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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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醒来时，听到有钟声在远处响起。
琴在案上，剑在床头，静室的清晨一如既往。他几乎本能地就要起床，却立刻察觉到不对。
失去意识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大雨倾盆的观音庙里，他和蓝曦臣琴箫合奏也没压制住变成凶尸的聂明玦，退无可退时，他推开兄长，被聂明玦一拳打穿了胸口。
那是心脏碎裂的致命伤。彻骨的疼痛仿佛还在，但他胸前却没有任何痕迹，不止是被洞穿的伤口，就连锁骨下那个陪伴他十三年的烙印也影踪全无！
半刻钟后，他确定了三件事。
一、他还活着。
二、虽然没有了烙印和戒鞭痕，但这确实是自己的身体。
三、案上历书上清清楚楚地标识着，如今是玄正廿四年春季，对他来说，就是十四年前。
时光倒流？死后重生？
纵然博览群书，蓝忘机却从未见过类似的记载传闻。
如果最初还只觉荒谬，那么当他一路疾行到寒室，发现所遇弟子家仆都年轻了许多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兄长？”他唤了一声，脚下不停地走进去，看到初升朝阳下，白衣玉冠的蓝曦臣正安安稳稳地跟管事交代事情时，一颗心才飘飘荡荡落到实处。
不久前观音庙里那番战斗实在惨烈，在场几位家主均受重伤，蓝曦臣的朔月也折为两段，蓝忘机死前最担心的就是兄长能否脱险，这时见他一切安好，松了口气之余竟没说出话来。
“忘机？”蓝曦臣的目光落在弟弟身上，颇有几分惊疑。
此时的蓝忘机，即使以蓝启仁的角度来看都不会觉得有问题，但在他眼里却大异于常。蓝忘机进门前那声呼唤带着几丝颤抖，步伐略快甚至有些不稳，对一向沉稳有度的他来说已经近乎失仪，更何况那看过来时忧虑而关切的眼神，简直随时都能哭出来。
“怎么了？”见他不答，蓝曦臣更是确定出了事，脸上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隐没了下去。
自射日之征后，蓝忘机从不曾为蓝曦臣的安危担忧过，骤然意识到可能失去这位至亲，甚至牺牲了自己性命也可能挽救不及，种种情绪翻卷起伏，待发现是虚惊一场反而更觉惊心动魄。但面对蓝曦臣的疑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兄长！”他几乎是扑过去握住了蓝曦臣手臂，手指和声音都在颤抖。
蓝曦臣脸色都有些变了，翻手为他把脉，道：“忘机，出了什么事？练功出岔子了么？”
那管事也关心地问他是否身体不适，嘘寒问暖一通，看蓝曦臣无心谈事便退了出去，蓝忘机任兄长检查着，看着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容上各种细微神情变化，澎湃的心情总算缓缓平静下来，道：“无事。”
只要人没有事，其他任何事都可以从长计议。
蓝曦臣确认弟弟身体无碍，反而更担心他遇到了什么事，不过没容他再问，另一位管事又在外请示，“宗主！”
蓝忘机这才意识到今天家里应是有事，不然两位分管内外的管事不会在早膳时就扎堆到寒室来，他想了一想，路上所见之人很有些喜气洋洋的意味，心里大概有了底，问道：“今日是？”
“今天阿清出阁。忘机你还要去送亲的！”蓝曦臣担忧地看着他，似乎重新考虑让蓝忘机去送亲的事。
“……我没事的。”蓝忘机恍然，原来是这时。
跟他同岁的堂妹蓝清，是蓝启仁长女，容色出众修为有成，更兼性情平和端雅，在世家仙子榜上亦有美名。蓝家这一代本家子弟不多，他们兄妹一起长大，向来感情和睦。想到今天是蓝清出阁的大日子，蓝湛顿时把心中疑惑都压了下去，准备好好履行兄长的职责。
蓝曦臣观察他几眼，虽觉弟弟有点不在状态，但似乎已经调整好了，就请管事进来说正事，随口道：“忘机你莫不是舍不得阿清？”
蓝忘机没回应这打趣，许多事他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只好询问：“兄长，你可知魏婴现在如何？”
蓝曦臣似乎很讶异这问题，思索道：“魏公子？上月听说他研制出了种叫‘风邪盘’的法器，在夜猎中颇有用处。前几天我们还谈起过，忘机？”
蓝忘机分明神色有异，却还是示意不用担心，行了个礼离开寒室。
行走在熟悉的水榭园林中，蓝忘机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稳，像是大梦初醒，又像深陷梦中，犹有几分茫然地扫视着周遭一切。
云深不知处的格局与十四年后基本一致，只是有半数屋舍尚在重建，新移的树木还没长成势，颇有两分单薄。
往来弟子平辈长辈居多，而陪伴了他十几年的思追也不在这里。
蓝忘机默默对比着，此时的蓝家远不到后来在修真界说一不二的地位，重建仙府还要仰仗金家、聂家许多。而他的修为也随之倒退，恢复巅峰状态至少需要一年半载。
这一切虽不习惯，但比起兄长平安无事，比起魏无羡尚在人间，就都不算什么了。
时隔十三年，终于确切听闻魏无羡活在世上的消息。早就沉寂如死水的心，在这一刻无比热切地活了过来，似冰雪初融、流波万里，奔腾不绝。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积累了莫大的功德，才换来这重活一次的机会。
虽然迫切地想去夷陵确认下，但眼前最要紧的，还是蓝清的人生大事。
这场婚礼是射日之征后蓝家第一场喜事，尽管蓝家向来不尚奢华，却也特意办得盛大热闹。自清晨起，蓝清就身着喜服，一处处到各位长辈以及家主处拜别，新郎来迎亲后又一起到祠堂拜祭先祖，直到午后才离家。蓝忘机和堂兄蓝泽送亲到历阳唐家，黄昏礼成后从容告辞。
虽是十几年前就走过的流程，但时间久远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蓝忘机上午就跟蓝泽重新核对了每一道程序，蓝泽只当他想做到尽善尽美，丝毫不以为怪，甚至离开唐府后蓝忘机单独离开，他也不以为意，自己带人回姑苏了。
蓝忘机跟堂兄分别后，即刻御剑往夷陵方向去。
一场婚礼，无论准备得多么充分用心，进行起来总是有些忙乱紧张，但这紧张充实的一天却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回来了，所有的人和事都停在十四年前，跟记忆里没有任何分别。
然而虽从蓝曦臣口中确定了魏无羡还活着的消息，但没有眼见为实，他总是不敢相信。
正如当年他重伤之下也不死心要去看一眼那样，这件事，必须亲眼确定。
历阳距离夷陵一千多里，他行经云梦地界已过子时，万籁俱寂中突见远远夜空中先后燃起两朵信号烟花，那两枚信号距离远在两百里外，但蓝忘机目力极佳看得分明，两枚重叠的烟花一道黄色无标志，另一道红色梅花形状，正是常山程氏的标志。
仙门中人的传讯烟花都是特制的，这么高又久久停留的烟花主要用途就是求助。什么样的情况竟然让两家修士同时求助？
烟花所在地为湘豫交界，不属于任何仙门世家的夜猎区，是散修和普通修真家族频繁出没的地带。夜猎中遇到危险互相帮助是基本规则，何况常山程式与姑苏蓝氏一向交好，既然见到不能不管。
蓝忘机稍作思索，掉转方向朝北，御剑飞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几座平缓断续的山脉尽头有道不算高的山岭，山腰茂密树林中火光点点剑芒纷飞，显然有人在那里交手。
他降低高度加速飞去，身在半空就听到阵阵狂暴急促的虎啸之声，虽隔甚远却如在耳边，整座山林亦随之簌簌震颤，这妖兽威势可见一斑。
然而明明是在战斗，却既没有剑光，也不闻人声。
这么长时间过去，不知发信号求助的修士情况如何？蓝忘机取琴在手正要拨弹，忽听一道尖利的笛音破林而出，其势如虹，直上云霄。
骤闻这高亢的笛声，蓝忘机手指一僵，手中古琴微微倾斜差点摔落下去。
笛声再响，清越中夹杂着铿锵之声，飞鸟般从容在山林间回翔，那震耳欲聋的妖兽咆哮声都被这明亮的音调压了下去。
时高时低，如催如诉，流利中夹杂着金戈铁马的肃杀，这独特的音色，他不止一次在战场上听到过，是陈情。
这曲调也不是要召唤凶尸怨灵，而是在给战斗中的鬼将加持。
蓝忘机不知自己怎么落在林边的。他的目光略过零落的火把和七歪八倒的人群，略过跟两只赤鳞虎战作一团的那具凶尸，直接锁定在场地中央那个剪影般的黑衣人身上。
山石大树翻倒一地，草叶纷飞，砂石漫卷，劲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那侧对着他的黑衣人却站出了闲庭信步的气度，衣袍发丝飞舞，身姿典雅如松，那被无数人夸赞过的俊朗面容在夜色中愈发深刻，纤长的手指握着一管漆黑光亮的笛子轻轻打着转，似乎对目前局势比较满意，并没再吹。
摇曳的火光将他低垂的眼睫和嘴角那抹轻松笑意勾勒地清晰分明，整个人仿佛从浓墨重彩的画卷中走出来般动人心魄，正是魏无羡。
是他以为永生都不会再见的人。
汹涌地心潮如江上秋涛，摧枯拉朽，绵延不绝。
回过神时，蓝忘机已无声无息到了他身边，一把抓住了那只手腕。
刹那间，魏无羡眼中露出惊怒狠厉之色，仿佛冰冷的利刃直入心底。但很快，那凛冽杀意迅速收敛，换成了明显的喜悦，他道：“蓝湛？怎么是你！”
蓝忘机怔怔看着他，耳边尽是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眼前人惊讶的神情与他最后见到时伤重嗜血的样子不断交叠又分开，好半天，他才在魏无羡越皱越紧的眉头里意识到自己使力太大了，忙放轻了力度，又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消失，明知失礼却没有放开。
魏无羡挣了下，看着他的表情愈发古怪，“你这是怎么了？”
蓝忘机盯着他，一言不发。魏无羡只觉捏着他手腕的力道极不稳定，面前这人直愣愣的眼神简直要吃人一样，怎么看怎么不对，他疑惑地反手抓蓝忘机的脉，探了一会儿道：“没什么问题呀，还是你中了毒？”
蓝忘机想说“无事”，喉头颤动着，却只勉强念出了两个字：“魏婴！”
“嗯？”魏无羡转身面对他，殷红如血的发带垂在肩头，被凌乱的气流震得烈烈舞动，明亮又鲜活。
“魏婴。”蓝忘机重复着这个名字，也不知有没有唤出口。他之前料想即使到了乱葬岗下，都未必能见到这个人，甚至做好了在山下徘徊好几天的准备，却没想到竟在这夜半荒山中意外相见。
不是幻影，不是做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二十一岁的他。
来的路上蓝忘机想过无数遍，见面后如何跟他说话，如何不要惹他生气，却在见到人后化成一片空白，此生所有自制力都用来压制他想把人拉上避尘带走的冲动，到最后，也只是试探着唤出这个名字。
而这十几年再无人应的两个字，终于有了回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