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54 ...
-
事实证明，魏无羡总说自己是个惊世奇才，半点不是吹的。
那《化丹术》他练起来极顺手，根本没察觉什么障碍，轻轻松松就过了最艰难的那一关，原先风中残烛一样稀薄的灵力，竟逐渐如点滴溪流般积少成多，有汇聚成海之势。
照这进度看来，重新结丹也就是一两年的功夫。
温情他们在两个月前就迁回了岐山故地，魏无羡没跟着去，继续留在夷陵的庄园里。
他分析道：“你们回去后，可以召集门生重振家族了，不过玄门中人对温氏还是警戒得很，你收门生要千万谨慎、贵精不贵多，更不能是冲我鬼道来的。”
温情对这些心里有数，对他却极不放心，道：“可留你一个怎么行？”
魏无羡道：“不是还有老何一家么？放心，饿不死我。”
老何是原先庄园的佃户，本来住在山脚两间破屋里，温家人走后，魏无羡就叫他们搬到庄子里来帮忙看房子做饭，而他就专心致志地重修金丹。
温宁每隔半个月就会来看他，有一次转达温情的意思，道：“姐姐说，既然你就一个人，有空也去云深不知处拜访下，总是让蓝二公子跑来跑去也不妥。”
魏无羡就无语，“温宁，你们什么时候跟蓝二公子关系这么好了？”
温宁道：“啊？”
魏无羡道：“上次去清河参加清谈会，温情还嘱咐你防着蓝忘机的，怎么现在这么放心他了？”
温宁就很惭愧的样子，“当时我们处境不好，防人之心太重了，是我们不对。蓝二公子，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魏无羡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只不过，除了很久以前他们疑惑过蓝忘机要帮忙的动机外，魏无羡已经很久没有跟温情讨论过蓝忘机了。所以理论上来讲，温情既不知道他的心意，也不知道他知道了蓝忘机的心意，却还是这么热心地给他们俩制造机会……
魏无羡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感动一下了。
不过他这会儿可没心思去质问什么，因为温宁提起了蓝忘机，让他的心情也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蓝忘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出现了。
习惯了每个月至少能见两三次面，这一个多月没见到人，着实让魏无羡狠狠地体会了一把牵肠挂肚的感觉。
太忙了？病了？受伤了？还是……
还是什么，魏无羡也想不出来，他已经开始懊悔为什么要学会《清梵》了。
年初开始修炼金丹时，他体内盘踞依旧的怨气和新生的灵气抗衡不休，最初时时发作的势头竟比以前更甚，好在有蓝忘机的琴音相助，过去得有惊无险。
这《清梵》曲调虽平，但极考验技巧，并不好学。蓝忘机每月一次赶赴清河教导聂怀桑，几个月才教了一段，若非他耐性好韧性足，换别人早发怒了。
而魏无羡自己听久了，却早将这曲调记熟于心，用笛子吹出来也是分毫不差。
以前他灵力稀薄，奏曲没有效果，现在却已经渐渐能灌注灵力演奏《清梵》，化解身上怨气了。
魏无羡一直知道，蓝忘机每次往返都要耗费至少一天时间，路途的辛苦更不必细说，所以上次他随口说，请蓝忘机不必每十天来给他奏曲了，他自己应付得来。
结果……蓝忘机就真的不来了！
魏无羡差点怀疑他是不是自作多情，曲解了蓝忘机的心意……然后又笑自己患得患失。
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总觉自己人见人爱，蓝忘机也不例外。可这几年的沉沉浮浮却让他明白，世上很多事都是争取不来的。
对比十几岁时，明明蓝忘机对他那么疏远抗拒，他还能一次又一次地贴上去，被拒绝了也不当回事儿的勇敢，现在这带点战战兢兢、明明只差一步却不敢妄动的谨慎，魏无羡简直都要嘲笑自己。
他一走神就是好半天，回过神来却听温宁居然在滔滔不绝，“……前几天收到含光君的信，除了送我姐姐的几套医书，他还承诺过几年会收阿苑做弟子，教他姑苏蓝氏的剑术和琴技……”
温宁再说什么，魏无羡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猛地一拍身边的石桌，道：“好哇蓝湛，给你们写信都不给我写！我找他去！”
这一拍力气并不大，温宁却吓了一跳，等他再想说什么时，魏无羡已经吩咐老何不必给他做饭，下山去了。
从年初起，魏无羡销毁阴虎符、重修金丹，好几个月都没离开这方圆二十里的地方，早闷坏了。这会儿修炼顺利，而怨气反噬的状况越来越轻，再下山感受到扑面而来热热闹闹的人气，开心得简直如鱼得水。
他搭了条船顺江而下，走走停停还顺手除了两个祟。
一路杨柳垂烟、云树绕堤、缤纷的落花铺满江面。
几天后，魏无羡牵着一头嗷嗷乱叫的小花驴，在太湖岸边下了船。
小花驴是一位乡绅送的，因为他帮忙处理了一窝总是偷东西的狐狸精，乡绅感动得眼泪汪汪，执意要送他一匹坐骑。
魏无羡不收，乡绅长吁短叹：“仙人您不收的话，只能把他宰了。这驴子拉磨干活要多懒有多懒，唯一有点用处的就是代步，但我出门总是坐轿子的……”
魏无羡瞅着这丝毫不为自己命运担忧的小花驴，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带回去帮老何拉个车估计还行，就牵着缰绳带走了。
后来方知，他根本是牵了头大爷在走。
打尖住店，它挤到隔壁马槽吃人家豆子，那马明明高它一头，竟然挤不过他，愤怒地差点掀了食槽。最后魏无羡又说好话又是赔钱，在一群人同情的喟叹里上了路。
然而，这驴子抢口粮时蛮劲挺大，一驮上人就焉了吧唧，越走越慢甚至被柱杖老翁轻易超越，魏无羡简直想把它就地送人。
这直接导致他被严重拖慢脚程，到彩衣镇时都掌灯了，他走进一家客栈想投宿，小二满脸歉意道：“客满了，公子请到别家吧。”
然而别家也客满了。
问了老板才知道，原来蓝家这几天要举办一场以乐修为主的清谈会，这还是射日之征后蓝家公开举办的第一场清谈会，于是无数修士慕名而来，几天前就把小镇的客栈住满了。
居然没请他！
魏无羡决定做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投宿无果，他打算歇歇脚就上山，买酒时却听到旁边有人兴高采烈地在卖弄消息灵通。
魏无羡本来也没注意，但听有人提起“含光君”，不免驻足听了一耳朵。
“蓝二公子……年少多情……夜猎时带了一位仙子回云深不知处……可是许多人亲眼看见的。”
“那可不是普通的仙子，是浮山赵氏这辈里唯一的嫡女，世家仙子榜排行第七呢！”
“向来以‘风雅’闻名的赵家大小姐？”
“除了她还有谁？郎才女貌、英雄救美，可不是一桩美谈！”
“据说蓝启仁老先生已经准备去浮山提亲了……聘礼点了好几十车！”
魏无羡听得眼皮直跳，酒也不喝了，问：“各位仙友，借问下，蓝老先生是要给谁提亲的？”
那几人正说到兴头，见他一身黑衣平平无奇，容貌被斗笠遮着也看不清，不免狐疑，“这位……公子，也是玄门中人？”
坐中那个酒喝得最多的却没在意这些，晃了晃脑袋，道：“含光君啊，当然是给含光君提亲！”
眼前一花，那戴着斗笠的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而他旁边一人正头痛地纠正，“没有提亲啊，只是赵家来致谢而已！还有，救人的不是含光君，是泽芜君啊！你这样信口胡吹，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那人熏熏然，“是嘛？再来一坛！”
魏无羡拖着小花驴连夜上山。
之前沿江而下，他还有闲情琢磨自己是投贴拜见呢还是写信约蓝忘机出来；琢磨蓝忘机见他主动来访会不会特别惊喜？而现在他这期待的心情都烟消云散，整颗心都被说不清是愤懑还是惊诧的情绪塞满了。
英雄救美？上门提亲？所以这就是蓝忘机没来夷陵的原因？
魏无羡努力回想那个赵仙子的模样，依稀记得清河清谈会上似乎有这号人，但如何美貌如何风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样一个面目模糊的美人，就可以叫蓝忘机一见倾心，请动蓝启仁去提亲？
她再美，能有我世家公子榜排行第四的容貌出色！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魏无羡都被自己酸溜溜的心思吓了一跳。又安慰自己，“别信这些谣传，在外界眼里你还是坐拥无数金山的夷陵老祖呢，不照样穷得买不起土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怎么样也要见到蓝湛再说。”
但如果这谣传是真的该怎么办，他却不敢想。
放弃？不可能！
不放弃？他又想不出自己死缠烂打的样子！
说不懊悔是不可能的。这世上的事情充满了变数，有时一念之差、一步之错，如果错过那微妙至极的一点契机，可能就永远跟想要的东西失之交臂。那些海誓山盟的情侣都可能一拍两散，何况他根本没表明过心迹。
他之前也猜测过，为什么蓝忘机明明对他有情却从不表露，到底是碍于世俗约束还是根本不想要个结果？
今天这不知真假的消息也让他意识到一件事——只要他没有把蓝忘机定下来，那个人就不是他的，随时会有变故。
真是岂有此理！
想来想去多思无益，见到人再说！
最后，魏无羡停在了云深不知处紧闭的山门前，不得其门而入。
他没有通行玉令，而这时早过了蓝家宵禁的时间，根本没办法正式拜会。而不告而入摸进去……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是来寻人拜会的，不是来惹事的。
只是想到蓝忘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却见不到，满肚子的话没机会说出口，魏无羡就有点心浮气躁。
许久，他找了棵枝丫粗壮的大树跳了上去。
今夜无月，繁星满天。
小花驴挂着的铜铃叮当声在山林里清脆回响，凉风习习、花香醉人，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显得山间更加幽静。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故地重游，他想起了年少时的许多事。想起晚归时在这里走过的夜路，想起雀跃着从不肯好好走路的自己，也想起在墙头上居高临下见到的白衣少年。
冷漠，刻板，令人头疼。
这是蓝忘机留给他的最初印象。
现在想来，竟也是如此可爱，令人欢喜。
而那些没轻没重有心无意的撩拨，也只不过想惹他注意，想自己在他心中与别人不同。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也算得偿所愿？
魏无羡躺在树上，不安分地拨拉着旁边的枝叶。
他搁在身旁的斗笠没放好，啪得一声落在地上。轻微的动静让他猛地想起，去年夏天和蓝忘机一起追查鬼修时，他看太阳大就请蓝忘机戴这斗笠，却因为蓝家发冠太高而戴不上。
当时他说：“蓝湛你这发冠很耽误戴帽子啊，那位篾匠大哥手艺很好，我请他为你编个活顶的斗笠吧。”
然而快一年过去了，他都没把这件事付诸现实。
而今天登门拜访，他更连礼物都没带。
简直太没礼貌了！
这一年多来，蓝忘机每次去夷陵看他，都带有礼物。
惯常的是两坛天子笑，偶尔是他提出的各地名吃，或者一包菱角，一支荷花，一罐姑苏深藏了多年的雪水、用来烹茶。
而那向来冷峻无波的琉璃双目，看向他时却总无比柔软。
过往的情形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回转，有很久以前蓝忘机冷淡地说“不熟”的样子，有他在玄武洞时被自己背着的狼狈样子，有他一遍遍强调“此道损身，更损心性。”的严肃样子，有他说“不论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请让我帮你。”的认真模样，也有他任由自己扯下抹额却红了耳根的无措模样。
不论在哪里，不论是否不欢而散，只要那个白衣似雪的身影出现，永远能第一时间带走自己的目光。
突然间，魏无羡强烈地想见到那个分别了数日的人。他不想问什么赵仙子的事甚至顾不得确定蓝忘机的心意，只想看哪怕远远地看他一眼，都能缓解充斥在心底的躁动与思念。
突然勃发的渴望简直让他想打破防御结界冲进去，又生生止住了这无礼的念头。
夜风徐徐，拨动哪里铁马叮咚，深山之中数不尽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谁的万语千言。
魏无羡听得心潮起伏，干脆掏出笛子，合着风声悠悠吹奏起来。
从儿时在街头听到的市井声乐，到少年时认真学习的安魂之曲，到这些天烂熟于心的《清梵》，到他不知道名字的无名乐章……
一曲一曲，婉转悠扬，应和着他自己汹涌澎湃的心情，流泻得无边无际。
突然，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魏婴。”
不知何时，他所思念的人已经来到树下，静静地仰头看着他。
四周很静，只有柔软的衣摆被风拂动的声音。
“……蓝湛。”魏无羡的心一下子跳的很快，他想问你怎么会出来，又想说见到你很高兴。但这星光太朦胧，蓝忘机又站在树影中，他最迫切地是想看清那个人的脸，却不妨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跌了下去。
风声过耳，他被一双手接了个满怀，被带着微微转了半个圈，落在草地上。
清冷的檀香味道兜头而下，所有纷乱的思绪都仿佛找到了归宿般奇异地平静下来。魏无羡深吸了口气，把头埋进了蓝忘机颈间。
蓝忘机双手微松，魏无羡却更紧地回抱住他，道：“你别动。”
剧烈的心跳透过衣服传来，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但魏无羡明显感觉到，抱着的这具躯体整个都在手足无措。
“蓝湛，”他不想打破这份适意，却又不想再拖下去，于是道：“我问你一件事。”
“嗯。”
“我早就想问了。”魏无羡微微放开了他，注视着暗夜中那双流光溢彩的浅淡眼眸，一字一顿，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蓝忘机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半天听不到回答，魏无羡心下一横，想着来也来了人也抱了，这时候断没打退堂鼓的道理，遂一鼓作气，道：“你不说没关系，我来说。”
他近乎凶狠地瞪了两眼，大声道：“蓝湛，我喜欢的世上最好的人……就是你！”
他本以为这告白可以惊天动地气势磅礴，说出口时却带着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但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那份畅快感也是非同一般的轻松，而看到蓝忘机惊讶地瞪大眼睛时，魏无羡终于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蓝湛，你再这样看我，我可要亲你了。”
蓝忘机仿佛从恍惚的梦境中惊醒了一样，眼珠缓慢地转了一下，“魏婴，你说的……”
“都是真的！”魏无羡铿锵有力地强调了一句，本来想问蓝忘机是什么意思的，但刚才那句调笑却勾起了自己的心思，他看着蓝忘机形状清晰的嘴唇，鬼使神差就凑了上去。
两人原本就近在咫尺，这一动立时气息相闻。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闪闪发光的眼睛，一颗心疯狂跳动起来。他仍没有从魏无羡突然造访的惊异中回过神来，更没明白这人怎么就扑进了自己怀里，还说出那样不真实的话。
他一会儿觉得梦醒了，一会儿觉得又掉进了更深的梦里。
但来不及思量，那带着春风般温柔的双唇已印了上来。
仿佛流星坠落在天际，蝴蝶凌乱地飞翔，无尽的山火瞬间被点燃。
蓝忘机的思绪在这一刻断得彻底。
TBC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0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