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销魂记》高脚杯

3、琴瑟相和终虚话 明月双照怨女泪

　　剧院里阒寂无人，一切深藏在深夜的黑暗里。在舞台的一个角落里，一支银雕百合烛台供着雪白的蜡烛，烛光下是一张罕见的花容玉貌。
　　艾柯喜欢在夜深人静时抚琴自赏，在空无一人的剧院里弹奏夜曲，在黑暗中宁静，在孤独时自伤。她回想着，当穹顶的水晶灯流光溢彩，灯光下是万头攒动，舞台上不断地上演着她写就的一幕幕故事，或欢喜，或忧愁。有时她站在幕后，欣赏着舞台上的精彩，舞台下的陶醉，竟有一种莫名的怅然，“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诗人们题写的是他们不敢实现的诗篇。”王尔德如是说。她并非天真未凿，不谙世事的矫情女作家，她见证过物是人非，经历过世情冷暖。多年来，她过着独自谋生的鬻文生涯。尽管她的美貌才情使得无数男子倾倒，她依旧选择单身的生活。她深知，爱情只为爱情而存在，若非如此，何必去爱。然而，她的笔下流淌过那么多旖旎绮丽的风花雪月，她却不敢尝试自己的爱情，因为她太了解爱情的悲欢离合。
　　想到这里，她掀开琴盖，今晚弹奏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琴音在指尖的敲击下婉转流沁，将满心愁绪轻描淡写进平静忧伤的音符里。当琴声渐悄时，舞台的另一端忽然飘来了小提琴相和的弦音，艾柯看见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走出后台，原来是他。他便是沈阆。一个月前，经由剧院老板的介绍，他们相互认识了。他说是久仰大名，慕名而来。艾柯看得出来，他不同于凡夫俗子，当下调侃道：“你真像一位小王子。”他笑了，艾柯心内一惊，一个男子竟可以有如此美丽的笑容。她继续弹奏着，配合着他完成了这完美的二重奏。
　　一曲终了，二人相视莞尔。沈阆放下琴与弓，移步至烛台前拨了拨烛芯。
　　“谢谢你每晚都来陪我。”
　　“是我自愿的，不必谢。我们的合奏真的很不错。”
　　“是啊。”
　　“今晚的你，美极了。”
　　“哦……”艾柯看见烛光映在他眼里的火花，他那纯净明媚的笑容此刻令她心忧。她越来越能感觉，眼前的这个青年将是一位超尘脱俗的圣哲，这也注定他在感情上是一个无邪的孩子。她知道他爱自己，可是她不爱他。但是，她害怕破灭他的希望会深深地伤害他，也许她是他唯一的真爱。
　　沈阆则含情凝睇着面前的“缪斯”，她乌发垂肩，一袭白袍，仿佛是受人膜拜的女神。
　　此时二人都各怀心事，殊不知烛光下的一切都被一人看在眼里，月光照见两行伤心欲绝的泪水。

　　半个月后。
　　在那面黄桃木框的落地镜前，茜雪端详着自己清瘦的面庞，即使粉白黛绿也难掩憔悴容光。她从小手袋里取出唇膏将惨淡的唇色润红。她对着镜子想笑，可是她笑不出来。
　　“你真是一位冷美人。”纳西坐在沙发上，一边欣赏着镜子里的倩影，一边品啜着高脚杯里的香槟
　　“很多人都这样说过，但他们未必真正了解我。”茜雪转身道。
　　“冷艳的是你的外表，冷酷的是你的内心。”
　　“看来你也不了解我。”
　　“那就让我来试着了解你。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茜雪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又跟我卖关子，真是可爱。”
　　纳西装作无奈地摇头，起身走近茜雪，轻搂楚腰，低头欲吻那玫瑰花瓣般的红唇。茜雪一闪身挣脱开来。
　　“屋子里有些闷，我想去花园里透透气。”
　　“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你只需远远守望就可以了。多谢。”茜雪矜持一笑便飘然走出。
　　纳西远望着那盈盈的背影，愈加觉得遥不可及，深不可测。这些年来，他是第一次被女人拒绝，好像他的魔力一到茜雪的身上便立即失效，这多少令他沮丧失望，但他却愈挫愈勇。果然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茜雪站在门廊里，高悬的皓月洒下一片清辉，眼前的林苑如同浸浴在清泉里，洁净美好。林苑里弥漫了浓郁的桂花香气，已经是初秋季节，又一个美丽的夏天过去了，这一次竟是诀别，茜雪不禁恫然生悲。门廊前全是桂花花圃，密密层层的桂枝上开满淡黄色的纤小花朵。忽然，在桂花从中隐约现出一张美艳绝伦的面孔，竟然是她！茜雪心内一惊，那张美丽的脸分明和那晚烛光下的一模一样，她是艾柯。她来这里做什么？出于女人的本能，茜雪猜出了七八分来，不经意见又瞥见她那若有所思的神情，面颊上似有未干的泪痕，便全然知晓。
　　“天哪，原来她爱的是文纳西！”茜雪意外地发现了天机，原来自己和情敌竟同是天涯沦落人，真是不胜感慨。
　　那一面，艾柯从怔忪间回过神来，猛然发现门廊上的女子在注视自己，心下大乱，立即抽身隐入林苑深处。
　　茜雪觉察了这一切。那张面孔的一闪而过又重新揭开她内心的伤痛，她无比憎恨那张脸，尽管她姿容绝代，可是她夺走了爱和幸福。感情的伤就是这样，最痛的时候是麻木的，以后的日子会不断反刍，痛到麻木再继续下一轮回的痛。刹那间的灵光一闪，茜雪娇艳的红唇上现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她回身走进屋内，纳西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她款款移身走到他面前，脸上竟是温柔而诡异的笑。
　　“纳西，其实在我看来，你并非缺乏魅力。”
　　“果然没有一个女人像你这样善变。”
　　“只是，你需要证明给我看。”
　　“越来越有意思了，怎么证明，我的小女巫。”纳西一手抚弄着茜雪柔顺的长发。
　　“赢得一位绝代佳人的芳心。”
　　“眼前就是一位。”
　　“不是你眼前的这位，而是另有其人。”茜雪说完抿嘴一笑，淡定自若。
　　纳西不禁骇然一懔，好一个捉摸不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