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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深山幽宅洞府开 神仙妃子降凡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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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山的路的确难走。虽然只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却有着天梯一样陡峭的坡度。密密层层的灌木丛中点缀着嫩黄的野菊花,从山道的两边涌来,在初夏早晨的清风里摇曳,恍若置身满天星辰。山雾氤氲,袅袅腾腾,仿佛可以渗入人的腔子里。我就着欹斜的山势百转千回,眼前是白雾茫茫,总也盼不到柳暗花明。渐渐一阵眩晕袭来,我停下沉重的脚步,在路旁小憩一回。
果然作家的生活环境就是与众不同,尤其是那样一位风华绝代,英姿勃发的风流才子。可惜天妒英才,如此年轻就离奇地死去,留下令人咋舌的财富和如日中天的声名。我受**房产中介公司的委托,上山来查探这座传说中极尽奢华的“山顶宫殿”,昔日的主人即是这位早逝的著名作家。如今已是人去楼空,但这座豪宅依旧是一个神秘的所在。据S山的守山人说,时常在阴郁的夜晚里,会看到宅子歌特式尖顶窄窗灯火洞然,隐约有旋转的华尔兹圆舞曲从钢琴键子上流泻而出,弥漫了令人窒息的黑暗的夜。我一向是不信这些的,不过是人们拿传奇人物的身后事牵强附会罢了。但是人类的天性里总有这样的倾向,越是离奇诡谲的事物,越有不可阻挡的诱惑力。奇人奇事,不仅会吸引人们惊诧的目光,还会无限地刺激人们天马行空的想象,故而奇上加奇;更多的人猎奇而来,众说纷纭,最终奇不可言。这座深山幽宅的魅力就在这里。初阳悄然伏上树梢,茫茫的晨雾渐渐褪去。我仰望着东南一隅,那神秘的所在终于初露端倪。蓦然间一股勾魂摄魄的力量,使我的视线再也无法离开——那是怎样的雕梁画栋,琼楼玉宇。
堆云叠雪璧阶凉,暖玉生烟绿窗幽。
偷得日月三分辉,画廊缦回曲阑游。
未解何缘梦华胥,误入瑶池丹青轴。
我木然站起,猛然间箭步如飞地奔向那神奇的宫殿,全然忘却昨夜一路攀爬的艰难,到今天我都难以想象那如同火山爆发的狂热激情。一路穿花度柳,高荫芳径,我终于走进这庞大的杰作。门户虚掩,我推门而入。眼前之景,说奇也真其中之奇;若不奇亦是其中之奇。何以见得呢?这座宫殿理应金碧辉煌,美仑美奂;但主人已去世半载,按常理,屋内应是蛛网悬牖,尘暗雕梁。匪夷所思的是,屋内光鲜依旧,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迷迭香,狭长的乌木餐桌中央优雅地陈设着景泰蓝细颈花瓶,供着数朵娇羞如玉的百合,肥嫩的白花瓣上闪着珠光,清新可人。“倒像是主人虽死犹生的光景。”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寒噤连连,疑窦丛生。阳光透过门洞照亮了这间旷宅,光明中依旧透着一股阴郁的气息。我按捺住内心的忧惧,踱步走进大厅,立刻被一道强光吸引。那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镶嵌在雕饰满丘比特的黄桃木镜框中,正对着大厅中央的软缎长椅。想来主人应该是一位相貌出众的翩翩男子,时常对镜自赏,顾影自怜。我凝视着这面镜子,光洁如新,纤尘不染,泛着波纹般清澈光泽,如水般柔滑细腻。正当我暗叹此镜乃镜中仙品时,忽然发现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镜子里竟然没有我!身后软缎长椅镶滚的珍珠缘饰历历可数,左后方景泰蓝花瓶瓶身密布的淡蓝纹痕细若蝇足,可是偏偏没有我。我一下瘫坐在长椅里,依旧能够感受到软缎的舒适绵软,可见我还存在,有着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可为什么在这面诡异的镜子里就没有我的映像呢?仿佛我已不存在。还会有什么离奇的事情发生呢?我正自思量,忽然听见身后的动静,我猛一回头,发现大门竟然被关上,确切地说是被锁上了。我感到血液像是凝固了,一种难言的恐惧牢牢抓住了我。大厅里的空气也凝固了,鬼影幢幢,死气沉沉。
“嗒,嗒,嗒”腕表的走针将时间敲碎,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四秒钟……一千秒钟——我的眼前猛地呈现出种种阴森可怖的幻像,发黄的老照片里凌迟处死的碎尸,毕加索《格尔尼卡》里戟断身亡的战士,邪恶狞笑的牛头,巨蟒缠绕着痛楚抽搐的拉奥孔,猩红唇角残忍弯曲的德古拉,披着黑袍面色煞白的男子——这一千秒的经历倒像是一千年的炼狱,原来比死亡更可怖的是死亡前的恐惧。大厅里居然毫无动静,我虽然心生骇异,但已收回神思,不再胡思乱想。清风从微启的窗户里透入,一时花香沁脑,如漱玉泉,我倏然神清目朗,方才的恐惧忐忑亦释去一半,或许一切只是错觉吧,真是庸人自扰。我兀自莞尔一笑,从容四顾。然而,当我的目光略过那面镜子时,顿时心下一沉,冷汗淋漓,魂魄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