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贾珠李纨,赴任扬州(微修) ...
-
辰时中,贾珠夫妇果然按时登门。
眼见贾珠现状为实,林海方才确定自己先前所想不错,甚至尚想得太好。
贾珠本五官俊秀,眉目如画,此时却面色蜡黄,下眼睑深重,身穿二色金双环四合如意纹织绣胭脂锦圆领直身长衣,外罩石青银鼠边大氅,松花绿宝石冠带束发,腰间尚挂着美玉、护身符与香袋等物,如此富贵加身却驼着背形销骨立,一副萎靡不振之态。
一进宅门,早候着的刘妈妈便请其家小往后院,口称珠表嫂与表侄。
贾珠夫妇倒是怔愣了片刻,然后才不发一言地分道而行。
黛玉待客设于交谊院的正堂淡水堂,此院西北角有一口井,水清味淡,遂名取自庄子山木:贤者之交谊,平淡如水,不尚虚华。
话说贾珠之妻李纨,字宫裁,十七八岁上下,虽乃国子监祭酒之女,却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之道,谨遵女德,行为举止寸寸端庄。
贾李氏并身后抱着婴孩的丫头素云,随刘妈妈进了内院,于镂花窗格的游廊右转过了一垂花门,入眼便乃平静无波的翡翠石子湖,其间高树兰丛、假山怪石掩映着蜿蜒河中道,一路所见,比之自家鎏金涂红的膏粱锦绣更见高雅风趣,又不失精致。
再行一时,便见一笔迹劲瘦的院匾,上书交谊院。
进了门穿过庭院,正堂阶前站了几个肃穆丫鬟,其上便是黛玉。
“迟迎珠大表嫂,林氏黛玉这厢有礼了。”黛玉上前微俯身盈盈一礼,后看向来人,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
为首女子淡眉如秋水,眸泛墨墨青光,雅静如月,一身樱桃红撒花立领对扣夹棉袷衬衣,外穿梅花金扣群青锻宽袖长褙子,梳着随马高髻,珠翠琳琅,簪珠花步摇,姿态端庄,当为淑秀。
“林表妹言重了,还谅叨扰。”贾李氏始见林府气度,又观黛玉小小年纪容举自度,不敢托大。
“请珠表嫂于厅中暂坐。”
黛玉迎着李氏进堂,态度亲和,后者接过襁褓落座。
云馨领着小丫头端上热茶与才出笼的糕点,退候一旁。
“此便是表侄吧,长得真是玉雪可爱。”黛玉倾身去瞧,赞道。
李氏亦倾身示于她,含笑随道:“近两个月了,尚未取名,家中常唤大哥儿,只全作乳名称呼着。”
黛玉点头表示明白,如今贾府嫡长孙诞生了,想来上一代该称爷了。
因人小,抱不住婴儿,黛玉便起身过去,摇头晃手地逗弄了炷香时间,示意云馨,接过装有一对金手镯的精致吉祥赤袋,轻轻放置婴儿颈边,对李氏说道:“前时大哥儿洗三满月未亲至庆贺,此便当我的见面礼了。”
贾李氏诧异了一瞬又很快掩下,并未反驳,只欣然收下。
黛玉这才复又落座,正经道:“珠表嫂,表侄年幼,我母亲又有恙于身,实不宜前去探望,遂黛玉今儿才托大待客,万望表嫂海涵。”
“这说的哪里话,任谁亦不恁得计较的,况表妹娇俏聪颖,实是我等长了见识!”李氏连忙辞道,且她心中于林家表妹的惊讶尚远不止此。
两人言笑晏晏地互相恭维了一番,李纨忽忆起什么,说道:“知道姑母未愈,做外甥媳的心亦难安,大哥儿不宜前去,只我还是需得前去探望拜见的。”
如此,你既觉无碍,黛玉便也不反对,说笑间引着人前往正院,面上并无异色,只心下微动。
不想至正德院时,恰逢林海同样领着贾珠而来,不知是夫妇俩默契还是早有商量。
林海父女含笑的眼神一触而分,并未多言。
因黛玉方四岁有余,不拘男女大防,遂表兄妹又是一番见礼。
一见贾珠那模样,黛玉便觉此人有些不妙,思及上一世临终时,珠表嫂是伴在身边的,此份心意到底心领,如此免不得便要回一份恩。
进得内室,贾氏早早移至外间软榻上半卧,盖着锦被,她病中的脸色灰白,然仍能见其眉黛青颦,靡颜腻理,不失为一代佳人。
贾珠到底属于外男,遂只隔着屏风见了并简单道了问候。
须臾,黛玉被贾氏指出去与表哥“亲相亲相”,只留了李氏近前叙话。
林海先时于前院接待贾珠,果然就其学业考教了一番,此时正坐于正房堂前,对贾珠讨教的问题侃侃而谈。
黛玉出来与二人见礼,随坐一旁,闻他等话落便俏生生问道:“爹爹学识可够,珠大表哥所提问题没把您难住吧?”
“我若被难住了,岂不枉读多年圣贤书?”林海好笑地指指女儿的额头,知她是调皮,宠溺道,“你啊你。”
倒是贾珠吓了一跳,忙不停摆手摇头对黛玉说道:“林姑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岂是区区小子能难倒的!”言于此又满眼孺慕地看向林海,执礼道,“今日聆教一二,得益甚是匪浅,外甥尚要多谢林姑父不弃。”
“言重了。”林海扶起人,只因见此品学良好,才多言了几句罢了。
黛玉暗中点了点头,又扬声问道:“那以珠大表哥的学识可能高中?”
贾珠未想到她这般直白,讷讷不言。
倒是林海摸着下巴斟酌片刻,才认真答道:“以我看来,只要稳扎稳打,发挥稳定,中举不成问题。”
闻此言贾珠眼中瞬间流露出莫大的狂喜,然片刻后又皱眉颓靡,低声道:“若能顺利当然好,只我这般的身子……”
原来他亦知自己身心损耗,恐不易长寿。
“表哥养好身子再赴科考亦不迟啊。”
说的轻松,可现实哪有这般容易,贾珠只当是表妹天真烂漫不知艰辛,遂只沉重地摇摇头,“我这身子不知能撑至何时,若徒留李氏她母子二人,虽不失衣食富贵,但到底……不若拼力争个功名,亦算有个庇护。”何况贾府上下人等都看着自己呢,自己哪能说不考就不考啊。
唉,一个妇人失了丈夫,即使有子傍身,即使衣食无忧,却再无人真心关爱,甚至会被轻视敷衍、慢怠欺负,观前世那位身如木槁、心似古井的贾李氏便可知,其心之孤苦艰难。
即便只因那大概不会再发生的情谊,黛玉亦想帮李氏一把。
“外务杂事的确累人,然珠表哥学识已足,何不就此闭关,专心静养身体?”黛玉双眸定定地看着他,脸色正经,心里却悄悄腹诽,那等外务杂事是否尚有床、事,若难控自己,那不如强制隔离。
“这……”贾珠认真地思考可行性,“可我要读书,哪能闭门造车?”
黛玉不经意蹙了蹙眉,觉得此人有点迂,“表哥学识不差,正该静读,温故知新。”
一旁林海亦随口附道:“是啊,距秋闱尚有时日,你又未及大病,潜心静养一段时间或可事半功倍,且平时只需巩固基础,亦不费心力。”
林家书香世族,他家族人好似读书皆不费心力,脑子乃祖传的聪明。
然于贾珠而言,却得细细权衡利弊,遂三人不再多言,只转而闲话家常。
不多时,贾李氏话毕而出,又略坐了刻钟时间,夫妇俩便携子告辞离去。
之后贾珠如何抉择,黛玉一时不得而知,盖因圣上明旨突至,林家要即刻赶赴江南扬州府了。
虽是明旨,却极突兀,且命不日便行,匆促地好似不想太多人得知。
遂林海当即吩咐家人仆从,加快速度打点行装,行船一备妥当,便开始装船。
阖府忙碌,前后只两日,林家一众二十余人便登上了前往淮扬的官船。
动作迅猛地旁人来不及反应,大多数人知晓消息时林家的船都不知飘出多远了。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扬州的美景佳人值得任何人的向往,然于官场上,此却非安逸享乐之所,而是一个盘根错杂的浑沌之地,尤其林海如今握着的,乃经济这一江南至关重要的脉络。
在晴朝近两百年的发展控制下,江南富足繁荣,已成朝廷经济的一大来源,其中尤以江宁、扬州、苏州等地为最。
谁不想腰缠万贯、家坐金山呢?富贵险中求,不少官员都愿意到江南掺一脚。
遂欲于此地管钱,当真要有大本事。
将至年底,林家至扬州已一月有余,住于官邸,虽略有不适,却很快习惯,就连贾氏都似捱过了初冬,渐好起来。
安顿妥当,生活归于稳定,只林海尚常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这日得闲,用了饭,闲话家常。
“过了年,咱们黛儿的五岁生辰便快了。”贾氏为了掩饰病容,厚妆浓抹,穿戴富贵,强作雍容。
此次离京实是有些出乎意料,都等不及贾氏与娘家告别。
待到了扬州稍作安歇,才再次通信。
“到时候可要给黛儿好好庆贺一番,黛儿想要何生辰礼物啊?”以林海的爱女之心,怕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亦愿意摘的。
黛玉扬起可爱的笑脸,摇摇头,乖巧道:“不用如何铺张,只咱们一家子在一块便好,幸得弟弟的身子也好起来了。”
“是啊,澄瑾是个有福的,想来淮扬的山水很是养人,咳咳。”贾氏以帕掩口轻咳,现今她能下病床已是很好的了,又为夫君与女儿添上热茶,欣慰道,“说起我娘家二嫂子那个二公子,真乃大福之人。甫一出生口中便衔着块刻满吉祥话儿的宝玉,我还曾瞧过一眼,可是晶莹剔透呢!说来那宝玉,只比咱们黛儿大上一岁,真真儿乃美玉成双了。”
林海蹙起眉,略有不悦道:“黛儿闺阁女子,怎能和一男子相提,没的污了名声,以后别再说此等混话。”
见贾氏抿着唇不语,林海转移话题道:“倒是贾珠那孩子昨儿给我来信,说他最近已闭关休养,待略有好转便回乡去,静待秋闱。”
黛玉闻言笑道:“那感情好,珠表哥此次定能高中了”
“嗯,厚积薄发,想来不会有问题,”林海点头道。
“对了爹爹,弟弟身子大好,是否应为他开蒙拜个学师了,将来不定能父子双探花呢!”
此等事本不应身为女儿的黛玉来说,然指望贾氏是指望不上的。
贾氏贾敏上有两个嫡兄与几个庶姐,是最小的,又乃贾府唯一的嫡出姑娘,生来便被人视若掌上明珠,娇养得性子强势。
若不是嫁入林府后多年不孕,她怎可能憋屈地任老爷纳妾。
自己虽然生下嫡长女,可也让何氏那贱/婢钻了空子怀上身孕,还成功诞下了庶长子。
而自己却差点一尸两命,还再不能生育,没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了。
如今贾敏眼睁睁看着那庶子活得好好的,且越来越受重视,以后这林家岂不全是那个庶子的了?
自己的姑娘再受宠也不能传宗接代,还不如交好娘家,让娘家帮衬着,如此才能把那庶子比下去。
遂贾氏不暗自找茬便罢,更别说为林澄瑾张罗了。
倒是林海自觉儿女双全,老怀安慰,摸着下巴高兴道:“哈哈,说双探花尚太早了些,不过却可给澄儿开蒙了,亦可给黛儿请个女西宾。”
“黛儿女儿家的,身子骨弱,尚太早了吧?”贾氏道。
“诶,黛儿近来身子健壮不少,且她还有如此慧根,不若便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哈哈,自己可不会再病殃殃的啦,黛玉被夸得高兴,兴奋地道:“爹爹母亲不必担心女儿,女儿爱读书的!”
“嗯,不愧是我林如海的女儿!”
恰时有婆子在外通报道:“二少爷来了——”
“弟弟可是来了,我去迎迎。”
林海看着黛玉的背影,公事上的重重烦恼危机皆压于了心底,女儿乖巧懂事,儿子亦养好了身体未来可期,为了他等自己也定要好好守护这个家。
另一旁的贾敏手执细帕,遮住僵硬的嘴角,眼神深邃不知想到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