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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残荷冬风伴孤影 ...


  •   江澄安排翁冶华一行人住在莲花坞西侧的几间厢房里。往后几日,除日常亲至检阅佩剑灵器绘制进程外,他极少踏入西侧厢房。

      翁冶华同翁一然谈过他几次,“之前就听闻这江宗主年少继任,却将几近覆灭的云梦江氏瞬息光复成一仙门望族,手段凌厉且不留情面。如今得见,确是如此。一身傲骨,任谁都不能让他折腰。”

      翁一然有些讶然。翁冶华此人虽将“溜须拍马”这一功法融入骨血随时便可信手拈来,但这还是她第一回听他这般诚心诚意的对一人说出此等溢美之词。

      还未等她开口回话,翁冶华又自顾自地摇摇头,“这般作态,怕是要给我们翁家一个下马威了……”偏头反反复复地叮嘱她,“像我们这种荆州小门派,本就倚仗就近的云梦江氏此一仙门庇佑。这几日在莲花坞你给我老实些,别去触他的霉头,叫我难做。”

      翁一然想起那双沉冷犀利的眼睛,以及被碾得粉碎的葡萄,不由得一缩脖子。还是平生头一回,她乖巧果断点头应了翁冶华的要求,只巴不得对那江宗主退避三舍,离去之前切莫再遇才好。

      ·

      立冬这一日,翁冶华拾整了众子弟绘制的图样册子交给翁一然,厚厚的一叠堆起来有两个手掌那么高。翁一然堪堪抱在怀里,用下巴抵着,站在门外听翁冶华一遍又一遍的嘱咐。三日前荆州寄来书信,说翁一棂感染了风寒,已缠卧病榻多日。本不想以此事叫他们忧心,奈何久不见好无暇顾及族中事务,便只好来信请翁冶华回去一趟。

      这可把翁冶华急坏了,当即下令三日内必须绘制完整图册。众子弟可谓披星戴月,终于在今日把图册一一上交。

      “我说的你都记住了没有?”见她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翁冶华几乎要气得双手捶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翁一然僵着脸硬生生的把嘴边的哈欠憋了回去,“听着呢听着呢。”她悄悄抬眼识了一下他的神色,见他皱眉一脸严肃,便端正了姿势敛声道:“先把图样拿给他们瞧一遍,不行则改,若可当即开炉铸造。放心罢,我心中有数。”

      “嗯,爹说的话要记在心里。”翁冶华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你阿姐一样,让我省心。今年好歹也十六了,是要嫁人的年纪了,怎么总是这般不着调……”

      翁一然垂下眼睑,脸上的神采暗了下来,没有回话。

      “还有一事,你要谨记。”翁冶华复而叮嘱,“我不在这几日,切莫因行事不稳惹江宗主不快。可记住了?”

      翁一然诺诺答:“记住了。”

      他这才放心离去。

      翁一然收拾好了东西,抱着怀里的一摞图册,寻了位门生指路便抬步朝莲花坞校场走去。

      校场设在莲花坞后方平地,校场前方大门正对着的是碧波潺潺的莲花湖,后方连着莲花坞的会客正厅。为避开江澄,翁一然特意从外面绕了一圈走到校场大门,到了也不直接进去,只躲在柱子后面观望着。

      江家门生散落在校场各地各自训练,有整队排开一招一式练剑的,也有直立百步开外挽弓射箭的。大致观望虽不齐整,却又不失严律。

      一位正在指导小弟子拉弓的门生看见了她,于是拍了拍小弟子的肩膀让他先练,抬步走到翁一然面前一拱手,道:“翁姑娘,可是有何事?”

      翁一然抬了抬怀中的图册,“我来给你们送这个。”

      门生了然,“劳烦了。只是此番虽为旁氏子弟铸剑造器,也需得宗主先过目许可后放能施行。”他顿了顿,“需我帮忙叫宗主过来吗?”

      翁一然立马摇头,“诶,别别别!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江宗主了吧?毕竟是给你们铸剑,你们看过不就好了?”

      门生犯了难,“这……我可做不了主。”

      其他子弟被他们的说话声吸引,听见“铸剑”二字分分绷不住了,停下了手中的事务,忙凑上前来叽叽喳喳吵着要看。

      “你们别抢啊……”翁一然手忙脚乱地应付他们。

      “我有说过你们可以休息了吗?”

      一道冷峻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翁一然顿时吓了一跳,怀里的图册差点尽数丢了出去,整个人僵在原地。

      只见江澄一袭紫衣立于莲花坞正厅的台阶上,背着光越发衬得他眉目疏朗而风姿清举。可脸上总是带着几分厉色,一双杏眼隐在额发后,所含目光深而疏淡,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他把手搭在剑柄上,扬声道:“训练就训练!你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呢?我不过一会儿没盯着你们,看看现在什么样子!”

      没见人动,他一双细眉紧蹙,右手一握当即甩出一鞭子抽在空地上,连带着声音都冷了几分,低斥道:“还不散开!都等着我数三个数吗!”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霎时一窝蜂散开练剑的练剑,打拳的打拳,还不时发出“嘿哈”几声以示用功。

      没了人群的遮掩,站在校场中央的翁一然被江澄狠厉的目光一扫,动都不敢动了。

      翁一然想起父亲的叮嘱,只恭恭敬敬的对他行礼,“……江宗主。”又不敢抬眼看他,只好将目光落在他腰间坠着九瓣莲的清铃上。

      江澄这才记起眼前这人就是那日用葡萄砸他脑门的臭丫头,只觉眉尾一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声道:“来此何事?”

      “我……我来送绘制好的佩剑图册。”她把怀中的图册递上前,江澄没接。

      有一瞬的尴尬。

      方才同她说话的门生走上前来接过她怀中那一摞图册,回首看了江澄一眼,见他略点了点头,便笑道:“辛苦翁姑娘了,待宗主查阅后定会准时告知。”

      翁一然如蒙大赦,忙应了声“好”,刚准备离开又被那门生喊住——

      “翁姑娘可曾用过晚膳?”

      翁一然顿了顿,不知他是何意,只如实答道:“尚未。”

      门生笑了笑,“不若一同在莲花坞正厅用膳罢。”他朝江澄恭敬行礼,又偏过头来看着她,道:“姑娘来访莲花坞数日我等却迟迟未尽地主之谊,实是失礼至极。”

      翁一然只觉得自己吓得嘴巴都要掉了,心想:“这回你怎么就敢做主了!”可抬头偷偷瞧江澄一眼的时候,见他虽冷着一张脸,却未见明显不喜。

      “翁姑娘……可是有何不妥?”门生见她皱着一张脸,不由得问道。

      余光撇见江澄的目光扫过来,她慌忙摆手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不妥!一起吃罢,一起吃多好!”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解实在滑稽,门生不由轻笑一声。翁一然这才反应过来,瞬间涨红了脸,低着头偷偷抬眼看向江澄。

      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在察觉她视线的时候翻了一个白眼,对她不置一词,先行离去。

      ……

      翁一然对着他的背影拱了拱鼻子。

      门生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失笑道:“姑娘请这边走。”

      翁一然只好悉听尊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

      ·

      翁一然本以为这一餐饭只她与江澄两人,到了正厅才发现一众江氏子弟竟都坐于堂下。江澄独自一人坐在莲花坞主位上,她被安排在左下侧席位,剩下的子弟们两人一几案,将偌大的莲花坞正厅排得满满当当。

      直到江澄一声“开宴”响起,大家才提箸夹菜。霎时厅内人声鼎沸,交谈喝酒者不胜其数。江澄对此竟丝毫不恼,全然没有下午在校场时正颜厉色的模样,只自顾自的垂眸夹菜,不一会儿便吃好离席了。而众人似乎对他的此番行径习以为常,只在他起身时分分站起来行礼,片刻后又一切照旧。

      这一餐饭吃得她一头雾水。

      其实有关江澄的传言她不是没有听过,有说他人生得俊美,却常年都是冷厉阴沉使人望而却步,甚至被列入世家相亲榜的“黑名单”首位;也有人说他此生坎坷,年少意气风发之时至亲尽失,从此满腔孤恨不肯留情亦不愿积德,诸如此类。

      她潜意识里见惯了他一副严词厉色「注」的模样,如今在席间倏地见他一言不发只顾垂眸喝酒的样子,倒有些颇不适应。

      不知为何,翁一然从他的眉眼间感受到了有些悲伤。

      只是……为什么悲伤?

      ·

      初冬的莲花坞天黑得早,入夜之后更是有一股刺骨的寒意。翁一然晚间没吃好,有些积食了,只好披了一件披风出来消食。

      出了西厢,是一条长长的木廊,通往莲花坞湖心亭。若是在往日,她怕遇上江澄,是断断不敢踏足此地的,只是今日不知怎的,脚步不自觉的就走向了这里。

      整座莲花坞依山傍水而建,远远得见木廊尽头处,湖水绕亭,碧波荡漾。即使是在冬日夜间,也能借着月色瞧见湖面薄雾萦绕,煞是好看。

      行至长廊中央,忽见亭内有一个人。翁一然复又往前几步,隔着湖面雾气,看不分明,但坐在亭中石桌上的人,依稀是……

      江澄。

      翁一然顿住脚步,连忙闪身到长廊的柱子后面,生怕被他发现。不管此刻以何种理由出现在他面前,都好像撞破了他极力想要隐藏的私事一般。她本该当即离去,可看见他这幅颓然的模样,仿佛脚下生根,迈不动步子。

      石桌下倒了许多空酒壶,他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酒喝了很多,却不见他有一丝醉意。一个人孤零零的支着头看向远处——湖面上的荷花谢了大半,只余了些枯萎发黄的荷叶浮在湖面上。这样残败的景致,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江澄忽拎着酒壶站起来,背靠着亭柱抬眼看着月亮。等了一秋天的刺骨冬风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抬手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寒风渐渐一阵强过一阵,翁一然站立太久,鼻子被吹得有些泛酸。

      直到江澄低呵一声:“谁!”

      她这才彻底如梦初醒,立马提着裙角跑了出去。

      门生见她慌慌张张从长廊上跑下来,有些许惊讶,“翁姑娘?”

      翁一然喘了口气,仍觉得心有余悸,缓了缓神才发现是下午那人,道:“是你?”

      门生朝她点点头,“可是湖心亭有异?”语罢,他转身朝那边走去,想要查看一番却被翁一然拉住。

      “别……别去。”

      门生顿了顿,继而恍然大悟,低头无奈叹了口气,“姑娘方才……是见到宗主了吧?”

      翁一然呆住了,松开了拉着他的手,“你怎么知道?”

      复而又想,他能如此了然猜到自己见到了江澄,是不是意味着,他经常如此?

      那门生似看穿了她的疑惑,抬手将她往前引,“姑娘还请这边走。”

      翁一然同她走了几步,忽想起来,“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门生朝她一笑,行礼道:“在下胡煦,不过云梦江氏一普通外姓门生罢了。”

      一外姓子弟却能得江澄青睐,可见其定是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过人之处。

      “江宗主……经常如此吗?”她没有说明,但胡煦一定知道她的意思。

      “今日冬至,想必宗主定是想起故去的家人了吧。”胡煦朝她眨眨眼。

      翁一然恍然,犹豫片刻,把今晚晚宴时的疑问说了出来。

      “席间坐次并非宗主安排,而是众子弟一致统一对宗主的要求。”他笑着摇了摇头,“强迫宗主每日三餐必与众子弟一同用膳。”

      翁一然大惊,“强迫?!”

      胡煦解释道:“其实也可算是‘公平交易’,只是宗主言此为‘强盗行径’。于是众子弟便以每日加练一个时辰为筹码,与宗主达成一致。”

      “为什么……要这样做。”翁一然涩涩的开口问。

      静了许久,胡煦低声开口:“姑娘想必在来莲花坞之前,听了不少有关宗主的传言罢?”

      翁一然点点头。

      “姑娘以为如何呢?”他问。

      翁一然想了想,答道:“……似他,却又不是他。”

      胡煦停下脚步,看向远方,“宗主大概是……”他顿了顿,似在思索措辞,“大概是小生见过的,最为纠结之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残荷冬风伴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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