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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替身皇妃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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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黑日不知何夕……
“洪大人,去问了,没有啊。”江州刺史这段时日消瘦了何止十斤,他在大堂里来回踱步,得来的依然是不好的消息。
“怎么可能没有!”洪瑞一甩手。
滔天水患过去,州各府粮价飞涨。他下了严令调粮价,原本各家粮行堆得满满的粮食便一夜无踪。原先是贵,现在是根本就消失了。
“穆家人都说了,没有,还带咱们去仓里看过了……”幕僚满脸苦涩。
谁人不知其中猫腻,谁能不知道粮行是在与刺史大人争斗。
历朝历代多少年了,每每有灾,这种局面绝对会出现。粮食之事,不碰不行,碰也不行。
“他们就等着大人撤令……”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洪瑞不假思索道。
外面灾民安置人手大乱,城中高门望族雪上加霜。若撑过现在最艰难的一段,便可能等到朝廷拨恩熬过大患,治下百姓恢复安定。若就这样妥协,如此高价,又与没有有什么区别……
“可再这样下去……”道理谁都懂……城中无粮了,每时每刻各种各样的消息一直流窜,人人恐慌。
“江州仓……”抬头望天思忖了一会儿,洪瑞开口。
“大人不要提了。朝廷备仓,再快也得等巡查下来,再禀朝廷,再下旨意。”从古至今,没有几次是及时的。
洪大人安安稳稳坐到江州刺史,对冗冗规则不会不明白。
“刺史大人!刺史大人!通县又报!水有回潮!”
“通县……大人?”幕僚与洪瑞一般急躁。
“通县……之前才是樊平县……”洪瑞手在袖中无意识握着拳。
外忧内患,更可怕的是,城中水过已是一片狼藉……别的受灾更重的府县,洪瑞都不敢去想。
而且,朝廷,朝廷,他撑下来的假设是朝廷真的派了正直之人下来,顺畅地许了开仓之事。如若不然……
“子榷,备车,去通县看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天降灾祸,总得有人承担。弄成这个样子,他这颗人头大概率是保不下了。
“大人……”去了通县又如何,县衙自己都受了灾,就那么几个人有余力在救人,上回樊平县已相当清楚了。
“不,算了。”洪瑞也是这么想,他提着衣摆走过高高门槛又走回来:“去穆家!我亲自去!”
“大人!”幕僚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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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势大,根深蒂固。
但对着洪瑞这个一州刺史,明知他为何而来,还是陪着笑脸迎了进去。
“穆老爷今日心情不错?”一大家子人换了麻料的廉价衣裳,但面容心情真是大好。洪瑞语气不乏讽刺。
“哎哟,洪大人。江州之患谁都料不到啊,还在非汛期,我这一家老小啊,指望着灾荒赶紧过去,这都得仰赖洪大人您啊。”穆尚不搭腔,一脸谦卑之色。
“穆老爷言重了。我今日过来,只是想问问穆家粮行之事,昨日堆得高高满满,穆老爷不会是要告诉我,一晚上全被老鼠偷去了吧?”洪瑞开门见山。
“洪大人素日繁忙,哪儿会有时间关心我等小民之事呢。粮行粮行,自灾以来,我便民粮行也是泡涨了不少粮食啊……”哪回灾事战事粮商不发一笔大财,洪大人控价之举可不厚道,穆尚叹了一口长气:“只盼着大人能给小民方便,让小民把泡涨了的粮食也半卖半送给受苦百姓们吧……”他抹了两滴眼泪,权当自己退让了。
“如何方便?”洪瑞见多了老狐狸,半点儿不被他迷惑。
“洪大人,犬子入礼部任职这么多年,满打满算也是个二品官。三年前囬州受灾,我穆家也不少救济。今年在这家乡之土地,洪大人怎不给小民这个机会?”穆尚哀叹。
“穆老爷,我敬重您称您一声穆老爷,你总该出出门去,看看城中城外何等地狱景象,给自家积点儿德。”洪瑞没心情与他表话里话一点点辩。他只有一个目的,至少,至少得保得城中有粮。
“洪大人如此说话可不中听了……”穆尚一回身坐到了太师椅上。他穆家攀了世家姻亲,儿子又得了礼部侍郎,在这江州,何等风光。洪瑞也不过是个三品,而且很快,就什么都不会是了,也敢和穆家叫板。
“粮食到底在哪儿?”洪瑞惦念着全州之事。穆家如此鱼肉百姓行径,着实可恨。
“之前早已回过话,大人自可带人在我府中库里一搜。”看样子洪瑞是怎么都不肯把限价令收回去了,穆尚有的是时间和他耗。他明白,反正耗不起的绝对是洪子先。
“府中库?”洪瑞盯着穆尚:“穆老爷如此放松,粮食怎可能在库里……”他看了眼穆家贵重摆件:“听说穆老爷在山上有一别院……”
“洪大人可不能觊觎民宅,会出事的……”穆尚坐定了身子:“老夫听说,洪大人祖籍就在囬州……”他不知想着什么,抽了口气。
明目张胆地威胁。
异地做官,难带家人,但洪瑞怎么忘得了家人的殷殷期盼,上回见妻子的额角白发。
“穆老爷,果真要在这大灾之时做这泯灭良心之事?”洪瑞一声惨笑。
“洪大人请便吧。”穆尚轻轻松松泡起茶来。
“好。”洪瑞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好!”
好手段,果然是好手段,怪不得在江州呼风唤雨这么长时间。洪瑞来此上任一年,才知穆家产业如此之盛,消息也是如此灵通。
“大人……”幕僚看着洪瑞难看的脸色。
洪瑞喘着粗气。
“大人!洪大人!洪大人求你救救我爹爹,救救我家吧……”一州刺史是一州的主心骨,而且洪大人在江州做了不少实事,见洪瑞就站在街边儿,有女孩儿大着胆子跪到刺史大人身前,求他救自家大水来时被柱子砸到腿的父亲。
“洪大人,我和娘饿了三天了,求求你……”
“洪大人,我家已经没有粮了,求求你……”
“洪大人,救救我们吧……”
……
很多人都跪了过来。
这还是大城里,这还是大城里……
大水之患,来时不知去了多少人。走后,冲塌的简屋,留下的病痛,方方面面都需要处理。洪瑞已经竭尽所能派了差役,派出了医官,可如何救得过来?就这么挺着,撑着。就算有粮食了,撑得住吗……
洪瑞通红着双眼,一阵晕眩。
“大人!”子榷忙扶住他。
“去,去江州仓……”顾不得眼前跪着的百姓,他顾不得了,他自身都难保。
“大人……”幕僚迟疑。
“去!就去看看!”他知道穆家在哪儿有巢,但他不能不顾及家人,他离家这么多年已经不孝,他要去现在心里想的唯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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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大人……”前日来看过的刺史大人状态还没有这般不对,守着江州仓的庾吏有点儿吓到。
“江州仓……江州仓……”洪瑞手抚着厚重外墙。
就在这里,不过几里,存储着那么多的粮草。
可他偏偏,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能力打开它们救自己治下哀鸣的百姓。
他也没有勇气对抗穆家害了自己的家人,他懦弱又无能。
脑袋狠狠在墙面上磕了几磕,血痕漫下来。
“洪大人!”好几个人把他拉到了一边。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幕僚忧心忡忡,大水天倾般到来时刺史大人都是镇定自若的,直到今天,各方下令有条不紊,何至此一会儿就……
“我洪子先救不了江州……”他用尽了所学,用尽了所想,但又如何,他没有足够的人手,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他做不到。人道天降大难,人力不可复,原来真是如此。
“大人,不能这样放弃啊……”庾吏也帮着劝。
“我要开江州仓……”洪瑞喃喃道。
“大人,您还是回去歇会儿吧。”这句话庾吏听不得。就算洪大人敢担罪名,他们也不敢。
洪瑞自嘲地笑了笑。
他勉强救下不少伤民,难民,却不如师长以前所言,不若不救。救下了,反倒伤痛更多折磨,活不下来的。
“大人,还有通县之事……”子榷小心翼翼提醒。
洪瑞靠着墙,恍若未闻。
他着一身正式的官服,席地枯坐。地面湿着,他任由自己染上一身脏污。
子先,终是撑得太难。
“大人!刺史大人!”又有差役来报。
又是坏消息,都跑到这里来了……
“刺史大人!”洪瑞相熟的差役跑得匆忙,上气不接下气:“有……有钦差大人到了!”
钦差?洪瑞一下端坐起来。
“大人,钦差大人来了,比咱们预料的来得快得多……”子榷话语里难掩喜色。太好了,正好给大人一记定心丸。
“钦差大人?”洪瑞却又软了下去,躬了脊背。
然后就是在江州停留几天,多处探查……最长时间可多达半个月,再发文回京……
“大人,您怎么了?咱们快去见钦差大人吧。”
洪瑞蹒跚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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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腥气,土腥气……
一路行来,腰酸腿疼,又是满眼灾荒。
王平安把手中拂尘捋了又捋。
这种艰难境况不知江州刺史跑哪儿去了,如此不重民生,原来与陛下相悖,都不知是何样的大腹便便……嗯?
眼瞅着一个一摇一晃往自己这儿行来的官员满脸血污,王平安一愣。
他带着几人先于西山大营直入江州是陛下的意思,一来大军人多总归拖延,二来按陛下的说法江州现下需便宜行事,三来怕江州刺史别有用心……
眼前之人官服是对的,但堂堂一州刺史,怎么……怎么这般狼狈模样?王公公满头问号。
“洪子先见过大人。”洪瑞远远就看到站在府衙中衣衫精致之人,他头也没抬,直接拜了下去:“望大人快快发函回京,开仓放粮。”
三品大员何需行跪礼?京城都不流行了。还有这满身死气……啥玩意儿?
“江州刺史……洪……洪瑞?”王平安都不太敢认。
“是。”洪瑞应下。突然,他觉得面前钦差大人的声音?
洪瑞猛地一抬头。
“王公公?!”
突如其来大声,王平安吓了一跳。他拂尘一抖:“洪子先,你这是在干什么?”
真的是王公公!洪瑞一骨碌爬起来,他进京述职时在宣室殿见过的:“王公公,您怎么会过来?”
这……这不合规制,本该是六部来人,陛下身边的王公公……洪瑞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打交道了。
“洪子先,你脑袋怎么回事儿?被劫了?撞坏了?”不然刚才行动为何如此诡异?王公公与陛下待久了,话语也变得随意多了。
“我……臣……”洪瑞不知道该说什么。
六部还能捋个派系亲疏,王公公,他一个外臣如何看得透。
“算了算了。”王平安也不想为这小事纠缠:“不是说开仓放粮?领我去江州仓吧。”他提了提衣角,浑身不爽利。
“江州仓?现在?”洪瑞呆呆的。
“百姓都挨饿,你磨蹭什么?还不快走?”王公公斥道。
“王公公今日一到便要开仓放粮?”洪瑞不敢置信地确认。
王公公干脆往回了几步,拖着江州刺史大人走。
“王公公为何会来江州?”
“奉陛下之令。”
“王公公还未探查便要开江州仓?”
“来时路上已多番看过,不必再看了。”
“陛下予了王公公便宜行事之权?”
“不错。”
“王公公便是朝廷下来的钦差?”
“不,你的小役理解错了。”王平安拉着洪瑞上了马车:“陛下特使了当朝秦骁大将军……”
洪瑞面带惑色。
“与吏部尚书惠封大人……”
洪瑞睁大了眼睛。
“还有西山大营护卫的陛下……和皇后娘娘。”王公公飞快地说完。
洪瑞彻底傻了眼。
自己速度果然飞快,看这反应朝廷下发的旨意还未到达……王公公满意点头,没有辜负陛下期望。
好一会儿,洪瑞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消化了脑中信息:“江州穆家粮食……”
“重事,等陛下到了,告知陛下。”王公公打断了他。
自己先过来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大地之暗谁能不晓,陛下来了就一切好办了。
“洪大人……”
“是。”
“你还是先处理一下头上的血污吧。”怪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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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土自然之息,在平缓浪漫之地使人心舒,在疯狂席卷过后令人胆寒。
“陛下……”秦柯踌躇了一会儿唤醒帝王。
“到了?”陆俭依然闭着眼睛。
“是。”秦柯帮他理了理衣裳。
一路颠簸,走着走着可比普通行军还快,陛下清减了许多,脸色越发地惨白。
揭开了罩着眼睛的白练,缓缓睁开双眼,适应光亮。陆俭从秦柯身边弯身到车帘旁。
整军肃穆。
尤其是在秦大将军一路上又操练后,感觉更规整了。
惠大人此前不适应长途跋涉,一直颇有言辞,近几日,终于安静下来了。
“陛下,咱们是直接去刺史府吗?”王公公不在,木太医自然而然成了传话人。
“去吧,去见见洪子先。” 陆俭其实没有太清醒,他没掀开车帘,只隔着车与帘的缝隙望了望。
大军周边,无人敢近。好几米远,有干瘦的身影,惊恐的眼神……
“大将军。”
“陛下。”秦骁收敛了很多。
“按我们之前说的做……”陆俭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是,陛下。”秦柯想了想,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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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依然残破,但总算,不至于饿死了。
从说话怪怪的钦差大人到了江州,当日,尘封了许久的储备粮仓被打开。冰冷冷的江州,包括江州下县,各受灾之地都飘起了稀薄薄的粥米香。虽然不多,但能使人燃起希望。
可是,就在大家努力收拾心情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有大军来了……
封建王朝,普通百姓深受徭役之苦,强拉入军之害。而且,才与外敌结束战争,莫不是哪里又起战事?为什么会过江州?难道朝廷放弃江州,要把所有青壮充军……
从见到长长大营从远方而来,正认真修补着父亲衣衫的青草赶紧爬远了些,离大路远远地,生怕冲撞了,军爷的脾性,谁能说得准呢。
所有江州百姓也是一样的,房屋倒了无力去修,好几天便歇在路上,这时候把自己所剩的根本不值钱的家产抱着,躲进残垣断木,瑟瑟发抖。
粗看下来,都不知道是己朝的大营,还是敌国的军队。
从来都很享受这种威风时刻的秦骁,护卫在陛下与自己女儿的马车旁,突然感觉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自己领军保家卫国多少年,听到天下多少人赞自己忠肝义胆。普普通通的百姓,原来其实根本不认识自己……
如陛下所说,普通百姓,平淡活下来,已花尽了所有力气……怪不得,怪不得一路上陛下对大营总有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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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的军爷比以前见过的军爷都要端严肃穆,也没有对他们做些什么。
看着简朴大军过去了,大家都松了一大口气。
“青草,青草……”家毁了,老父亲伤了腿,无法动弹,被安置在一个简陋窝棚下,听到大军离开,他赶紧叫女儿的名字。
“爹爹,我在,我在这儿,没事。”青草展开笑颜面对他。
“咳咳咳……好……”老父亲放了心。
杂物堆弃,道路并不宽敞。
但所有百姓硬是抖抖索索为整军让出顺畅的道。
看着女儿扶着陛下飘然身影进了刺史府,惠尚书也捂着背迫不及待进去了,秦骁大将军转过身。
面对着少许紧张少许害怕看着自己的兵丁们,大将军沉默又沉默。
这命令,要下,真没那么容易说出口。
“大将军?”左右手看着他。
“咳咳咳……”大将军喉咙干涩:“在东城驻扎,然后,有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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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大人与洪大人一早出城门去了通县,得稍晚才能回来。
大军护送过来,不知是哪方贵人……应该不会怪罪洪大人吧……
江州以前也遭过灾,十年二十年,在老人的记忆里,其惨烈恐怖,延续长长久久……像这任刺史大人这样努力把伤害缩至最小,可以担得上是万中无一的青天大老爷。
刚过日中施粥的时间,肚子里有珍贵的暖意。
有几人试着搬动冲垮的屋房柱子,终归气力不济,进展缓慢,但一天一天,总能重建起来的。
还有人提起江州元气大伤,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到富裕之地讨活路……
“爹……”青草给父亲喂在医官那儿排了许久的队得来的药。
“青草……爹爹难为你了……”青草爹看完全倾塌的自家,声音沙哑低落。
“爹爹,您马上会好起来,好起来咱家就好了。”青草乐呵呵地打气:“洪大人说了,会帮咱们的。”她尾音忍不住哽咽,赶紧掩饰住了。
残破大地,一眼望去,多少失了所有蜷在街边苟活的生命。
等等……
倏地,有几个人从躺着的地面上爬起来,机警地看向前方。
先前一言不发威风凛凛离开的军队,兵士整整齐齐排成两列又过来了。
没有了马车贵人,没有了战马嘶鸣,安安静静地。
青草赶紧挡在了爹爹身前。
到了城中大路,停下脚步,看看天,瞅瞅地。
“咳咳……”大将军麾下西山大营鲁校尉轻咳提醒。
恐慌的百姓们又退了几步。
……
“大生!阿关!”等了又等无人动,鲁校尉一声吼。
“是!”前排的兵士应。
“就你们,打头阵……”鲁校尉入营一生,哪儿干过这事儿,他扭转着眼神不敢看。
“是!”应是应下了,心里却苦。
大生与阿关小步小步向前,尽一切可能拖延时间。
整队人无甚狠戾之色,与战完全不同的平和气。
无论他们要怎样,作为手无寸铁又经灾荒的江州百姓是躲不过的,青草掩着脸蹲下身。
“咳咳……”路总是有头的,大生与阿关挪到了僵着身子抱着自家柱子刚才正想方设法往上搭的一个大娘身边:“我……我我我我我来帮你吧……”
声儿抖得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