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香如故》阿一颗星

2、第 2 章

　　公子姓沈名缺，乃是扬州首富之子。

　　说的是如此，但在十二岁之前，公子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是沈老爷与一瘦马酒后乱性的产物，若非那瘦马聪慧，偷偷产下他，或许早在怀胎时，便被一剂红花流掉了。

　　可惜那瘦马未料到沈老爷的狠辣，她生下沈缺后，便被沈老爷差人乱棍打死。至于沈缺，沈老爷念在那点儿血亲的份上，留了他一条命，随意打发在府上，如小猫小狗般养着。

　　甚至说，沈缺在沈府中活的连猫儿狗儿都不如，他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还要干很多重活儿，家里随意一位仆妇下人都可欺他辱他。

　　七岁的他，最大的愿望是可以马上死去，只要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罢。

　　那是梅染第一次见到沈缺。

　　那天她饿极了，在街上游荡一天，连一粒米都没有讨到。

　　她饿的快要死了，于是恶胆横生，在街边偷了一块馍馍。

　　梅染叫一群人又追又打，仓皇间躲入城郊一间破庙。

　　在残破的佛像后，她看到缩成一团，如同乞丐般的沈缺。

　　他的衣服脏而破旧，脸也是灰扑扑的，还挂着一串鼻涕泡，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大约年纪相仿，又通病相怜的缘故，她掰开馍馍，分了一半给他。

　　这是她冒着差点被人打死的风险，偷来的馍馍。

　　沈缺抱着半块馍馍，立刻狼吞虎咽啃起来，大约是吃的太快，被呛得一直咳嗽，那些咳在地上的馍馍碎屑，也被他捡起来，又塞进嘴里。

　　“你也是乞丐吗？”她问他。

　　他摇摇头。

　　“那你有家吗？”

　　他点点头。

　　女孩如小兽般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羡慕的光：“真好啊，你有家。”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为什么呀？”

　　“他们每天打我，骂我，也不给我饭吃。”

　　梅染愣住了，她大概没想到天下还会有这样的家人，于是托腮思考了一会儿，说：“大人都喜欢好孩子，你去讨好他们，让他们觉得你好，自然就不会欺负你啦。”

　　“那如果不行呢？”

　　“你都这样了他们还对你不好，那他们肯定是坏人。”

　　梅染想起城南乞丐堆里的那个男人，他是那片区域乞丐的老大，但凡有不守规矩或者谋财害命的乞丐，被他知道后，都会被狠狠教训一番，扔到后山的乱葬岗。

　　梅染觉得很可怕，就偷偷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们是坏人啊。”男人摸了摸梅染的小脑袋，声音温柔。

　　“坏人都该死吗？”她问。

　　“对啊。”男人的眼神忽然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似是在回答她，又似是在回答自己。

　　“坏人，本来就该死啊。”

　　于是梅染对沈缺说：“若他们一直欺负你，你就弄死他们，他们是坏人，该死！”

　　“可我打不过。”

　　“你怎么这么笨，打不过就想办法啊。”梅染一边说，还一边拿自己举例子：“你看我，我虽然想吃馍馍没有钱，也打不过卖馍馍的大叔，但我可以偷啊。”

　　“所以你就被打成这样了。”沈缺看了一眼她脸色的淤青，小声道。

　　“.........”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梅染觉得好生气。

　　“反正，打不过你就用脑子啊，没有饿死的人，只有蠢死的人。”

　　年幼的梅染还没有正确的是非观，乞丐堆里长大的她只知道不择手段去争取，去讨好，用尽全力，为了活下去。

　　沈缺吸了吸鼻子，继续埋头啃馍馍，不再说话。

　　趁着沈缺吃馍馍时，梅染转过头，悄悄打量着他，看见他锁骨上一粒玲珑的朱砂痣。

　　小小的，长在锁骨凸出的位置，格外勾人。

　　不知何时，外面开始渐渐下起雨来。夜色已深，对于无家可归之人来说，这座破庙是绝妙的避风港。

　　梅染从衣兜里掏出一对火石，点燃了佛前那一盏布满灰尘的油灯。

　　“你点灯做什么？”沈缺问她。

　　“外面在下雨，黑黑的很可怕啊。”她低声道。

　　沈缺想说，有我在，不用怕的。

　　可话到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当他再抬起头时，发现女孩已经缩在枯草堆里，沉沉睡去了。

　　沈缺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久久不能入眠。

　　他小心翼翼的转身，看见睡熟的女孩轻轻弯着唇角，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仿佛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般，沈缺慌乱的转过身去躺好，心跳如雷。

　　庙外风雨琳琅，庙内一灯如豆。

　　即使多年以后，沈缺想起这个夜晚，依旧久久不能忘记，他此生再无如此纯粹干净的感情，徒有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