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私生子（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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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
安东尼在走廊上碰到了那个侍卫，怀里抱着暗金绣纹的鲜红披风。
“给我吧，先生。”他伸出手来，盯着侍卫亮晶晶的蓝眼睛，心想这个年轻人真是高大强壮。
“唔，这不成啊，少爷，夫人说叫我把这条披风亲手送到她的房间去……”
侍卫才二十岁出头，有着齐肩的淡金色蜷发、英俊的脸庞、粗壮的四肢和挺拔的身姿，谈及西格莉德的时候，小麦色的面颊上会泛起害羞的笑容，即使是在稍显昏暗的安福拉产烛台的灯光下，那兴奋与期待的红晕也叫人瞧得一清二楚。
“是巴伦特小姐，先生。”
安东尼认为自己在微笑——平心静气地微笑着，他身体纹丝不动，语调温和：“裁判院已经证实了她在那段无效婚姻中的清白和荣誉，而现在，巴伦特小姐应该已经沐浴歇息了。请问您是执意要当着我，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的面，进入到她的闺房吗？”
像是烛台上被火焰烤炙的蜡油，一点点地软塌、退却，那侍卫低下了头。
“您是对的，少爷——我想说的是，没错，一位小姐的清誉，就像诺伦母神的金苹果树一样高贵不可轻视，但是……”
“这样大的雪夜，您和您的同伴也辛苦了。”安东尼取下腰侧钱袋摇了摇，“叮叮当当”的响声回荡在铺满烛光的长廊中，像是圣烛节的清脆铃铛。
少年的笑容重新变得柔软：“回去喝点葡萄酒，吃些好东西暖暖身子吧，今天的伙食可真不错：上好的小羊羔、肥猪和牛肚冒着金黄的油，在烤盘上“滋滋”作响，呼喊着人们去将它们吃掉，然而贵族们在这样的晚宴上总是保持着该死的矜持和浪费，我们只好让城堡的仆人们来抚慰食物受伤的心灵；至于抚慰一个未婚小姐旅途劳顿的受伤心灵这种事，还是她的亲兄弟来比较合适——难道您觉得他不够资格吗？”
“……属下不敢。”
安东尼的语气中带有略显尖刻的戏谑成分，然而侍卫没有丝毫敢于轻慢和抱怨他的心思，甚至背后渗出冷汗。男人的直觉，让他觉察到城堡继承人话语中几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他拒绝继续深想。
……
当走廊重新变得空无一人的时候，安东尼才开始继续动作。
他将披风挂在左手臂上，动作温柔得像揽着女人柔软的腰肢——右手在披风毛皮的内衬上一寸一寸揉捏往下探索，他的细心得到了回报。
隔着厚厚的绒垫与皮革，他捏到了一封信。
安东尼闭上眼睛，眼睑内侧深棕色的瞳孔中，有隐秘的法阵，在黑暗中浮现又沉没。
蜡封上刻着加密的述伽符文，一旦内里信息被阅读，整封信都会被毁坏。
“星辰运行在正确的轨道……”
长公主对西格莉德说的那句看似随意的问候语浮现在脑海中。
他略一思索，不由失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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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啦咔啦……”
钥匙打开厚重的门扉，一股洋甘菊混合牛奶浴液的香甜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点灯，但是窗帘拉开着——大团大团洁白的雪花，被伯爵府的通明灯火反射成奶油般的淡金色，勾勒出窗边的朦胧人影：她坐在书桌上，倚着窗玻璃曲起一条腿，薄薄的丝绸睡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像是山间的潺潺溪流，从雪白的谷壑间流泻。那骄傲袒露自己优美身形的姿态，像是高洁的星辰神女，又像是深夜寻来的妖媚梦魔。
轻纱一般朦胧的黑暗，并不能阻止安东尼扩张的瞳孔将这副油画般的景象纳入眼底：背景的天空被大团深蓝深灰的云层遮蔽，却并不显黯淡——这大概是因为画面主体的女性白得发亮，仿佛化为了星辰本身。
没错的，他想，她本来就是星星的（Astrid）女儿。
“挂在门口衣架上就可以了。”
她仰着脑袋看向窗外，没有回头。
安东尼一动不动。
也许是因为没有听见预想之中的反应，西格莉德拧起眉头，转过了脸，就看见呆立在门口、连呼吸都屏住的安东尼。
“是你吗？”不出所料地，他看见她脸上厌恶的表情，“那你把它扔在地上，然后就可以滚了。”
他知道她的潜台词：被自己的手碰过的东西，她都觉得像垃圾一样令人恶心。
“那这个呢？”
他从腰间的钱袋里——现在它空空荡荡——安东尼掏出了那个镂空玫瑰的小巧明石灯笼，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花萼的部位，对着西格莉德的方向扬了扬，又收了回去，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也要扔到地上吗？”
在拿出小灯的那一瞬间，令人脊背发寒的杀意，如同冰冷的利箭一般自她目光中射出来。
没有听从西格莉德的命令，也无视了她的表情，安东尼径直走过去，将厚重温暖的披风抖开，披在她肩头，将系带在她白皙的锁骨中央凹窝处打了个结：
“别着凉了，我亲爱的姐姐。”
他神态自若地微笑，目光越过黑色绒毛堆叠的雪白右肩，看向她身后的橡木书柜——诗歌、散文、绘画、乐谱、药理、历史传说、安婓语撰写的光明神典籍……这些与传统淑女必备技能配套的书籍上落满了灰尘；书柜顶端栖息着一只木头的小鸟，左边翅膀上有一道黑色的痕迹，那是被粘接好的裂纹。
“……”
安东尼神思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曾几何时，他和西格莉德的关系也没有这么恶劣的……
“你知道了多少？”西格莉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不……该说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安东尼轻笑一声，将脑袋搁在她肩上绒毛中，不去看她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不过我非常好奇，如果我说‘我全都知道了’的话，您会怎么做？”
后颈冰凉而锋利的触感代替了她的言语，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在思考，在权衡，在估量他话中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又有多少是虚张声势。
“好吧，放轻松，我亲爱的姐姐，请忘了刚才的玩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也不会妨碍您任何行动。不过，请您考虑清楚，如果您可爱的弟弟被发现大半夜死在您的房间里，会对您和那位殿下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
“我可以在半夜把你的尸体从楼上丢下去。”
“您不会。”
“那你大可以一试。”
匕首的锋刃陷入皮肤，像是在缓缓切开一块奶油，而安东尼面不改色：“那您就不该用一只尚未被您收买的愚蠢的鸽子来传递消息——尤其是当金币、美酒、食物和威权的饵食，比起您，我亲爱的姐姐，对他的吸引力更大的时候。”
“……”
西格莉德沉默下来，匕首没有再进一分。
“想想会发生什么吧，如果您继续下去的话：高洁的‘圣处子’、光荣的骑士之花、黑星与北地雪原之女……在国王冬猎的招待期间将自己亲生弟弟的喉咙割开，起因只是他为了姐姐的清誉，而阻拦了一个轻狂的侍卫……”
“我没有杂种的亲生弟弟和女支女一样的母亲。”
面对这样的侮辱，安东尼没有气恼，而是发出低而轻快的笑声，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继承人的话，杀了我一个，您就以为只剩下您一个了吗？不，不，不，且不提我们的父亲还很年轻，还可以娶新的夫人、生出新的儿子；如仅仅是私生子的话，就已经有了许许多多个，简直要多少有多少——他们像花粉一样，无孔不入地飘荡在法赛亚乃至首都各处，于港口的巷道、乡下的河滩赤着脚奔跑大叫，或者在明亮的学堂里学习安婓文撰写的法律条文和光明神典……他们的母亲排着队，将脑袋削尖，像锥子一样挤挤挨挨地想要钻进伯爵府的窄门……”
“闭嘴。”
“您以为那位殿下会保护您吗，在她特意提示您穿着阿托蕾特林克女神殿的丧服，像是献上一个情妇一样试图将您安插在国王身边却失败之后？您居然还是对她如此忠心耿耿？”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语调中堪称尖刻的嘲讽意味越来越浓厚，“啊，不，该问的是，她到时候是否还有保护您的能力？在你们的计划会被您的冲动全盘打乱的情况下？”
“把你那些肮脏卑劣的思想从脑子里和你的愚蠢一起挖掉吧，下贱的杂种。”匕首在颤抖，“然后和你那女表子似的母亲一起滚出去。”
“您好像还没有清楚自己的立场，我可爱的姐姐。”安东尼的语调没有丝毫动摇——在用语言打击敌人这方面，尤其在乘胜追击的阶段，他向来精准、冷酷得宛如高明的刽子手，“比起乐见封臣窝里斗、斗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合法继承人的国王，和皇室的殿下们，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他的语气倏尔柔和下来，蜜糖色的眼睛微微弯起，闪着快活的光：
“这是您的家，也是我的家——而在对待虎视眈眈的卡提斯的态度上，我不认为我们的态度有分歧。”
他微笑着，右胳膊抬起，握住了西格莉德的手腕。
“以及，当我脑袋掉下来的时候……”安东尼身子后倾，直视着西格莉德如火焰般灼灼燃烧的双眼，歪过脑袋，用左手食指点了点太阳穴，“这里的东西，已经被我的‘鸽子’记录下来——您知道的，我亲爱的姐姐，当牵制它们的脚镣断裂，它们会自动飞入国王的书房。”
“当啷”一声，匕首颓然地掉在桌子上。
“你在试图激怒我。”
西格莉德的手还在颤抖，语调像是浸入淬液冷却的铁剑。
“怎么会呢，我亲爱的姐姐。”
他凑近她裸氵露的、如白天鹅般优美的颈项，嗅到洋甘菊和牛奶的气息，甜美、甘冽，让人头脑发晕：
“我是如此期盼您的喜乐安康——显然，那个侍官并不能满足您的需要。”
“嗒、嗒、嗒……”
西格莉德曲起指节，轻轻叩击桌面——强烈的渴望自他心底涌出，于是安东尼的喉结剧烈地滚动起来。
眼前一花，后背一痛，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仰躺在柔软的格拉温产羊毛地毯上，胸口被一只赤氵裸的脚踩踏。
西格莉德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么如你所愿——国王的鬣狗。”
她像白色的天鹅一般，昂着脖子，一脸嫌恶地俯视着他；那样熟悉的表情和语气，一如十年前那个她砸破他脑袋的晴朗早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私生子（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