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十二》苏咑

5、桃花扇

　　楔子
　　我在这里好似也有几百年了，我看着一个个朝代的灭亡，看着一个个朝代的崛起，看着附近都在不停的更替着新事物……每天亦是如此。
　　正当我失神之际我竟恍惚地感受到周围一丝莫名隐忍的杀气，我拿出羽扇往周围看了看。忽然一阵有人打开门的声音，着实是把我吓到了。我蹙眉看来人。
　　书衣最近都在捣鼓他新种的梅花，看到是鞠文青立马放下铲子：“妍雅姐，是文青君!”鞠文青的到来让我莫名松了一口气，我摇着羽扇看着门口有些气喘吁吁的男子：“文青君来了，书衣，上茶!”我是有注意到他的气息紊乱，但我并不需要关心，在我的认知里鞠文青根本不会发生意外，而且我也不可能料到他下一秒会耍哪一出戏。
　　书衣有些惊慌的想去扶略有些许站不稳的鞠文青，不料男子强忍不适挥了挥手佯装无事。书衣低着头去煮茶。
　　鞠文青走到我身旁的竹椅懒懒的坐下，我嗅了嗅周围的风，原是桃花开了，春天又到了。
　　“你来做何？”想想我好似也有些年没见着他了，也不知他整日在忙些什么，当然我也不会问，毕竟于我也无何干系。鞠文青一如既往的欠打：“想熊小妹了，来看看。”
　　我嗤笑，这本是一句十分有情意的话，但出自鞠文青之口倒显得混账了。我想了想这些时间里我做的交易，都是不得圆满的。我不禁想那：“圆满了，下辈子他们该如何遇见？”
　　鞠文青有些出神道：“总要有个累一点的人凭着感情载体找另一个人，等回到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线即是真正圆满了。”
　　“那如若是不得圆满是否是再也寻不着了？”我有些无语，我这些年接的交易大多是不得圆满，那么那些人是不是永远不得再与挚爱通心了？鞠文青想了想笑道：“你有客人来了!”说完便去了踪影。
　　混人。

　　（1）
　　门口的风铃声忽而急切响起，我坐在秋千一边想鞠文青的话一边等着去开门的书衣带人进来。书衣同一个穿着清装的男子走进来，男子一进来便冲我走来，从而跪下：“姑娘可是栀十二常驻店家熊妍雅小姐？”
　　我将此人里里外外的看一遍，发现他只是个并没有执念的普通者，不过他正值英年，脸色却是极差，我站起来示意书衣将他扶起：“你可是被梦魇了？”
　　男子颇有些震惊，随即说道：“梦里男子果然没有骗我，他说让我找到这个地方即可救我，姑娘，你可替在下将此人带走？”我看了看门口的牌匾“栀十二”，的确也是，常人根本无法找到这个阴暗的地方，除非有意寻之。
　　我走进厢房，书衣带着男子跟随我其后：“请坐，讲讲你为何梦到他吧。”书衣默默走出房去拿司鼎和茶炉。
　　男子微微叹气：“我叫孙尚任，前些日子我琢磨到一个民间故事觉着十分有意思，然后我便做了这么一个剧本，叫《桃花扇》。殊不知，那日后每日晚我都会梦到一个男子，他总让我寻这来……”这个话本我也听书衣说过一点点，好像是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之类的。
　　“唔。”这男子应该是被那个存着执念不肯离去的人附上了，而且那个人也是在这阳间快不行了，怪不得如此急切寻到这来。我出其不意：“他已附在你身体，我需得进到你的梦魇去将他带走才能替你寻得安生。”孙尚任立马跪下：“姑娘大恩，在下无以为报，只得……”
　　“我要的只有附在你身上的那个人才能给我。”此时书衣已来到。我执着扇子将司鼎的栀子花根点燃，然后将刚煮好的花茶端给男子：“喝了吧。”随即我也拿起杯子小泯一口花茶。男子有些讶异，但见一旁的女子喝下了也没多想倒头将茶喝下。
　　“书衣，看着时间将我泼醒。”书衣点点头，我本不该喝这茶的，万一出点什么事，附着的男子不愿我离去那我就麻烦了。但这男子并非实体，我若不直接进入就无法知道他的故事。
　　嘶……白花花的一片，但周围都缠绕着一丝丝的黑气，看来他等我很久了。“你来了？”一阵男声传来。
　　“你是侯方域。”我直接了然的说出重点，那虚影男子本有些愣住但随即微微行礼，我也处于礼貌微微作揖。

　　（2）

　　明朝末年期，战乱不断，文字狱盛行，文人若想考功名比攀高枝还难。崇祯皇帝朱由检腐朽无能，倭寇与内战不断……
　　“侯兄!你可知此处的‘秦淮八艳’之首香扇坠？”杨龙友细细地喝着茶，手里拿着一本一书说着另一论事。坐一旁的文儒书生持着扇子笑道：“此地还有此等名人？”
　　杨龙友本着好友因为进京赶考落榜难过替他寻些乐子，随即用医术戳了戳一旁的店小二：“小二，你可知这香扇坠为何许人？”
　　店小二笑呵呵的凑到二人身旁：“二位不是本地人罢？这八艳之首香扇坠可不是徒有其名，人家可是媚香楼的头牌!”侯方域微微蹙眉，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心想：媚香楼乃风流之地，即是头牌又当如何。
　　店小二戳破侯方域的猜想：“这香扇坠虽是名妓，但这她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公子，这头牌可算是人物了，琴棋书画样样精绝，性子也是十分忠贞，若非心仪，重金求她赏脸出阁楼门都不肯!那可不是等闲之辈可以靠近的了!”小二这话倒让杨龙友一阵嗤笑：“那她岂不是这京城的尤物了？”
　　“唔，这就不晓得了，不过这香扇坠孤傲的紧，凭心情见客!”小二这一说完，旁桌传来男子叹息：“这媚香楼头牌善音律，一曲《琵琶行》足让人醉半生啊!”
　　侯方域和杨龙友一同看去说话之人。此人衣着非凡，并非等闲之辈，男子发觉有人注视便回头：“在下阮大铖，乃香扇坠众多追求者之一，公子幸会!”
　　侯方域瞬时对这“香扇坠”有了巨大的好奇，杨龙友看穿好友的心思，这下付了银子便带着友人往媚香楼走去。
　　京城本就是人山人海，这媚香楼更是令人惊讶，人流如水流了。“这媚香楼果然和酒肆小二说的那般啊女子肌肤白如婴，唔，不错!“杨龙友看着媚香楼的门口招呼着的女子。侯方域皱着眉走了进去，李妈妈在门口就发现这两男子气概不同，迎着笑走过去：“两位公子需要何等服务？”
　　“在下想见一见这‘香扇坠’，不知那姑娘……”侯方域文质彬彬的问道，李妈妈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心里想着要么是这两人方才没看到门口的牌子要么是富家子弟，脸上依旧笑着，李妈妈转头对一旁的小丫头轻笑：“悦悦，你去楼上请姑娘。”一边的丫头听李妈妈吩咐了马上往楼上走去。李妈妈堆着笑：“姑娘若是不愿见人，公子也莫怪我不帮你们!”侯方域微微行礼表示感谢，杨龙友想了想，开口道：“那不知见这姑娘需多少……”
　　李妈妈稳住笑意：“二位可能不懂这规矩，若是姑娘愿见二位公子，银两便不用说了，就当是我这姑娘交了朋友了，若是姑娘不愿见，喏，牌子立这呢!”李妈妈示意二人看门口的牌子。
　　见香扇坠被拒者一百金。
　　“侯兄，这……”杨龙友忽然噤声，因为刚才那个唤悦悦的丫头回来了，李妈妈示意悦悦说。悦悦看着侯方域：“姑娘说愿意见这位腰间有一柄素绢扇的公子。”
　　侯方域现在已经在想着该如何凑一百金了，可这丫头说的话着实是让他始料未及了。李妈妈低头嗤笑：“这丫头，怕是拣着上公子的扇子了!”侯方域低头看了看自己别在腰间的扇子，手不自觉附上扇坠，随即向好友杨龙友微微行礼，这才跟着悦悦往楼上走去。
　　“吱——”门一打开便是一阵墨香，完全与外面隔绝了。房里的格局也更是雅致，这媚香楼里竟还有书香雅气!侯方域四处张望时内房脚步声传来，侯方域这才注意到身后的人，故而转头一览芳容。
　　侯方域确实是惊艳到了，此女子只是略施粉黛便与外面的人不同了，身上也全是文雅的气息，人也是小巧玲珑。
　　“姑娘便…便是香扇坠？”侯方域有些含糊问道，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都到这里了除了是香扇坠还能是谁。
　　对面女子确是低头笑了笑：“公子若不介意，可唤小女子李香君。”李香君这才微微仰头，对上侯方域双眸。侯方域脸色瞬时泛红，此女子当真是唯物，侯方域只能靠转移目光来掩饰自己的脸红。张望着发现房里不仅乐器琳琅满目，更引人注意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副《寒江晓泛图》，此图曾听友人谈及，但在此处见到只能出声赞叹：“姑娘这画实在是幻真幻假了，不仅寒江有了冷味，更是别致。不知是出自何处？”
　　李香君看着这男子欣赏画时眼里的赞叹有些微微脸红：“香君平时乐着画的，倒也让公子夸的不凡了。”李香君掩嘴偷笑。侯方域何止是震惊，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奇女子，当真如外面所说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对了在下方才听闻姑娘对这扇子有些许兴趣？”侯方域摸不着头脑地聊着话，东说一句西搭一语这才说到重点。李香君看着身旁的男子不禁好笑：“公子吃过了吗，可否陪我走走？”
　　侯方域方才才从酒肆出来，但当下还是立马答应了，呆头呆脑地跟着李香君往楼下走去。好友已和周围女子嬉闹一处，侯方域点头礼便跟着李香君走在了大街上。
　　“我若是说，觉着公子这扇子好看这才应约，公子信吗？”李香君走在外面微微别过头看着侯方域问道。侯方域知道这是玩笑话，但还是有些呆的答道：“姑娘若是喜欢……我可……”
　　“玩笑话，不必了。”李香君低头嗤笑，手不停的卷着帕子，侯方域知道李香君会错意了，看了看周围人山人海，偶尔也有马车经过的街道，一边将李香君往里面的小道带去一边答道：“姑娘，在下说的是可让姑娘欣赏一番!”
　　阮大铖刚从酒肆出来便看到方才自己搭话的男子已经和李香君在相聊甚欢了，眯起眼一阵冷笑。
　　李香君和侯方域也逐渐熟悉起来，二人仅是相见几次便芳心暗许。也许又是性子相合，侯方域和李香君越来越接触。
　　李香君在房里和侯方域研磨练着书法，侯方域看着小巧的李香君在自己身旁认认真真地研着墨不由拿起毛笔：
　　见
　　惊艳
　　眸牵连
　　便难移念

　　李香君有些讶异，侯方域盯着李香君神色便趁此便了却心意，拿出那一柄白绢面宫扇交给李香君手上，李香君记得这柄扇，正是初见时她好奇的，但今日这柄扇挂了一把琉璃挂坠，侯方域情意绵绵：“香君，此为我祖传扇坠，但也是这柄白扇让你我相遇，今日在下将之赠你，以表在下……对……对姑娘的心意!”
　　侯方域见李香君愣住没有回应，继续说道：“香君，这山河烂漫秋风暖阳人间朝暮，你…愿不愿意同我去看一看？”
　　李香君这十五年来纵使也看过许多对她芳心暗许的公子，但都没有过能让她说出心事的，而这侯方域仅仅是相识几月便让她有些情难自禁了。李香君微微踮脚往侯方域脸上似小鸟点水般亲了一下他表示自己对侯方域的心意。

　　（3）
　　李香君变卖了自己所以的饰品这才和侯方域凑齐了赎金，此时二人正打算双宿双飞，但阮大铖心系李香君，怎会放过二人。
　　阮大铖趁着这明朝末年，战乱不断，自己有算得上是有皮有脸的人，随即找上好友田仰往充军名单悄悄加上了这侯方域名字。李香君刚得来的幸福又瞬间离去，侯方域的父亲曾经也算得上是京城名人，他又如何敢抗旨不遵。侯方域让李香君一人孤独的在京城等待着也知道是阮大铖对自己和李香君的恨意，想着便将李香君托付给了好友杨龙友这才赶往前线。
　　田仰是阮大铖至交，二人品性皆是一般，阮大铖知晓这李香君已和侯方域同房便狼子野心地和田仰推荐了孤独一人的李香君，让其娶之为妾。
　　“杨大哥，还是没有侯郎消息吗？”李香君和杨龙友我有些捉急，这田仰也是出名人物，李香君孤独一人又如何抵得过众人相逼，不得答应却还是得答应。杨龙友丧气的摇了摇头：“李姑娘，既然如此，那不如你先去躲着，我先下正是制药关键，并不能事事关照着你的。”二人当真这么做了，但田仰眼线极多，极其狡猾的是他们故意放走逃跑的李香君，让杨龙友封闭式制药后这才将其抓回。
　　大婚之日李香君在婚房十分平静地抹着胭脂，随即望着铜镜中的娇人：“我在风声鹤唳的十五岁遇到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他啊，儒雅似流水，真是叫我不散忘了。”说着便看了看房子里里外外的大红色，当下一头撞往柱子上……
　　杨龙友来的也算是及时，此时的迎亲大队已经发现血飞满地，谁还敢靠近，都已远去，杨龙友一探这李香君气息，发现气息十分孱弱。
　　可正当杨龙友觉着自己对不起好友时来了一人。
　　“我可救她。”简洁的几个字杨龙友抬头便看到一玄袍男子奇异出现，身着奇装，手里拿着一瓶药，杨龙友眼下十分愧疚不安，侯兄将爱妻托自己照顾，自己竟……看见这男子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也不管是不是骗人，说道：“公子此时帮了在下，在下日后定回报。”男子一阵嗤笑，将药一挥到了杨龙友手上便去了踪影：“我会来找你要的。”杨龙友半信半疑地将药拿出嗅了嗅，发现确实是可行，这才将药给李香君服下。
　　杨龙友此时发现地上好友赠李香君的白绢面宫扇已沾上不少血，红了一大片，杨龙友觉着到时候会留下不好便着手将其点缀，着着实实成了一柄桃花扇。
　　等李香君在这乱世孤独等待了四年之久，这才有了变局。侯方域在前线没有一点音讯，京城也是清军进犯，南京大乱……
　　“先生？”李香君本来逃亡，却被人撞倒跌落在地，看着将自己扶起的师父苏昆生眼中蓄了些许泪水。师父半噙着笑：“乱世之中，你且先随为师藏着罢!”随即李香君便跟随苏昆生离开了此地。而恰巧的是，桥边不远处的侯方域正在不停的寻找着李香君……
　　两人就此错过。

　　“这媚香楼居然在这大火中没了!着实可惜!”隔桌的男子谈聊着这清军入犯将这媚香楼烧了的奇谭，侯方域捏着手中的杯子，这些天他不停的寻找着李香君的下落，但却是一点音讯都没有。杨龙友瞥了瞥侯方域惭愧道：“侯兄……”
　　“媚香楼烧了就算了，里面的美人竟全随着那位李妈妈到山上当尼姑了这才稀罕!而且我听说这以前的头牌也是一起去的!”
　　“哐当!”一瞬间白衣男子往酒肆门口冲去，杨龙友微微叹气，被情所困啊!
　　“香君!”侯方域在寺庙门口大声呼喊着，完全没有了往日儒雅风气，行人看着也是讶异。侯方域现下也顾不得其他往寺庙里冲去，这才看到隔间的一位大师正在为一群女子剃这头，他颤抖着冲过去，不料太过着急扑通跪倒在地，周围人聚集的越发多，但偏生无人过来扶上他一把。侯方域嘶吼：“我的香君在这里吗？香君!”一群女子听闻叫喊声纷纷回头，侯方域将每个人都扫一遍，却是没有看到那个人。
　　“我的香君呢……香君……我回来了……你出来看看我啊……香君……”
　　忽而一道身影从内房出现，一个憔悴的人影愣愣的看着门外跪着的狼狈不堪的男子。
　　香君。
　　侯方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跑到李香君跟前将女子揽进怀里：“我的香君……”
　　“侯郎你回来了……”李香君一阵抽泣。
　　侯方域嘶声道：“我的香君，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我们再也不能分开了……”李妈妈听到这话有些犹豫地想把李香君拉回来，李香君注意到身后的李妈妈的眼神，这才微微推开侯方域：“侯郎，你且等我和姐妹们告个别。”
　　李香君满脸喜色地在房里收拾着衣物，李妈妈在一旁踱步走来走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李香君一阵好笑：“妈妈，有话可直白了说的。”
　　李妈妈叹气：“你确定要同他走？你可知这世间的名门世家都不会喜欢我们这些出身的女子？”
　　“妈妈，无事的，我信他。”李香君说完便往后退一步，遂而跪下，一拜，二拜，三拜。

　　（4）
　　李香君随侯方域一起回了老家。两人回到老家李香君这才一睹正室常氏芳容，长的是温柔善良了，李香君随着侯方域的介绍便在侯府以妾室住进了翡翠楼。倒是比正室更有排名了。
　　二人都侯府大大小小的人家隐瞒了李香君的身世。李香君也和家里十分相投，外面的人更是对这侯府更是羡慕，如此美的人，且是从京城而来！

　　八年过。

　　“我且去替你寻你的家人，你在家里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磕着拌着!等我回来。”侯方域在出门时对李香君百般叮嘱道，李香君有些好笑这男子的孩子气。侯方域原不舍得与李香君分开，可这近些时日，夜晚总是听到香君梦里呢喃着“爹”“娘亲”，这才意识到香君之前说过的幼时便与父母流离失所散。
　　本着李香君讨人心喜的话语和惊艳的容颜，公公侯恂和婆婆都待她极好。直到侯方域刚离家没几天，侯恂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信和外面的人流传的李香君的身世。
　　“你果真是妓女？”侯恂大怒，指着跪在地上不发一言的李香君大火，此事周围的人家都已知晓，大家都知道侯家之子娶了一位京城里的名妓。侯恂觉得十分的奇耻大辱，不停的骂道：“你既是妓女还攀上我们这样的人家当真是……当真是有心计了!”李香君跪在地上既没有落泪，也没有出声，她知道，李妈妈说的话实现了，她在这个家终究也是呆不下去了。
　　果然，立马就被赶出了侯家，李香君连收拾东西都不需要直接扫地出门。结果一出家门更意外，那些之前都不停夸耀她的人个个都凑过来指着李香君破口大骂。
　　“人人睡的妓女居然也攀这大树？”
　　“我看长的还行，给我睡吧!”
　　“名妓来着吧，隐瞒自己身份就没有知道了？”
　　“噗嗤，你当真以为这侯家是你攀得起的？”
　　……
　　人人可睡。
　　妓女。
　　攀高枝。
　　李香君用身上仅有的钱去了客栈。她从未像这般狼狈过。
　　万人唾骂。
　　可她却是一点泪水都哭不出来，她是很委屈，但她答应了侯方域，她必须照顾好自己，所以她不能哭，她需得好好的等他回来。
　　是夜，李香君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她还是媚香楼的头牌，她依旧是高傲的“香扇坠”，她还没有遇到侯方域。她做什么事情都有底气，李妈妈还在，姐妹们都会护着她，侯方域还在，侯恂还没知道真相……
　　凡事虽皆有终，可这些无厘头的委屈她该如何申冤。
　　她多么想告诉众人，她清清白白，她从未陪过客，她一直都是守身如玉。
　　可这些臭名允许她申冤吗。
　　“香君!”第二日李香君便发现常氏来寻自己了，看到她落魄模样便带着李香君上了马车。李香君不解，常氏怎敢偷偷待她这般。常氏笑道：“此事已有人与公公说明你的清白，但……日后怕是要委屈你到侯氏柴园居住了。”
　　李香君莞尔一笑：“无事。”
　　李香君来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确实是有些觉着委屈了，除了有这么一个小草房，自己与京城外的叫花子也差不了分毫了，她微微叹气。
　　“咳咳咳!”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咳嗽在这冬日里显得也有些稳妥。李香君已经在这两个月了，直到方才这才看到这个地方竟还有人，但一看来人就有些理解为什么还会有人了：“杨大哥？”
　　李香君微微行礼，杨龙友将人扶起，这才一起走进这潮湿的小房子，冬天这里根本挡不住风，要是下雨天岂不是还得被淋了？杨龙友看着这房子上方的大窟窿感叹。李香君剧烈的咳嗽着。
　　杨龙友自小行医，立马替李香君探了脉搏。
　　“你已有身孕，刚好两月多一点!”李香君被这消息有些震惊到。随即笑道：“你说我……有孩子了？”
　　“是了。”杨龙友即刻将李香君扶上床躺着，这才急匆匆的往侯府去。
　　常氏的到来李香君没有太意外，名声是侯恂一直特别在乎的，加上常氏的帮忙，李香君这才能离开了这废弃的柴园。
　　顺治十年，大雪。
　　侯氏庄园一阵一阵咳嗽声和哭声。
　　“姐姐，这孩子倒是…咳咳…麻烦你了以后。” 李香君剧烈的咳嗽着，她抱着怀里的小婴儿拖着孱弱的身子微微行礼。常氏于心不忍，但还是接过了李香君的孩子。常氏想着这才刚出生几月的孩儿便如此可怜便泪水哗然而下：“真的，撑不下去了吗？”
　　李香君莞尔一笑，看了看窗外的大雪，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好一会才从被褥里拿出一柄扇，李香君笑了笑，哽咽道：“这扇子，本是侯家之物，姐姐替我拿回去罢。随后，外面风雪大，替我唤杨大哥进来罢。” 常氏低着头听李香君说完便不说话拿着扇子和抱着孩子出去了。
　　“你要的东西。”杨龙友身后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箱子，李香君微微叹气：“多谢杨大哥这些时日的照顾了。”杨龙友看着李香君站起身来行礼有些语塞，他从前只是觉得此女子性子高傲，现在才知道她是如此的执着，一种对自己的执着。
　　“你若是当初弃了这婴儿，这肺痨些许我……”
　　“杨大哥，你可知，若是没有这孩子，一年前我也该走了。”李香君走到箱子处摸了摸，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下。杨龙友不懂这世间情爱，微微叹气便出去了。
　　“我去解个手!”杨龙友知道自己不好打扰李香君，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出去了。但似乎是顾忌到什么随即又转身道：“没有什么话留给侯兄吗？”李香君有些苦涩地低下头摇了摇头不语。杨龙友在门外看着雪越下越大，这一年多里他不是没找过侯方域，但却是一点音讯也没有，而且……
　　杨龙友听着屋内一阵一阵的琵琶声传来……
　　李香君一身红衣，脸上点了胭脂，神色虽然黯淡但看着也好像还是当初的“香扇坠”。李香君拿起箱里的琵琶坐到一旁的椅子处，瘦弱的手抚着琵琶……
　　“秦淮八艳之首”最惊艳便是当初在京城的一曲《琵琶行》。
　　“香扇坠”可是媚香楼里谁都请不到的头牌。
　　这京城内还有谁配得上这李香君。
　　侯郎，不等了。
　　琵琶声骤断，人走，雪停。

　　（5）
　　“唔，智者不进情海啊!”侯方域看着熊妍雅掩着羽扇嗤笑像是在嘲笑，随即满脸愧色，他幻化出来的画面已经结束，而他也越来越的虚化：“姑娘，你能否帮我？”
　　“她可是等了你她的一辈子了。三十年，十五年等你来，十五年等你归。”我微微挑眉，若是有如此这般的命数，是我肯定恨惨这男子，何来与他再来一世之说，而且我虽然需要眼泪，但我着实觉得这侯方域是配不上李香君的。
　　“我且去试试。”我轻挥扇子，身旁的侯方域沉沉睡去。“那我也得知道这李香君还愿不愿了。”说着我就进入了侯方域的梦魇……
　　“这孩子怎配进我侯家族谱？”侯恂冷笑看着侯方域满眼通红的双眼，随后大怒：“我看你这逆子这是想反了不成？简直大不孝!”
　　侯方域本是跪着的，随即他站起来将孩子给常氏抱着，侯方域和侯恂对视着。侯方域一阵自嘲：“孝？爹!你趁我不在将我妻子逼死，现下还想逼我儿子，你的孙子，哈哈哈你告诉我孝？”侯恂看着侯方域这疯魔的模样便走过去“啪——”。
　　侯方域摸了摸被打的脸庞，他真的是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了，而后满脸泪水：“我啊……走之前只记着让她别磕着拌着，却没让她提防着了，你们竟能如此待她了哈哈哈!”
　　侯方域疯疯癫癫的大笑：“我的香君，明明我之前还好好的……”
　　“一个女人竟让你疯魔至此？”侯恂怒得用力拍了一掌桌子，侯夫人马上去扶着，侯方域嗤笑：“我的香君，她本是京城只可远观的莲花，可她为了和我在一起她……什么都没有了，爹，你懂吗，一个女人，一个比你还高贵的女人，她为了你失去了全部……哈哈哈哈可你又怎么会懂，香君，我带你去找你父母可好……”
　　“孽障!还不快来抓住这疯子!”侯恂唤一旁的来缠住准备冲出门离去的侯方域。杨龙友的出现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始料未及，杨龙友抓着侯方域的手立马用力一挥手中的药粉冲出了侯府。
　　“李姑娘走的时候，还算安详，很得体，还奏了一曲《琵琶行》。不过她当时已经很瘦弱了，过去的衣服穿着还是大了很多，她好像本来就没有多大一点的。你走了三个月就得了肺痨，她本……”杨龙友带着侯方域往李香君的故居走去，说着说着就看了一眼一旁颓废不堪的侯方域换了话：“后来就治不得了，几月前刚走的。”
　　“她可有给我留话？”
　　“未曾。”

　　顺治十一年，侯方域葬。
　　我执着羽扇走到“壮悔堂”，“悔？”我有些不解，因为我瞧到壮悔堂一旁有个“翡翠楼”，正是李香君生前居住的楼阁，我顺着壮悔堂后堂便看到一座山，山上有两座坟墓：“唔。”
　　“卿含恨而死，夫惭愧终生。”墓碑上刻着两行浩浩汤汤的字，这应该是侯方域给李香君立的衣冠冢。顺治十年，顺治十一年，我算了算李香君死后侯方域的时间线，所以这侯方域也算是为爱阴郁而死的。
　　我有些出神，这世间情爱竟让他们丢了性命？忽而一阵狂风吹来，这梦魇内的事物本不应该会影响到我的，我想到今日鞠文青来时的那一阵杀气了，我还没来得及想其他的就被一熟悉人拉起飞向山林。
　　“鞠文青？”我嗅着这一阵青檀香就知道是这人。鞠文青走在前头听着熊妍雅在身后不满的嫌弃着：“你怎么进来了？”鞠文青立马撒开抓着的人的手：“赶紧找到感情载体办……别出声。”
　　我忽然被鞠文青拉到一旁的树下躲着，此时安静下来后便听到了周围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看来进来的人不少，而且杀气特别大，我有些哑语：“杀你的？”杀你的别带着我下水，不然到时候我自个都出不去。鞠文青这时候还在调侃：“怎么，准备告诉他们我在这？”
　　“……”我看向一旁不理会这混人，听着脚步声往别的方向走了我这才松一口气。鞠文青看着熊妍雅这模样不禁嗤笑：“看把你吓得!”
　　“我……”我眼睛看向鞠文青后方立即瞪大双眼：“小心!”我下意识就把鞠文青往自己身上一揽，鞠文青有些不解愣住了，而且一瞬间和记忆的某个画面相冲起来……
　　“你快些起开。”黑衣人指着剑刺来，我立马拿出羽扇用力一扇去，黑衣人被扇倒在地狠狠的吐了一口血，看着我瞳孔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执起剑向我刺来了。
　　鞠文青有些无奈：“快将扇子收好!他们冲扇子来的!”我一听就尴尬了几分，刚才扇向那个黑衣人时我有些冲动了，用了将近三成法力，现下其他的黑衣人应该也感受到了。
　　我立马将羽扇收入袖中，伸手在头发里将栀子木簪拿下，随即变化为长剑。果然，一大群黑衣人向我这边刺来。
　　鞠文青因为不好用法力只能用拳脚就被几个人围着有些出不来，但还是时时刻刻看着熊妍雅：“别恋战，快去办正事!这里我来。”我听着鞠文青的话就理解了几分，但依旧没有办法法子脱身，这些人都不是正常人，刺他一刀像是给他按摩似的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鞠文青看熊妍雅那边还是有些吃力，毕竟扇子在那，黑衣人的目标也是扇子，鞠文青这些年很少用法力，而且在别人的梦魇用法力可能会影响到梦魇，但现在迫于无奈，鞠文青瞬间一个转身躲开黑衣人的剑，一脚踩上另一个黑衣人的头跳起来摘了一枝树叶，一阵紫光向黑衣人撒去，倒。
　　“走。”鞠文青飞到熊妍雅身旁一手揽住腰一手拿着树枝往后面用力一撒，一大片紫光往黑衣人撒去。场面极其炫彩，半座山差点都变成紫色了。走之前鞠文青还默念了一通符咒，黑衣人彻底倒下睡去。
　　“你还用了内力？”我肘着鞠文青的手有些不解，明明可以直接简单了却他们，却非要动用内力施忘时咒让他们活命，怎么看鞠文青都不像会是好心肠的人。
　　“他们是今日早上你感知到的那一群人，他们已知晓羽扇在你这。”鞠文青到山下将熊妍雅放下，随即嗤笑：“他们啊，是来杀你的。”
　　我错开鞠文青的嘲笑，眼睛有些微瞪着鞠文青，刚想反讽回去这才发觉梦魇有些淡了，我看向鞠文青大喊道：“快去找常氏要扇子，，侯方域要不行了!梦魇也要封了!”
　　我刚说完就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又是着急所以没去多想，立马来到顺治十年李香君死的那一天，我寻着这乐声便来到了庄园，我对着门口的杨龙友挥了挥法术便晕倒了。身后传来鞠文青的声音：“快将侯方域残魂放出来吧!”我将沉睡的侯方域放出来，用羽扇敲打了他一下，男子睁开眼，鞠文青将他的扇子递给他，渡了侯方域一点法力，让他有了正常的人形。
　　“吱呀——”木门轻轻打开，琵琶声还未断，坐在椅子处的女子微微抬头。
　　“香君。”侯方域冲过去抱住这个瘦的只剩一把骨架的女子，李香君有些讶异，随即激动的大咳：“咳咳咳咳——侯郎…你回来了？”
　　侯方域紧紧的抱住怀中人，那仅仅一年到底让她经历了多少才能孱弱到这地步……
　　“侯郎，我答应过你，我会等你……回家……”李香君伸出手想抚摸这日思夜想男子的脸庞，手在半空却忽然无力：“咳咳——”
　　侯方域抓住李香君的手，将手中的扇子放置女子手中：“香君，下辈子你再等等我好嘛？我很快就来了的!香君……香君对不起我……”
　　“侯郎不”哭。
　　一阵嘶声咧吼，侯方域看着眼前女子的容颜，他他不仅没能替心爱的女子找到家人，而且还让她一个人在此处忍受如此多的痛苦。
　　李香君其实大可在当时回到京城去寻李妈妈和一群姐妹们，可她偏生留恋侯方域……他本可在肺痨知晓时吃下堕胎药接受杨龙友的治疗，可她偏生留恋侯方域……

　　尾声
　　我用瓶子将侯方域附在孔尚任身上随后到散魂留下的泪水汇集到瓶内：“没想到李香君还愿等这男子下辈子。”我将瓶子收好摇了摇头。书衣看了看坐在一旁看着妍雅姐不语的鞠文青十分识相的收拾好东西出去了。
　　孔尚任凡夫俗体现在应该还在补觉，我这才发现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的鞠文青：“你盯着我做甚？”鞠文青有些苦涩的别过头，我注意到鞠文青脸上从遇到黑衣人便开始出现的少有的表情，我拿出羽扇轻轻拍了拍鞠文青的肩膀：“你无事吧？”
　　“喝酒吗？”
　　“书……”我想着鞠文青应该是心情不大好让书衣备酒来着，不料鞠文青立马揽起我往外飞去。
　　我跟着鞠文青这就来到了一个古香古色的树洞前，眼前的这棵树至少也该有上千年。鞠文青往树旁边拿起一个铁锹一下一下地挖着土，我大概想到了：“你埋了酒在这？”
　　“唔”鞠文青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后转身看了看一直站着的熊妍雅打趣道：“熊小妹，你要么就来帮我挖要么就进去坐着，别在这傻站着!”
　　我一听鞠文青唤“熊小妹”气就有些上来了，我拂袖往洞里走去，我往四处看了看：这人居然住在地下面!我顺着楼梯往下走，这树有一股青檀香，和鞠文青身上的如出一辙。到了下面我才知道这鞠文青活的是有多简洁，这下面只有一个木榻，一张古床，一盏不灭油灯和……
　　我往暗处走去，注意到床旁边放置着一个隔层。
　　“你到这来做什么？”鞠文青忽然出现在我身后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深呼吸：“你这活的该……”
　　鞠文青一阵嗤笑：“熊小妹，没人告知你不该随便进他人内房？”我听这话就马上什么都不想往上走。走回到洞口才发现这树中间是空心的，上面是隔间，像一个精致的茶楼般，刚才我竟然没有注意到。
　　我细细地品了一口这酒，“唔，此酒何名，有些熟悉，但也有些闻所未闻了。”鞠文青懒懒的坐在榻上：“普通的梅花酒罢了。”我感受着这酒的余味，确实也是梅花酒，但好像有些过分浓郁了。
　　我看了看这树洞周围，没有太多的摆设，平时鞠文青得是如何枯燥无味的过日子？想着我便问了：“你在这多久了？”鞠文青拿着酒杯的手颤了颤，杯里的酒撒了些许，我尽收眼底：“不便说就罢了。”
　　“快一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