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
-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蓝忘机那着了魔的状态终于被地动山摇般的妖兽狂啸所惊醒，他这才注意今晚的夜猎目标是两只成年赤鳞虎。
这妖兽体型巨大动作迅捷，鳞甲厚重爪牙上更有异毒，骤然遇上很容易吃亏。去年秋季围猎时，金家出动七八位金丹修士才猎到一只，而目前在场的金丹修士不足五人，若不是魏无羡带了温宁出现，只怕这群修士就交代在这里了。
此时，温宁已将一只雌虎毙于掌下，另一只雄虎临死反扑声势骇人，带起的狂风卷得林中飞沙走石，利刃般扑面而来。
蓝忘机目光一直在魏无羡身上，只用灵力在身前立下屏障，却猛听一阵惊呼。
原来是温宁杀狂了性，拽住妖虎尾巴将它抡起，转了两圈后朝着一块巨石用力砸去。
这妖兽怕不有四五个温宁那么大，被他丢得举重若轻煞是惊人，旁人都看呆了，巨石后躲着的两个少年闪避不及，下意识尖叫出声。
“温宁！”魏无羡大喝一声，温宁忙想挽救，却不及。
怒吼声中有道蓝色剑光闪电般划过，赤鳞虎那庞大的身躯几乎被拦腰截断，掉落的方向随之改变，砸断几颗大树后重重落地，内脏断骨滚了一地，眼见活不成了。
蓝忘机一剑挥出，也没料到威力如此大，剑光竟穿透皮甲直切妖虎要害。他对自己十四年前的实力没把握，出手毫无保留，不过比预想的强多了。
围观的修士们欢声大作，不少人看到蓝忘机，欣喜地围了上来说话。
魏无羡趁蓝忘机回礼时抽出手走开，拨弄了几下那雌虎的尸体，指挥道：“温宁，把丹元和皮子鳞甲剥了，其他不要。”
这赤鳞虎长得极丑陋，脖颈和脚腕处却有几圈巴掌大的赤色鳞片，闪闪发光甚是好看，用来制作法宝防御性极佳。
温宁应了一声埋头剥皮，魏无羡听另一头妖虎哀鸣得可怜，随手给它了个痛快，就往翻倒的树干上一坐，小腿悬空慢悠悠晃荡着，不时提醒：“注意别沾太多血，不然又要被你姐骂！”
他看一会儿温宁干活，又去看蓝忘机。刚才放出黄色烟花的那家修士来得最早，伤得人最多，蓝忘机手法利落给重伤之人诊查着，又画了图让他们去附近找解毒的草药。
底蕴足的世家对弟子的培养是方方面面的，医术也多有涉及，魏无羡自己也能大致看懂药方，但看蓝忘机给人疗伤的手法眼光都颇有火候，连赤鳞虎爪牙上的毒都能对症下药，简直不要太专业！他记得射日之征时蓝忘机还没这本事，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魏无羡漫不经心作着评价，却更留神起蓝忘机的神情举止，明明上次见面两个人相处得挺平和，可刚才蓝忘机的态度却极怪异，抓着他仿佛抓猎物一样苦大仇深。
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几个散修最先收拾停当离开，有两个胆大的对温宁又怕又好奇，好半天蹭过来问：“阁下可是无上邪尊夷陵老祖？”
魏无羡斜眼瞅他们，“有事？”
那两人立刻热情高涨地表达投奔之意，无数阿谀奉承的话张口就来，只求能跟他学个一招半式，最好是也能炼制这么厉害的凶尸，能在夜猎时大显威风。
魏无羡听着好笑，不客气地打发了他们，见蓝忘机正朝这边走来，于是问：“蓝湛，你怎么会来这里？”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蓝忘机依旧说不出为了探望他而来的话，只是道：“见到了信号。”
“那真是巧！”魏无羡跳下树干迎上两步，就着火光打量这人，总觉得他跟往常一样的淡定表情有哪里不对，他想到就问：“蓝湛，你没事吧？”
蓝湛道：“无事。”
魏无羡还想问，那边程家几位修士疗伤的疗伤、寻药的寻药，还剩两个跟了过来自荐帮忙。
那赤鳞虎除了鳞甲丹元，骨血都是珍贵的药材，但魏无羡并没带适合的容器，也懒得叫温宁把妖兽尸身带回去，此时有人自告奋勇他乐得轻松，倒是对他们熟练地剥皮削骨手法颇为赞赏，心想温宁虽然力气够大，但关节僵硬做这种活儿到底不擅长。
蓝忘机默默看他教温宁学着点，忽然道：“魏婴。”
魏无羡转头，只见他递过来一只巴掌大的白玉盒子，颇有几分愧色道：“你的手伤到了。”
我根本没动手哪来的伤？魏婴下意识一瞄，果然见腕上一圈乌青，分明是刚才被捏出来的！这一看他顿时感觉到了疼痛，忍不住呲牙，“含光君你好大的手劲！”
蓝忘机的头又低了低，“对不住。”
魏无羡看惯了他严正端方的样子，对他这窘迫道歉很觉有趣，笑了笑接过盒子，挖出药膏抹了两圈，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抓我！我这手可是要吹笛子的……”
话没说完右手却被蓝忘机轻轻拿住，然后两根微凉的手指落在腕上，一股柔和的灵力随之沁入，将药膏均匀地推进肌理。
魏无羡反应过来急忙甩开，“这点小伤浪费灵力做什么！用了药很快就好了！”
蓝忘机没说话，他本无意试探魏无羡灵力，但对方这么大反应却坐实了心中怀疑。尽管他已决定不多问任何事，可心头隐忧不散，眉间不自觉就多了几分凝重。
虽然这神色跟平时也没多大区别，但魏无羡却直觉他不高兴，想来谁被这么如避蛇蝎都不会开心，他正想说些什么岔开，却听温宁问：“公子，你受伤了？”
一瞬间，魏无羡明显感觉到蓝忘机的目光又冷了几分，那扫过温宁的一瞥虽短，却极不善。
他平移两步挡在温宁前面，道：“蓝湛，你这是……”联想到刚才他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架势，疑心顿起，“你不是还想抓我到蓝家去吧？”
那两个埋头干活的修士顿时竖起耳朵倾听，蓝忘机见他目露警惕，立刻道，“你不愿，就不去。”
所以还是想喽！不过蓝忘机以前从没这么表态过，魏无羡挑了挑眉，啧啧称奇，“没想到还能从含光君嘴里听到这句话，我还以为你不把我这个邪魔外道度化了誓不罢休呢！”
蓝忘机看他警惕之色未去，心中苦涩。他是付出了最惨痛不过的代价才意识到，自己从前粗暴生硬的言辞会带给对方多少误解和抵触情绪，明明只想劝诫相助，却被定义为“从来都看我不顺眼”，直到最后都不愿接受他的帮助。
而实际上，自从当年去过乱葬岗一次，他就杜绝了带人回姑苏的念头。他深知在魏无羡心中，有些道义是比生死安危更重要的，放弃温家残部而给自己选一条阳关道，永远不会是他的选择。
“不是。”蓝忘机慢慢说着，看他惊讶，又解释道：“你不是邪魔外道，我也不是要度化你。”
魏无羡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蓝湛，你这个人呀……不是这意思早说嘛，害我以为你多讨厌我！”
虽是感叹，尾音却轻快地扬了起来。
这半年他困守乱葬岗，不时在夜猎中遇见过其他修士，那些人对他或是忌惮或者巴结，能态度自然地打声招呼都很少见，就算被他救了也是在道谢的同时泾渭分明地隔开着距离，没有丝毫认同感。
即使选择这条路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真实感受到大家的“另眼相看”，究竟是不同的。
魏无羡曾以为，除了乱葬岗上这些人和江厌离，只怕全天下都认定他是个走上歪路的大魔头了。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从这个全修真界的楷模口中，听到这斩钉截铁的一句“你不是邪魔外道”。
蓝忘机认真道：“我没有讨厌你。”
魏无羡感觉到他郑重过头，忍不住挪了过去，“蓝湛，你今天简直不像你！”
蓝忘机的心脏重重一跳，凝视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没说话。
魏无羡咧嘴一笑，这笑意直入心底，“不过难得听你这么坦率，我真是挺高兴的。”
此时月到中天，一束月光刚好穿过树枝从头顶洒落，照得他的面孔干净而生动，之前的邪魅阴郁散去无踪，整个人都明亮许多。蓝忘机看着，目光不自觉也柔软起来。
而魏无羡一高兴就想喝酒，不由颇为遗憾，“唉，这时候有酒就好了。可现在也没地儿买去！”
然后，就见蓝忘机从哪里拎出两个圆滚滚的酒坛，递到了他面前。
魏无羡意外，“给我的？”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目瞪口呆，“这这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却是毫不客气接了过来。
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满溢而出，他立刻顾不上别的了，仰头喝了一大口，赞道：“好酒！”
蓝忘机听他称赞，总算放心。这时的他还没在静室藏天子笑，今天送亲也没时间另买，这两坛“上林春”是离开历阳时特意请教了唐家人，到最正宗的店里卖的。
半坛酒下肚，魏无羡简直怀疑蓝忘机今天是特意来寻他的，否则怎么刚好连礼物都有？但他委实不认为他们有这个交情能教蓝忘机特意来一趟。
他偏头打量身边如霜似雪的白衣人，那模样那神色都是多年见惯的，却有些细微不同。虽然蓝忘机一向话不多，但去年冬天偶遇时还没稳到这个程度，那种少年人的青涩锐气还是有迹可查的，可这才几个月，却莫名老了十岁似的更为端肃雅致，不说话时活脱脱一个年轻版的蓝启仁，简直教人望而生畏。
魏无羡道：“蓝湛，你怎么会带着酒？”
蓝忘机道：“买的。”
魏无羡哈哈大笑，“蓝家禁酒耶，你居然会买酒！哈，是不是你买来偷喝的？”
蓝忘机不答。
魏无羡慢悠悠喝着酒看他，又问：“蓝湛你是要办什么事么？要去哪里？”
蓝忘机道：“无事……回家。”
魏无羡道：“哦，那谢谢你的酒，真是好酒！改天请你吃饭！”
蓝忘机忽道：“为何改天？”
魏无羡道：“啊？”
蓝忘机一字一顿，道：“今天，就可以。”
魏无羡抬头看钻到云层里的月亮，又想起方圆十里没有人烟的事实，呆了半晌，道：“是啊……好。”
他们下山时已近黎明，魏无羡有点微醺，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说个不停，“前几天听说大洪山里有恶鬼吃人，我还想看看是什么恶鬼怨灵，准备捉回去当鬼将，却扑了空。刚好看到这卧龙岭有人求救，就过来了，竟是两只这么丑的妖兽！他们要是长得好看点，倒可以收了当坐骑……
“不过这皮子还凑合，回去给温婆婆和忠伯做褥子！温宁你可拿好了！”
温宁应声，背着小山似的一摞东西默默跟着。那雄虎身上的材料蓝忘机不要，最后都叫温宁扛上了。
这赤鳞虎一向难猎，谁家有一张皮子都可以炫耀好久，小一点的散修都能当传家宝了。但在魏无羡这里跟普通虎皮也没什么区别。
蓝忘机少年时不关心俗务，这些年来阅历增加，对这些东西的价值还是比较了解的，见他这么说，便问：“夷陵的冬天，是不是很冷？”
魏无羡摇头，“婆婆年纪大了嘛……”
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这次出来遇见你，还挺开心！”
蓝忘机与他并肩同行，脚步越来越慢。照这个速度他们明天也走不到乱葬岗，但他毫不在意。
他是为了见这个人而来，既见到，就再无所求。
月夜，春山，花开遍野，万物复苏，良辰美景莫过于此。
一天前的深夜，他还在十四年后的观音庙，面对穷途末路的金光瑶和变成凶尸的聂明玦，抱着死志舍命相斗。
而现在，却跟放在心底多年的意中人漫步在清光树影下，如此境遇分明的对比，不免教他疑心恍在梦中。
却也是此生最好的梦。
他的魏婴，活生生的就在身旁，没有竖起防备暴戾孤傲，没有冷漠对立拒人千里，他想来想去，如此平和而友好的相处，竟是两世以来几乎不曾有过的。
几下微弱的啾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魏无羡转着笛子的手一停，扒开路边草丛，两只不比阿苑拳头大的雏鸟挤挨着窝在那里，正瑟瑟发抖。
“从树上掉下来的？”他仰头看密密的树枝，还没找到鸟巢，突然一道黑影利箭般直扑而下，不等他动作，蓝忘机抬手就捉住了那点黑影。
是一只小小的相思鸟，几乎没重量的身子被他握在掌心，心脏跳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从他指缝中漏出的鸟鸣低而恐惧，完全没有应有的婉转悦耳。
地上那两只雏鸟叫声顿时大了起来，不用想，这肯定是它们的母亲。
魏无羡冲他一笑，终于在枝丫间找到了那一团鸟巢，于是纵身而起在树干上微一借力，踏在树枝上，抬手将两那只雏鸟放入巢中。
即使在树下看不到，但蓝忘机却知道他松手时一定无比轻柔，那嘴角也一定笑意不减。
他的手随之一松，那母鸟鸣叫着直飞冲天，落在巢边，双翅展开。
魏无羡落地，又是好笑又是不服，“蓝湛，看你气势足的！明明是你抓的它，那鸟儿却只凶我！”
他的声音向来爽快，仿佛夜深人静时最明亮的月色、或者雨后无云的碧朗晴空，高昂时吐字又快又清晰，压低时会有些微沙哑。而这时带着几许嗔怪，更是动听至极。
他笑得眯起了眼，于是所有的星光月色都聚集在了那灵动生波的眼眸里。
蓝忘机微微一笑，道：“走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