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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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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上朝时,昭王殿中的气氛并不算好。
秦党之类自然依旧唯唯诺诺,然刑部侍郎李观良跪伏在地上,而才瑛亦是面色惨白。
因为李观良他道:“秉大君——”
“臣这十日彻夜督察,不敢松懈,终是不负大君所托。”
“臣先是彻查那老翁所接触之人,还有那看守牢房的每一个人,严刑拷问,分别审讯,才撬开一个狱卒的嘴。”
他的声音大到殿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
而令缺也在翻阅他呈上去的折子。
“那柔然秘药乃是给老翁送的饭菜中夹带的,狱中饭菜皆统一分配,而那一日,狱卒收受了贿赂,将老翁家里人送的饭菜带了进去。”
“臣再往下查,果不其然,就是那天的那老翁儿子送的饭菜有问题。”
……
其他的不消他说,令缺也看完了折子。
老翁的儿子是受人所托,但是托付他此事的人早就不知去哪儿了,但是老翁之子因此得了大把银两,去挥霍了一番。照他之家境,怎可能有此财力,所以才被揪了出来。
本来线索就该此中断了,但是李观良不死心,愣是把全昭都的客栈都翻了个底朝天,抓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柔然人,嘀嘀咕咕的喊冤。
竟然就当真查到了那药的来源。
他们几人是悄悄夹带进来的,也不知带这秘药作何。严刑拷打下依旧没开口,现在还关押在刑部的大牢。
而从他们那买药的人,好巧不巧,正是礼部尚书府的小厮。
然小厮被抓,却道自己只是想毒杀那苛待自己老丈罢了,而自己购的药早就不翼而飞。他购得这般毒药,想做的勾当也见不得人,自然不敢声张,知道被抓才知事情败露,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全说了。
事情到这儿本也该为止了,但是据小厮的供词,李观良顺藤摸瓜抓到了跟他透漏消息的人,正是与礼部尚书才瑛交好的一个官员的心腹。
而这官员,正是工部尚书——丁仲。
听到这里,丁仲面色一白,立马跪下以头触地——“大君明鉴,臣——”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大君给了他一个不耐烦的眼色,他登时哽住,只能白着脸跪在地上,神色惨淡。
此事牵扯到了两名朝中一品大臣,已经不是一般的案子了。
李观良也不敢再往下查,便等着今日上奏。
殿中的卫明朗心中也是疑惑,不明白怎的工部也跟着牵扯了进来。
但他为官多年,心中自然不动声色,脸上的惊讶和不可置信都恰到好处。连一直暗暗观察他神色的才舒都忍不住赞叹,此真是非常人的耐力。
才瑛自然也显得惊惶又不可置信,连呼冤枉,顶着令缺不耐烦的神色连连以拳捶地,拳头都青紫流血还不停止,直道臣拳拳忠君之心天地可鉴。
令缺沉吟片刻,还未待她出声,便有宫人急促的声音:“报——突厥进犯,奇袭北昭、连破三城!胤州危!”
“冀州反水,突袭胤州,胤州腹背受敌,昭都城外另有一支军队正在、正在围过来!”
令缺微微勾了勾唇角,心道终于来了。
殿下的卫明朗和李观良齐齐一震,李观良本就是冀州出身,甚至是冀州李氏嫡系一支,而此等大事,他作为李氏嫡次子,竟丝毫不知。他的面色几乎是立马阴沉下来,目光隐晦的扫过殿中众人。
冀州本就是李氏的大本营,不知李氏在此事中占了多大的份量。而此时……他看向正笑意吟吟看向自己的国君,心中突然明朗,他不过是“质子”一般的人罢了,况且他只不过是一个嫡次子,称得上什么份量呢?于诺大世家而言,一个嫡次子,可有可无。
李观良攥紧拳头,神色阴鸷。
而卫明朗就要沉得住气许多。然他再沉着,此刻心中也不由得暗骂世家猴急。
远在地方上的世家,对昭都的了解知之甚少。
只知晓是个曾经在深宫中不受重视的可怜的小公主坐上了王位,即使被她杀兄弑父的狠毒所惊讶,也依旧只会轻蔑这般沉不住气的君王。即便被她曾经的雷霆手段所震撼,也只会感叹小孩意气上不得台面。
殊不知昭都如铁桶般,王室的禁卫军拱卫着森严的王宫,每日不知要打下多少鸽子的执金吾日日夜夜巡在昭都的街道。昭都城外的一片又一片黑压压的军队安营扎寨,甚至开垦荒田,他们传不出任何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昭都已经是王君一手遮天的地方。
但是前些时日家族内传信要他配合,他思索再三觉得可以一试……
卫明朗神色一变,他传不出消息的昭都,旁人怎的就能将消息递进来?
这般浅显的东西,他怎的就忽视了?
心情急迫起来,卫明朗看向才舒,见她神色放松,只是平淡的同自己对视,他心道大事不妙,便听见上头令缺的声音温吞得很,带着跃跃欲试的笑意,几乎是把他按进水中溺毙一般——
“那不若众卿随孤逃了罢?”
儿戏!儿戏至极!
有朝中老臣痛心疾首,连道荒唐荒谬,只是把昭王殿围个水泄不通的军队把他们通通都给绑了起来,直接带走。
李观良早就万念俱灰,被绑时连反抗的心思的生不了。
令缺恶趣味欣赏了半天众臣的姿态,吩咐士卒好生护送,年事已高的太傅丞相倒不用捆起来,但也被士卒看管着,皆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上了马车。
王宫外竟备了这么多马车!
众臣面面相觑,心知大君早有此意,垂头丧气的坐进马车,连马车没有以往那么颠簸都未察觉。
有灰心的官员唉声叹气起来,心道兵贯神速,人都打到昭都外了才想着逃,这怎么逃?
难不成真要做二朝臣了么?
又想只怕没这个机会了。也不知冀州是何情况,怎就反了呢?
等到城外和家中亲眷碰面时,竟有人忍不住同妻女抱头痛哭。
卫明朗看在眼里,见护送的军队有条不紊,朝臣的亲眷早早城外等候,心道此去大抵,早在大君预想之中。这么多人一同行进,早晚会被探子发现,大君大抵要另行一路,借他们做幌子罢?
他这么想着,却见年轻的国君立在不远处,穿着轻便的胡服,旁边立着迤逦的才舒,二人正含笑交谈着什么。
卫明朗:?
他心中更加不解,却没敢凑过去,只是站在原地,忽然就被推搡着上了马车。
又启程了。
他双目无神的看着窗外,不知大君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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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冀州,路远迢迢。”
才舒看着神色惬意的令缺,“不知大君作何打算?”
“孤没甚么打算,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令缺抬了抬眼皮,笑着攥住才舒的衣袖扯了扯,“爱卿上了孤的车,大抵又要被好些人念叨一阵了。”
逾越礼制,君臣同骑。
怕是要被参一本。
才舒心里这样想着,不甚在意的看向窗外,心思却在令缺攥住她衣袖的手上。令缺又拽了拽袖子。
才舒抬头看向令缺。
日落黄昏,巨大的太阳隐没在原处的群山之中,昏黄的日光从车窗外透进来,洒在令缺的脸上。
把那深棕色的眸子蒙上一层剔透的膜。
令缺直直的凝视着她,素净的脸上隐隐含着笑意,她这样蛊惑自己的臣子,手掌顺势攀上才舒的手腕,在才舒暗沉的目光里,伸出手指挠了挠才舒的掌心。
才舒深吸一口气,她禁不住这样的诱惑。
她慢慢凑过去,贴近令缺。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大抵是车轱辘碾过了一块石头。
才舒立马吃痛后仰头。
方才的颠簸中,她被牙磕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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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明朗目光阴沉,他方才粗略看了看护送的军队的数量,惊觉大部分禁卫军和昭都护城军皆不在此处。高达几十万人庞大数量的军队,能去了哪里?
为什么昭都的军队不反击?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几乎是下意识有了几个想法,卫明朗咬牙切齿地想,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同车的官员愣愣的发呆,搂着自己的幼子。
卫明朗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女为何不在此处?他方才几乎将全部精力放在令缺的计谋中,此时才突然想起自己家眷竟未在自个儿身边。
他双眉一竖,砸了马车一下,将同乘的官员吓得不轻。
“本官要下车!带我下去!我有要事相禀!”
他狠狠捶了几下车壁,心中立马有了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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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几乎是寂静无声的,官员们大多都本本分分的同家眷待在一起。
护送的军队有条不紊,生火做饭井井有条。虽说比不上平日里的吃食,但是饱腹绰绰有余。
偶有被杀的探子的尸体被丢过来,武将就会拥过去抢着处理尸体。
休憩时也有人会围在一起小声讨论。
唯有令缺的马车附近永远是沉寂的,无人喧哗。
才舒坐在火堆旁,有些愣神。
她回想傍晚,面色有些发红,耳边甚至似乎还有令缺的声音,“才爱卿……猴急甚么?”
她捂了捂脸,旁边便坐过来一个卫明朗。
她正正脸色,“卫大人有何事?”
“你们究竟打着甚么算盘?”
卫明朗问她,目光带着哀求:“我的夫人她们在哪?”
才舒轻笑一声,屈腿托腮,含笑看着神色急切的卫明朗,片刻后偏头莞尔道:“卫大人似乎是忘了,前不久您才参了我父亲一本?”
她展眉,用手扇了扇飘过来的灰絮,“可见卫大人当真是老了,记性不太好了。”
她声音好听,说这样的话也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只是卫明朗没有欣赏的心思,他攥住才舒的手腕,世家子弟马背上练出来的力道让才舒无法挣脱,手腕立刻便泛了红。
卫明朗狠厉低声:“才舒,你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你有多少东西能输?”
才舒眯起眼睛,面色不变。
“少在这儿端着贵女的架子……”
卫明朗手上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威胁——“才舒,我敬你的才气和骨气……但你要知道,人要是没了后顾之忧,就什么都没得怕了……”
“本官的妻女若是好好的,我也能带来不少好处——要是短了她们点儿甚么,才大人就别怪本官心狠手辣!”
他压着惶恐和愤怒,眼里的祈求和狠厉让才舒忍不住弯眉一笑。
她挣不开卫明朗的禁锢,手腕上的剧痛让她说话都带着颤音,但她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卫明朗,声音好听得让人欢喜:“卫大人……”
“现在不是我能有甚么能拿去输……是您,您有什么倚仗,要拿来输?”
她一根一根掰开卫明朗的手指——他早因她的话而颓然——才舒眼神几乎淬了毒般锐利,她说,“卫大人不该到我这儿来说这番话的。”
她对上卫明朗身后令缺的眼,弯眉而笑。
令缺眯眼,抿住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