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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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蓝家抹额的意义，魏无羡可是把十五六岁的记忆都翻了出来，细数自己扯过蓝忘机几次抹额。
从岐山清谈会时气得蓝忘机中途离场，到屠戮玄武洞底被他说讨厌，再到今年蓝忘机自己把抹额交到他手上……这每一次，不是意外就是蓝忘机醉了，其实都做不得数。但魏无羡总觉得，蓝忘机对他碰触抹额的反应，已经有了很大改变。
心思动得虽多，抬手却只一瞬，眨眼间，魏无羡已经抓住那被风吹起的细长抹额，还轻轻拽了一拽。
那动静仿佛是吵醒了一只沉眠的蝴蝶，蓝忘机似是一惊，转了头看他。魏无羡干脆用力一扯，道：“你抹额松了。”
整齐的绳结被轻易拉开，柔软的带子落到了他手中。
琉璃色眼眸重重一震，像是无数细碎的流光飞舞旋转，然后慢慢沉淀。蓝忘机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伸出了手，“还我。”
没有愤怒，没有讨厌，只是认真而温和地，对着他摊开了手掌。
魏无羡从他清晰的掌纹看向那清浅透亮的眼眸，看着那随着眨眼微微颤动的纤长睫毛，只觉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又像被小猫挠着似的痒丝丝的。他手指在抹额上一绕，“我若不还呢？”
蓝忘机的唇角似乎抖了抖，重复了一遍，“给我。”
魏无羡微笑，“不。”
他笑得狡黠而不怀好意，慢悠悠道：“含光君，你家这抹额到底有什么宝贝的？碰也不让碰？我挺喜欢的，送给我行不？”
蓝忘机极为复杂地看着他缠绕着抹额的手指，似乎在克制什么，半晌，闷闷地收回了手。
魏无羡状似漫不经心，却观察地极仔细，蓝忘机虽握紧了手，但袖口却在轻轻抖动，而白皙的耳珠却透出了绯红。
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委屈，但并没有坚持讨还。
“轰——”得一响，魏无羡的脑子里仿佛被丢了颗□□，水花四溅乱作一团。
温情以前说他脑袋里装的是石头，但他更觉装的是水和面粉，这会儿不知怎么搅合的，都变成浆糊了。
蓝家视之为生命的抹额，蓝忘机却放任自己碰触，他的心思难道还不够昭然若揭？
在清河时的对话仿佛穿透时空，清晰地回响在他耳边。
“蓝湛你喜欢的人，一定也是非常好的人。”
“是。”
蓝忘机喜欢的人，那个非常好的人……
即使从小都自信非凡，这一刻，魏无羡都感觉自己的信心不够用。一片倥偬中，他只觉手上的抹额越来越沉重，坠得手指都弯不起来，不小心手一松，那洁白的带子竟被风卷走了。
“啊！”他忙去抓，蓝忘机却更快地探身一捞，回头瞪了他一眼，又把抹额系在了额前。
这一眼看得魏无羡内心狂跳，他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蓝忘机对他汹涌的情绪一无所知，道：“回去吧。”
“蓝湛。”魏无羡脱口叫他。
“？”蓝忘机停了下来。
魏无羡的呼吸都几乎不存在了，仿佛当年第一次握住仙剑、紧张地手心都是汗；又仿佛要从屠戮玄武嘴里抢人、头脑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不同于之前模模糊糊的兴奋和期待，此时缠绕在他心头的，却是令人神魂震动的且惊且惧、且欢且喜。
炽热的情愫随着血脉肆意奔腾，他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铛——”得一声剧响自琼华殿传出，然后许多人呼喝起来。
“蓝湛……”魏无羡有心不理，那边却兵兵乓乓动起了兵刃。
“宋岚，你给我让开！”有人大声叫着。
“……”蓝忘机听到宋岚的名字，不由看了过去。
吵嚷声越来越大，魏无羡暗骂一句快步到门口，只见宋岚长剑出鞘立在人群正中，而气势汹汹跟他对峙的竟是常萍。
“怎么回事？”他怕宋岚吃亏，远远说道：“常宗主，宋道长可是不辞劳苦将你家的仇人薛洋捉拿归案的，为何你要对他刀剑相向？”
常萍看他一眼，脸色极差，道：“宋岚，你为何不许我杀薛洋？”
宋岚道：“他现在不能死。”
常萍大怒，蓝忘机走了进去，道：“常宗主，我和宋道长曾答应薛洋，让他看到金光善最后结局。”
含光君说的话，比宋岚有分量多了，常萍一时竟不好追究，犹豫间只听淹没在人堆里的薛洋冷笑：“怎么，常萍，这么急着杀我灭口？你以为杀了我，常慈安黑心无耻欺凌幼童的事，就没人知道了？”
他声音尖锐，充满了快意，“不错，你家灭门的事是我做的，就连凶尸只咬断常慈安的手和脚都是我故意的，听说常慈安被活活气死了？还真便宜他了。”
嗡嗡地议论声海浪一般扩散开来，刺得常萍脸色苍白。薛洋肆意大笑，解气至极，“你还问为什么？这位宋子琛道长不是说过了么？就是因为他当年碾断我一根小指呀！什么叫一根手指而已？我的一根手指，别说常家几十条人命，就是几千几万条人命都抵不过、换不回来。
“我报起仇来不讲道理，你们又讲了不成？常家怎么了？没做过恶事就不该追究的话，温家杀你们的那些人也早死绝了，为什么他们的亲眷族人还被你们一个个赶尽杀绝！
“兰陵金氏现在被你们逼得要宗主以命谢罪，还不是你们人多势众？要是金光善有本事把你们全灭了，他照样还是安然无恙。
“谁有本事，谁就有理。老子八百年前就知道了。
“人是我杀的，事情是我做的，我薛洋烂命一条，技不如人被抓到这里，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但你们真以为自己比我高贵多少？呸！我最恶心你们这种一边干着屠夫的事一边装模作样念经的人了。街上的乞丐都比你们像个人。”
在场的修士都恨不得会蓝家禁言术，将这个大放厥词的流氓给禁言了，但不管他们怎么斥骂，薛洋那越发凶恶的声音竟是怎么也掩盖不下去，高高地飙扬在殿堂上空。
最终还是聂家一位高品客卿过来镇住了场面。
这么一搅合，刚才那温柔而情意涌动的气氛已荡然无存。魏无羡微觉懊恼，无意识地往大殿深处扫了一眼，眉头又皱了起来。
刚才还在这里的金子轩不见了，陪在金家长老身边的，只有金夫人和金光瑶。
蓝忘机看在眼里，分析道：“小金夫人受了伤，金子轩应该在陪她。”
之前金家内讧乱作一团，金子轩却不管不顾只陪着江厌离慰问，而这会儿兰陵金氏的命运岌岌可危，他竟干脆缺席，这是对整个家族的前程都漠不关心？
怎么有这么没出息的人！
“我找他去！”
魏无羡怒冲冲地找到沉香殿，家仆侍女们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瑟瑟发抖，壮着胆子拦他，“魏公子……”
“让开！”魏无羡直接闯了进去，叫道：“金子轩，你给我滚出来！”
金子轩皱着眉出来，道：“魏无羡，你大呼小叫什么？阿离刚喝了药睡下。”
魏无羡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你他妈躲在这里干嘛？”
他第二拳又要招呼，却被跟上来的蓝忘机拦住，怒道：“蓝湛，不关你事！”
蓝忘机眼神一颤，握住他的力道却未减半分，反而极稳极慢地输了灵力过去，道：“魏婴，莫要激动。”
与其是灵力，倒不如说是蓝忘机微凉的手指让他回了神。下一刻，魏无羡在胸口沸腾的骚动就缓缓平息了些，他定了定神，抽出手腕，“够了。”
他不想耗费蓝忘机的灵力，这个时候，谁都是大伤小伤一堆。
金子轩却是第一次见有人能这么快劝住魏无羡，稍微稀奇了下，忍着怒气道：“魏无羡，你好端端又发什么疯？”
魏无羡冷冷道：“你知道琼华殿现在讨论什么？”
金子轩眼神躲了躲，自嘲地笑笑，道：“还会有什么？赔款？割地？甚至是让兰陵金氏从百家地图上完全抹去？”
“那你还缩在这里？你这少宗主怎么当得！”
“呵。”金子轩又是自嘲。天底下哪有他这样的少宗主，被自己父亲和弟弟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金家的事情，不管是穷奇道虐待战俘，还是让鬼修用活人练尸，还是乱葬岗驱动凶尸作乱，甚至这次金光善要与百家为敌……他统统不知道。他何其失败！何其可笑！
魏无羡看他这置身其外的样子又是一拳过去，骂道：“你这个没种的东西，江澄真是瞎了眼才把师姐嫁给你。”
金子轩哐得跌到，江厌离的声音从内堂传来，“阿羡。”
“师姐。”
江厌离扶着侍女缓缓走出，魏无羡忙请她坐下，“师姐，你怎么起来了？”
“阿羡，这件事怪不得子轩，你不要生气。”江厌离看着被打破嘴角的丈夫，无声地叹了口气，叫侍女取伤药来。
一时沉默，然后金子轩道：“魏无羡，我知道你在气什么。我兰陵金氏今天得罪了仙门同道，便是能留，也会实力大损。而金光瑶今天已经得到了半数长老前辈的支持，我若与他相争，金氏又是元气大伤……”
“这是你不作为的理由？”
“在金家内部，也许我能争取更多支持。但外部呢？今日之事，算是金光瑶救了百家一次，而他还有两位鼎鼎大名的义兄，”金子轩漠然瞟了蓝忘机一眼，继续道：“这金家家主由谁继承，目前来说，可不是由金家自己说了算的。”
“争得到争不到，不试试怎么知道！”魏无羡恨不得再给他几拳，忍着气分析，“云梦江氏必然是支持你的！还有……”
“不必说了。”
“你这个窝囊废，你自己不争气，也要师姐和如兰没有立足之地吗？”魏无羡气得破口大骂。金子轩要不是江厌离的丈夫，他管他去死！
“阿羡。”江厌离哀求地请他住口，她知道金子轩今日受到一连番打击，现在心灰意冷之极，魏无羡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领情的。
“你还没见过如兰吧，我抱他出来给你看。”
江厌离说着，侍女就抱了襁褓出来，刚出生半月的孩子只小小一团，沉沉睡着，但一看就知将来是个俊俏的孩子。
魏无羡见到小外甥，心中一喜，当下丢开金子轩不理，绕着圈儿看了半天，却不敢上手去摸，于是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翻找，道：“见面礼我早就准备好了，看！”
檀香木盒中，一枚造型精巧的九瓣莲银铃躺在其中，发出极为纯净炫目的光芒，看得几人都精神一振。
蓝忘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礼物，他凝视着那璀璨的银光许久，想起前世他曾在金子轩死后去过穷奇道，在一地鲜血和碎片中，也见到有半块莲花雕刻的银制碎片，难道，前世的魏无羡也做了这个？
他看着魏无羡面对金凌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只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非常值得。
虽然磨难重重，目前的情形也不是尽如人意，但他的姐姐和姐夫都还活着，跟这个小外甥也不是至死无缘一面。前世那悲惨苦楚的命运，终于是越来越远，再不会重合。
江厌离道：“阿羡，现在这样我也知足了。我跟子轩只想平平安安把如兰养大，其他的事并不要紧。”她和金子轩对视一眼，神情中满是初为父母的温馨和骄傲。
竟是没有半分遗憾不甘。
魏无羡默默瞧着，恍惚间想到湮没在他记忆里的一些零碎片段，似乎是在哪条乡间小路上，他坐在父亲的肩头，看着父母也曾这么对视着笑着、说着什么话。
他不由想：“我出生时，父母是不是也只有这个愿望，希望我平平安安长大，一家三口就是整个世界？”
可他们一家人相聚的时间太短，而自己又太小，根本没留下值得追忆的片段。
这么想着，魏无羡心头蓦地一酸。而江厌离正好轻轻拍了拍他肩头，又道：“我担心的其实是你。你的阴虎符竟然招来这么多觊觎……对不住，师姐又连累了你……”
想到金光善竟然用自己威胁魏无羡，甚至差点得逞，她简直为有这样的亲戚羞愧到无地自容，但照顾金子轩的颜面也不好多说，最终只是一叹。
“师姐！”魏无羡急着要说话，江厌离按住他，道：“你不用操心我的事，我和子轩能照顾好自己。反而是你，我听说你又中了一箭……”她的目光落在魏无羡胸前，想想不到半年魏无羡便伤在金家人手上两次，又是心疼又是惭愧，低声道：“阿羡，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师姐你放心，那一箭射的不深，再说蓝家的灵药很好用，早没事啦！”魏无羡说着，看向蓝湛，不由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江厌离的目光随之转了过去，不顾身体虚弱站起了身，郑重一礼，“多谢蓝二公子，对阿羡的数次救命之恩。阿羡跟我一起长大，在我心中就像弟弟一样。我不能照顾好他，实在惭愧。幸好他有你这位朋友……”
蓝忘机忙道：“不敢。”用灵力轻轻一托想扶她起来，江厌离却又拜了下去，“再谢蓝二公子今天对我的救命之恩。这两份恩惠，我们日后定会回报。”
金子轩亦跟着行礼，承诺定会报恩。
魏无羡几乎是第一次见到金子轩这么谦逊有礼，心中对他的成见微微一收，江厌离已经又转向了他，道：“阿羡，你孤身在外无人照应，今天虽然大显身手威慑了众人，但却容易树大招风。”经历了这些事情，她也深思熟虑了许多，沉吟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你承诺要毁掉阴虎符，还是宜早不宜迟的好。若有什么难处，可以让子轩……”
“啊呀！”魏无羡不由一拍脑袋，总算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
阴虎符！当然是要毁掉的！
之前他确实计划好了要毁符，在乱葬岗凶尸暴动后却有些犹豫。一方面觉得自己使用阴虎符有失控的危险，另一方面为了应对金光善的阴谋陷害，又不能失去这个有力的武器。
而今天，他的罪名全部洗脱，不出意外的话金家也不可能再针对他掀起风浪，销毁阴虎符的事确实该提上日程。
可是他居然忘了！
想到这里，魏无羡不由看了蓝忘机一眼。暗想情字误人果不其然，他俩还没怎么呢，自己就满脑子都想着蓝忘机，连毁符的大事也不记得了。
“阿羡？”眼看魏无羡又惊又笑的，江厌离不免担心。
魏无羡回过神来，冲表示帮忙的金子轩摆了摆手，问：“蓝湛，你说我今天，是不是也救了许多人性命？”
蓝忘机知他所想，道：“是。”
魏无羡道：“乱葬岗凶尸暴动的事，不会有人追究我的责任吧？”
蓝忘机道：“有我在，不能。”
他说的斩钉截铁、太过笃定，江厌离不由微觉奇怪，魏无羡已露出一个极愉悦的笑容，“好。”
他轻轻一拍手，仿佛跟什么做告别似的，宣布：“那我要准备毁符了！”
TBC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0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