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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梨花泣雨湿春衫 一曲笙歌诉隐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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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蓦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身材颀长,以一袭黑缎斗篷包裹全身。我依旧看不到自己的映像,凝视着镜中的黑影,我愈加骇然,以致口不能言,身不能移。难道那真的是传说中的死神?难道我真的要命丧于斯?他的脸埋在斗篷风帽的阴影里,那又该是如何狰狞的面目呢?黑影慢慢向镜子移近,亦愈加逼近我。我本能地猛一回头,定睛逼视那幽灵般的活物。
“你是谁?人还是鬼?”我勉强抑制住声音的颤抖。
黑衣人不说话,也不再走近。但此时我已经淹没在他那黑色投影里。
就这样对峙了良久,我挣扎着没有昏厥。突然,黑衣人褪下风帽,竟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孔。那一刻,我终于见识了何为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心内的惊骇转为惊叹。
深红浅白,黛绿鸦髻。蹙眉愁损,星眸似泣。鬓如新裁之云,面若半吐之月。妙目秋水难断,樱唇欲启犹翕。愁生双靥,病落桃花;恨压眉尖,颓沉鱼雁。美哉伊人,风华绝代。
“你是谁?”美人轻声问道。
我闻此款款细语竟一时皮软骨酥,默然无语。良久,我答道:“山外俗人。”
“难怪镜子中看不见你,你本与此地无缘。这镜子只会照见有缘之人,你不必为无影而惊慌。”美人言罢,转身轻移玉足,至楼梯旁钢琴前坐定,双抬皓腕抚弄琴键。
我细细听来,那键子上流泻的忧郁,原来是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
那婉转低回的曲调,如嫠妇泣诉,如夜雨淋铃。在这华丽的忧伤中,美人开始了她的讲述。
“这屋子已有太久没有人造访了,你是数月来的第一个人。尽管你是山外人,也看得出这屋子的诡异,这里上演过太多的故事。我叫艾柯。这屋子的主人就是纳西,文纳西……”提到这个名字,她便哽咽无声了,灵敏的指尖依旧敲打着琴键,许久才又开口。以下的故事都是我亲耳所闻,并转述整理的,动情处不禁潸然泪落,感怀时难免唏嘘喟然。
两年前一个静谧深夜,山顶宫殿大厅,琉璃灯罩蒙着昏昧的黄色光晕。
文纳□□坐在沙发上,对面的镜子里呈现出自己完美的坐姿:左腿慵懒地搭在微屈的右腿上,右手肘支在沙发一边,细长的手指蜷曲着,以手背支颐,左手正向案几上的烟灰缸里掸着雪茄,雪纺衬衣的领口解开耷拉下来。他向镜子里疲倦地望了一眼,深邃狭长的双眼微瞑着,性感柔和的嘴唇略呈下弓形,窄长稍突的下颏中间有浅浅的痕纹,暗色的肌肤衬出一张英俊而深沉的男子的面庞。他饱吸了一口雪茄烟,吐出一圈圈的白烟,仿佛一层面纱罩住了那张迷人的吉普赛人的面孔。
他凝视着眼前的袅袅轻烟,似乎陷入一个难以走出的迷阵。
作为一位风度翩翩、才调无伦的风流文士,他曾经征服过不计其数的女人,不论名门淑媛,不论小家碧玉,不论青楼绝色。半生依红偎翠的糜烂生活已使他颇感疲惫,他感到窒息一般的无聊,颇有英雄不胜寂寥之感。但在最近,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女人走进了他的视野。她并不是最美丽的女子,却是最难以捉摸的女巫。他送她的小诗这样赞美她:
如你是悬崖边的蓝色妖姬,
我愿化作山岚吮干你花心的露滴;
如你是深林里的艳丽花蛇,
我愿沦为猎物死于你甜软的毒舌;
你是貌美的天使,
你是慧黠的魔鬼;
你是最危险的漩涡,
躺在最温柔的波心里。
他闭上双眼,脑中浮现出她大理石像般的侧面,分明地描画着丰满的酡红的唇线。
正在此时,那美丽的侧面正与另一张侧脸相对,空气里混合了提琴的弦音和咖啡的淡香。
龙茜雪从未怀疑过,对面坐着的男人是自己唯一的所爱。他真诚如赤子,桀骜似狂狷;他才思如江海,遗世而独立;他鄙夷世俗的尔虞我诈,寄情理想的凌世越俗;他周身散发着圣哲的光芒,举止流露出名士的洒脱。他——这位叫做沈阆的年轻男子——就是至善至美的理想。
此刻,他略长的乱发随意地掠过双鬓,下面是一张俊秀白皙的面庞。然而,这张面庞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表情,似乎他的眼中永远无法点燃激情。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茜雪是幸福又失落的。夏天,他们常常在一间古雅水榭消暑纳凉。他躺在窗下的藤椅上摩挲书卷,窗外是一池清丽荷塘,塘边是半片幽美竹林。他时而冥想深思,像一个哲人;时而俯仰大笑,像一个孩子。有时,他轻轻吟颂着“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闲适诗句,回头望着茜雪莞尔浅笑。茜雪总爱静静地看着他。面对着心爱的男子,仅仅是看着也会如痴如醉;如若他不在身边,仅仅是想着也会魂牵梦萦。他出于污浊尘世,却纤毫不染,他以过人的聪慧和超拔的气度保持了灵魂的纯净。茜雪视他如神袛,正因为如此,她总觉得自己不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甚至无法确定他对自己的感情。
她望着他的微笑,然而,他的双眸中依旧看不到火花。长久以来,他们保持着特殊的友谊,相互理解并惺惺相惜。但是,茜雪决意一直等下去,她明白自己要的不仅仅是一位知己。
“最近好吗?”茜雪问。
“还好。”沈阆答。
“近来你很少联系我,我还担心你有什么意外。”
“没事,不要担心。我只是心里很不平静。”
“为什么?”
“我想,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像戏剧般的一见钟情。真的很难想象。”
“这样啊……那,她是谁?”茜雪此时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也许她叫做缪斯。”
“你在哪里见到她的呢?”
“小镇尽头的剧院里。她为剧院写剧本,时常在无人时弹奏古旧的钢琴。有一天晚上我路过剧院,隐约听见了钢琴的乐响,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他叙述着,竟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痴迷神情。
茜雪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没有觉得强烈的心痛,只是感觉心已成灰,情不自胜,难道这就是所说的“大悲无泪”?她当即起身走出了咖啡厅,留下沈阆一人沉浸在对爱情的甜蜜幻想中,尽管她的爱情已经成为破碎的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