送两人走，而她自己则留下来观望事情发展。

　　此时华阳阁一片混乱，不管拿着怎样锋利的兵器，那些士兵也都只是普通人罢了，根本阻挡不住作为吸血鬼的金圣烈，更别提白仁虎也来帮手。一行人有大半留在外面吸引着士兵们的注意，而金圣烈和白仁虎则突破进了内部，见到了妖相尽现的越昭。

　　对方甚至颇为悠哉的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杨仙在哪里？”金圣烈沉声问。既然已经被对方识破身份，他索性扯下脸上的黑巾面罩。

　　“不知道呢，可能因为反抗被就地格杀，也可能不堪受辱自绝于世。”越昭金色的眼睛眯了一瞬，像极了蛰伏的蛇。她张开双臂向来者展示屋内的女孩们，“不信的话就来看看，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金圣烈环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赵杨仙的影子，但这些贡女也不能不管。他将手中利刃拔出两寸，“多谢告知，我会再去找她的，不过这些女孩我们也要带走。”

　　“请便。”

　　越昭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反正早晚都是要将人送回去的，那么谁送都是一样。可是有一件事她却是要处理的，只见妖异女子抬手一指金圣烈身后跟着的白仁虎，冷冷吐出几字：

　　“你可以走，她们也可以，但这个人却是必须要留下。”

　　！！！

　　两人的刀在那瞬间铿然出鞘。

　　“不知您是何意？”金圣烈做出防备的姿态，白仁虎也跟随着他。

　　越昭被用刀指着，没有露出一丝怯意，反而是低低笑了几声，“这就要问问你身后的那位‘猎人’了，究竟从哪里弄到那些东西的。”

　　“我们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你已经冒犯我很多次了金圣烈，”她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那些东西在他手上我就不会放过他。”

　　“是谁给了你我很好说话的错觉，我不跟你计较是我的慈悲，不是你可以跟我讨价还价的理由。”

　　危及到自身，她终于毫不顾忌露出恶意，说话也是极其刻薄。一直以来她都不想妄结因果，于是一让再让，但这次不一样了，她再退让下去，鬼死了以后，下一个清算对象就得轮到她了吧。

　　她不知道白仁虎手中究竟藏了多少东西，但只要杀了他就不会再多生事端。

　　她眉头紧蹙，唇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意，尖锐指甲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瞬就能将眼前的人撕成两截儿。

　　“要么死，要么给我搜魂洗掉记忆，你自己选吧。”

　　金圣烈直觉那个搜魂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他握紧长刀，低喝一声：“得罪了！”话音一落便和白仁虎前后攻了上来。

　　越昭倏然回身将房门关上，身形一动跃到了庭中，回廊狭小实在不利于她的发挥，将战场转移到空旷处反而更适合她。

　　她现在虽然无法动用灵力只能依靠体术，却也不是金白二人能够正面相抗的，女人大开大合的招式他们也得暂避锋芒。

　　眼看着时间被拖得越来越久，他们的体力已经有所不支，攻势渐渐露出疲态，越昭却还是和最开始一样下手狠辣。

　　金圣烈又一次险之又险的躲过那双利爪，胸前衣襟已经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他深知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他们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他与白仁虎对视一眼，对方暗暗点头，在越昭视线死角处悄悄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符咒。那是用金圣烈的血绘制的破魔符咒，白仁虎不清楚什么类型的符文用在越昭身上效果更好，于是每种都画了四五张。现在金圣烈吸引着那个女人的注意力，此刻就是他偷袭的最好时机！

　　虽然偷袭对方未免太不光彩，但为了制服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白仁虎找准时机，将所有符咒一次性抛了出去。

　　那边的越昭打得正上瘾，猝不及防将后背空档暴露出来，下一刻，带有强大破魔之力的符咒分别贴上了她的后背和四肢，接二连三爆炸开来。

　　“——！！！”越昭忍住剧痛，口中涌上一股腥甜。

　　破魔符咒实在太克制妖族了，若是她灵力充盈时期尚且有力一搏，但现下只能依靠这具身体的她显然无力抗衡。

　　她呕出一口血，灵脉被炸断了几根。

　　“金圣烈……”

　　越昭倒在地上，眼中疯狂涌上杀意，金色竖瞳越来越亮，像是有火在烧。尖牙也支了出来，被炸断灵脉的怒火让她克制不住本能，想要用利爪撕开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脏，再用獠牙咬断他的脖子，让其放干鲜血受尽折磨再结束他的生命。

　　“对不起，我们也是不得已……”

　　金圣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越昭刚才逼得太紧，哪怕是已经贴上了符咒还要拼着最后挠他一爪。也是这最后一爪，撕开了他的衣服，在他的胸膛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呵呵……”

　　他这个时候居然还说这种话。

　　四肢实在太痛了，没有灵气滋养断掉的经脉，伤处一抽一抽的疼。

　　越昭觉得自己快要保持不住清醒了，她最后嗤笑了几声，“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然后带着我的尸体到地宫去，说不定小美人还会看在你把我送回去的份上愿意让赵杨仙活着回来……”

　　“如果你不杀我，那就做好准备，你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话音渐低。

　　她终于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