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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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于一片暮色中回到姑苏，刚好跟出了门的蓝曦臣擦肩而过。
一家之主，这个时间外出并不寻常，他问起原因，蓝泽难得沉重地道：“宗主去庐陵了。”
“去了谢家？”
“是。”
庐陵谢氏，那是跟蓝家数代交好的世家大族。两家平常多有来往，但这个时候……
蓝忘机预感不妙，道：“可是谢姑娘……”
蓝泽面色戚然，“谢姑娘她，过世了。”
谢家有好几位女儿，而这个称呼特指的，是这一任家主的长女谢雁，也是青蘅君尚在时为蓝曦臣聘下的未婚妻。
只可惜，红颜薄命。
“唉，真是可惜。谢姑娘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就染上了疫病！”蓝泽虽年纪稍长，但情感丰富外露，提到谢雁也是真心惋惜。
修真界的男女之防并不严苛，但女修抛头露面的也并不多，蓝忘机少时只在谢家清谈会时远远见过谢雁一两次，有所接触时还是云深不知处被烧后她特意来探望，知道蓝曦臣下落不明哭得很是揪心。
在蓝家人印象中，谢雁无论性情容貌都是宗主良配。射日之征时大家自顾不暇，结束后两家议亲，商定了云深重建之后再行迎娶，谁也没想到会遇到疫病。
“是桃夭。”说到这个疫病，蓝忘机也难掩哀伤。
修仙之人体魄强健，许多寻常人的绝症对他们来说毫无伤害。但也有只在修真界蔓延的绝症，最厉害的就是夺去他们母亲生命的“桃夭”。
这个病症只在春天发作，以无法预防、死亡率高、可以传染而闻名。从发病到死亡通常在三五日内，而且年纪越轻越容易感染，又因死者肢体柔软面容红润，若桃花映霞，因此有这个名字。
根据谢家传来的讯息，谢雁就是感染了桃夭，三天前发病，今天午时过世的。
十四年前的事，除了印象特别深刻的，很多都淡忘了。但蓝忘机知道兄长对这位未婚妻很有情谊，心伤其亡郁郁了很久，甚至后来还答应了与谢家幼女谢姝的婚约。
而这位谢姝却是一言难尽。原本两家商定六年后她十八岁时成婚，但她一拖再拖过了二十还不肯嫁，后来干脆跟谢家一个门生私奔了。虽然谢家因为教女无方成了整个修真界的笑柄，但堂堂蓝家家主、世家公子榜排行第一的蓝曦臣，那两年也简直是整个修真界同情的对象。
那之后蓝启仁屡次催他另觅佳人，蓝曦臣都兴趣缺缺，直到几年后才又定下婚约，只是没来得及成亲，蓝忘机就回到了现在。
想想十多年后，聂怀桑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他的兄长还孤身一个，蓝忘机就对谢家很没好感。
重来一次，他自然不会让兄长再应下跟谢姝的婚约。
除此以外……十几年间他见识过不少奸恶之人、不平之事，不过那些恶人有不少此时还没作奸犯科，他自不能因未行之事给那些人定罪，于是凭记忆先梳理记录了一遍，只待日后处理。
相较这些，蓝忘机更挂心的是与蓝家有关的大小事情。其实蓝家之后数年一直发展地极好，基本没什么错憾之事，但十四年后金光瑶谋害聂明玦事发，还是给蓝曦臣带来了极重打击；再之后他死在观音庙，蓝曦臣基本上也很难脱身，蓝家只怕会面临几十年未遇的大劫。而今聂明玦还在，金光瑶跟蓝曦臣交情尚浅，一切都不难更改。
最迫在眉睫的还是魏无羡相关的一系列事件。
蓝忘机闭门不出一整天，把记得的事巨细无遗整理了出来，苦思破局之法。前世的他一来对最坏的可能预估不足，二来深陷求而不得的苦恼里，从没积极主动做过什么，以致于到了无可挽回时才豁了出去。
后来蓝曦臣回顾往事，表露出不少自责，若他早知蓝忘机心意，结局定然不同。
那时尘埃落定，他们都没深谈过往，但这些年来蓝忘机每每复盘往事，早不止一次后悔，若他能早点明晰事态的严重性、早点投入自己最大的力量，绝不至于眼睁睁看着魏无羡走到那一步。
而他最大的力量，并不是只有自己，他身后有整个家族，他可以争取整个姑苏蓝氏的支持。
而要获得姑苏蓝氏的支持，首先要过蓝曦臣这一关。
蓝忘机对此几乎有十成把握。
蓝曦臣两天后才回来，蓝忘机又等了两天，终于选了个时间去寒室，跟蓝曦臣说起自己的经历。这些天他在藏书室查阅资料，还真找到两则类似的记载，虽然批语认为那故事荒诞不经，但既有传说，就不是闻所未闻。
“兄长，蓝家藏书冠绝天下，你可在其中见过回溯时间、重活一世的记载？”
蓝曦臣生平最离奇的经历，就是被蓝忘机这句话开启的。
让他接受蓝忘机是从十四年后回来的，足足花了一天时间。而连带一起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未来，反而并不是那么难以置信。
他详细阅读了蓝忘机对未来事件的记录，提出无数问题和质疑，两个人在寒室谈了五天。蓝忘机毫无保留说出记得的一切，听着蓝曦臣分析出对一切最合理的推断，不免庆幸自己选择了向蓝曦臣摊牌——在权衡利弊人情世故这些方面，他的大局观远远落后兄长不止一点半点，即使是比他年轻十余岁的兄长，看问题都比他全面精细得多。
原本他对制定计划步步为营的事情颇觉苦手，但如果能有一向敬重信赖的兄长相助，当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过，年轻的蓝曦臣也有功力不到的地方，比如当他得知聂明玦的死因、以及金光瑶做的一系列秘事后，还是没绷住一贯淡定温雅的外壳。
蓝忘机那时才知道自己把这事想得有点简单，即使目前蓝曦臣跟金光瑶交情没有十几年后深，但既然结义，自然想要善始善终永不相负，谁曾想竟是那样惨淡收场！蓝曦臣一生君子端方谦和仁义，信错金光瑶只怕是这辈子唯一的错误和污点，这对心高气傲的他来说不吝最惨痛的打击和背叛。
多年以后的蓝曦臣并没有表现得这么明显，而这时的他还没那么处变不惊。
蓝忘机叙述往事如编年表，从晓星尘出山到栎阳常氏灭门，从金光瑶成婚到金光善出任仙督，从聂明玦身死到金光瑶建成瞭望台，一件件都讲得干巴巴毫无趣味。
十四年后，蓝家在莫家庄除祟时得到了一只凶尸手臂，蓝忘机从清河追查到栎阳，又从义城到兰陵，一路上有如神助般凑齐了聂明玦的尸身，也得知了金光瑶杀父□□残杀对立世家等一干秘辛，最终金光瑶铤而走险想将仙门百家一网打尽，结果事败被几大家主堵在观音庙，成为凶尸的聂明玦和被金光瑶操控的温宁一场大战后，在场修士死伤大半，再往后就不是蓝忘机知道的了。
蓝曦臣对金光瑶的罪责不住刨根问底，直到蓝忘机再也提供不出有用信息，就自己沉默了一整个下午。
对他打击最大的，并不是金光瑶的两面三刀，而是他无法接受因为自己的识人不清，而导致结义兄长死于非命、甚至连尸体和灵魂都要被分尸肢解……还有那些死在金光瑶手上的仙门修士……哪怕都跟他没有关系，但只要想到是自己支持金光瑶上位仙督的，他都觉得做了助纣为孽的事。
简直愧对所有信任他的人。
他这种难得失去镇定的模样，也让蓝忘机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柔软情绪，自有记忆起，蓝曦臣一直是个照顾他陪伴他有如榜样的存在，虽然兄弟间自然互相扶持关爱，但其实，他很少被蓝曦臣所依靠。
只是这时，即使有心安慰，他也不知能说什么。
在他们探讨未来这些风云变幻时，云深不知处的日常事务也一直在高效运转。
自射日之征后期，云深不知处就在筹划重建，这一年多来已恢复过半，目前主要剩下客舍和兰室等日常活动场所、以及藏书阁还没完工。
蓝家藏书阁素来以藏书之广博精深闻名修真界，上次遭难经卷典籍损毁近半，如今重修，自然要设法补全古籍珍本，是以蓝家有十余名弟子一直在外搜集、誊抄书籍。
而前几年忙着讨伐温氏，许多平民的除祟请求都没顾上，如今自然也要一一处理。这不仅是急人所难，也是保持蓝家声望不堕的必要做为。
除了这些底蕴、名望，人才也是家族兴盛所必需的，各大世家对人才的招揽和培养上都是不遗余力。
所以这一两年里，蓝忘机除了越来越多参与家族事务、辅助人才培育，其余时间不是在外夜猎，就是到各地去收罗藏书，就连各家清谈聚会都少有参加。尤其是金家，自从金子勋强硬劝酒后他就再没去过，十几年间到访金麟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如今多了一世记忆，许多事都可以避免弯路事半功倍，蓝忘机目前就在梳理这些事情，准备多空出时间去夷陵。
他和魏无羡的事，蓝曦臣也抽丝剥茧问得特别详细，原本他还想瞒下一部分，实在无法自圆其说才一一交代。非为其它，而是他深知蓝曦臣护短的性子，见不得他受委屈。
果然，蓝曦臣一开始还试图说明，魏无羡非他良配；等知道全是蓝忘机一厢情愿，受得打击就更大了，开始尝试劝说蓝忘机放手。直到几天后他总算明白，另一个自己十几年都没能劝得了，现在的他对着执拗的弟弟，又能如何？
围绕魏无羡的处境，兄弟俩有几次很长的谈话。因为蓝忘机决心不惜一切要改变魏无羡的命运——不仅是挽救性命，还要挽回他的声誉，助他达成心愿。一个比一个难。凭蓝忘机如今的声望和实力，想完成这些并不容易，而要蓝家帮忙的话……又很不符合蓝家目前的立场。
岐山温氏倒了，兰陵金氏又在野心勃勃，排名第五之后的家族都在虎视眈眈，蓝家目前也没有任性的资本。
若他们是两情相悦也罢了，蓝曦臣甘愿为弟弟的情意昏聩一回。偏偏最让他痛心的是明明被毫不留情的拒绝过，蓝忘机却仍旧倾尽一切砸了进去，听那意思原本还打算孤独终老？他想不通自己一向规行矩步让人放心的弟弟为何断了袖！就算断袖怎么能断到那个叛逃家族的魏无羡身上！最不能忍的是那个桀骜放肆的人对他还根本毫无情意！
蓝曦臣不由深刻检讨是不是蓝启仁的教育太古板，而自己对弟弟的关心也不够，以致蓝忘机在感情上如此被动吃亏、死不回头。
回想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有留意蓝忘机想“带回去……藏起来。”的人，但凡跟弟弟有过视线交流的女修都会被他当做潜在目标，结果，根本是找错了方向！
有一句话，蓝忘机执拗重复了好几遍，“兄长，魏婴不该死。”
蓝曦臣后来已经无可奈何，只余叹气了。无论如何，魏无羡都在穷奇道和不夜天杀伤了几千人命，不管是被人陷害也好迷失本性也好，都是无可挽回的错——即使这样，蓝忘机都对他痴心不改。蓝曦臣简直被这份感情震撼到了。
蓝忘机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道：“但此时，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正如兄长最后对金光瑶的态度一样——此时此刻，他既没有戕害义兄、弑杀亲父、杀妻杀子、经营练尸场、屠戮玄门名士……目前还是在射日之征中甘冒奇险刺杀了温若寒的英雄人物。就不该以将来之罪定义他。”
蓝曦臣道：“我并非要以将来之罪定义魏公子，只是为你不值。我想在一切未发生时，将阿瑶导回正途，一是不忍无辜之人殒命，一是不想自己再被蒙蔽利用。而若阿瑶依旧走上前世那条路，我依旧不会饶他，结义之情也荡然无存。可你对魏公子，能一样吗？即使他依旧无法挽救，你也依旧不会忘情吧？再说即使他在你帮助下不走那条路，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接受你的感情……”
蓝忘机神色一派淡然，显然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他道：“兄长，我只求魏婴好好活着，其他，并无奢望。”
蓝曦臣便知道，这是蓝忘机不可撼动的坚定回答。
想到蓝忘机在十几年后都为魏无羡误入歧途之事耿耿于怀，甚至在观音庙那样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注意到苏涉身上的恶咒反噬，他的心忽地软了。
眼前的弟弟，并不是只尝了几年单相思之苦，而是经历过十几年的无望与悔恨，终于重见所爱之人，只是想要护着他，过分么？
况且如今的魏无羡，也没犯下什么大错，何至于回不了头？
然而帮一个人，却比害一个人难得多。没等蓝曦臣想到行之有效的方法，金光瑶某天就来拜访了。
金光瑶时常来访，这次是知道谢雁的事特来探望的，顺带还送了两箱极其珍贵的古籍珍本。
蓝曦臣在寒室接待了他，烹茶，听琴，心事重重。
根据蓝忘机的描述，即使十四年后金光瑶成为众矢之的，也没有跟他撕破脸。而他人罗列的罪证里，也没有显示金光瑶对蓝家做过不妥之事。
眼前的这个人，在危难之中救过自己，之后义结金兰、互相扶持，而他没把这个义弟教好，还连累了义兄性命。
蓝忘机描绘的十四年后太过可怕，他的义兄、义弟、亲弟弟竟然全都不得善终！
金光瑶规规整整弹了一曲，发觉蓝曦臣明显神思不属，不由问：“二哥，可是我哪里弹得不妥？”
蓝曦臣回过神来，道：“不，弹得很好。”
确实很好，短短两个月，已经能将《洗华》前两段完全学会参透，灌入灵力后确实教人清心凝神、心旷神怡。不得不说，他这个三弟，学什么都能抓住诀窍、又快又好。
原本今天应该继续往下教的，但蓝曦臣却不准备继续下去，只是他也不擅长借口推托，不免沉吟，“只是我……”
金光瑶柔声道：“二哥心绪不佳，改日再授曲也是一样。”
温存周到，体察入微，十足十的贴心挚友。
蓝曦臣道：“云深不知处的重建到了紧要关头，近几个月只怕都没时间传授曲子了。还请阿瑶勿怪。”
金光瑶笑意一凝，又晕开，“无妨。重建仙府要紧，阿瑶只愧能做的事情有限，不能多帮二哥。”
停了一会儿，又似想到什么，“那大哥那边……”
蓝曦臣不善说谎，但也不得不虚言推脱，道：“原本我属意你为大哥奏《清心音》以解刀灵反噬，却没考虑你在金家也是事务缠身多方应酬。而且我观大哥情形，《洗华》只怕不足以缓解刀灵侵扰……”
金光瑶面露讶色，“难道连《洗华》都无能为力？”
蓝曦臣道：“近日忘机在古谱中觅得一首曲子，破妄清心功效极佳，我欲以此曲一试，为大哥定心静神。”
说着他收敛心神弹了一曲。金光瑶凝神细听，道：“这首曲子？”
蓝曦臣点头，“与《洗华》一脉相承，但改动之处颇为精妙，对平息戾气杀气效用更佳。”
何止精妙，简直是针对聂明觉的情况量身定做的！
金光瑶甚至怀疑这是蓝曦臣专门为聂明玦改的曲子。但这曲子打磨得圆润流畅浑然一体，没个一年半载功夫绝对作不出来，而如果蓝曦臣有另心作曲，也不会教他原本的《洗华》了。所以虽有疑虑，但金光瑶还是表示恭贺，“那太好了，有了这首曲子，大哥一定可以少受刀灵侵扰之苦。”
又道：“既然另有佳曲，我这《洗华》就不必学了！”
蓝曦臣按弦不语，他授曲的本意就是为拉进缓和聂明玦和金光瑶的关系，谁知后来的琴曲竟会被做了手脚。
到底金光瑶怎么修改曲子的他并不知道，但十几年后聂怀桑确定聂明玦走火入魔与这首曲子有关，而金光瑶也没有否定。前两天，他和蓝忘机在蓝家藏书里查阅许久，没找到任何可疑之处，只能认为金光瑶另有其他途径。
而他刚才演示的那首曲子，却是蓝忘机交给他的，说是他一直因没帮到聂明玦不胜遗憾，后来费了许多工夫查阅无数曲谱修改而成，实例验证过效果甚佳的。
如今，帮助聂明玦的事他可不敢假手于人了。
至于金光瑶，虽然蓝忘机对他评价甚差，但既然大错未成，蓝曦臣却也不愿因未来之事就给义弟定罪，总归金光瑶吃了无人教导的亏，以至行差踏错无法回头。如果连他这个义兄也放弃了，谁还会设法拉他回正道呢！
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再试一次。
TBC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