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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替身皇妃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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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王朝上层权势之大,李代桃僵之事便悄无声息过去了。
私下他们再如何,也影响不了皇家与大将军。
时间慢慢入秋。
陆俭适时换了身枫的颜色,以示应景。
指尖握了枚枫叶状润泽感的玉佩把玩,边尝了点儿御膳房新研制出的果酒。其色清浅,其质通透。秋日硕果之季,空气中都仿佛能闻到香醇的气息。
天气凉爽下来了,大将军的伤势也差不多痊愈。
陆俭抬眼看看大将军火爆着脾气与惠尚书吵得有来有回,隔三差五看这么场戏,也挺有意思的。
“老夫数次上书,都是你惠宇之阻拦。战图之事!必须改革!不可再拖!”
“祖宗之法,圣人之法,天子之法。大将军,是都不放在眼里了”
“迂腐死守!若非朝堂有你等祸国殃民之人,老夫去前,边关何至如此惨败!”好一番波折折腾,叫秦骁如何不铭记。
“就是你等武夫搅动边关之祸!”
“立国两世!何曾惧怕外战!圣祖皇帝无论如何想象不到,巍巍大国,现今软弱成这副模样。”秦骁红着眼睛:“老夫年岁已老,等老夫故去,边关……唉……”他软硬兼施。
武将小官儿,见大将军这般英雄落幕气短,无不动容。
“总而言之,祖宗之法决不可改!”惠宇之嗫嚅了片刻,依然道。武夫力足,若不让文臣制衡,必会颠覆朝堂。古往今来,多少事例。秦骁说得再多再有理,宁可与外议和,不可把权力交付他手。
……
你来我往打得热闹,也是把这一出闹给自己看,闹给全天下看。
没有合适的时机,贸然入手,不妥。陆俭在心里做个总结。
他听着听着都犯困,悄悄打了个哈欠,小幅度伸了个懒腰。
“陛下!”工部侍郎刘景大人突然站了出来,大声道。
他执了手中芴板,向帝王报各地书院兴盛之事。
糟糕!是被抓住了!
与刘大人越熟就越被他看透自己惫懒脾性,刘大人正直,但他刚硬表象下也很聪明。之前在朝野没地位便只对自己坚持之事据理力争,现在自知在陛下心里有些分量就忍不住帮陛下纠正重要朝会下吊儿郎当的态度。
唉……今日朝会才始,真不知道要念叨多久。
刘景一边述天下之人欣欣向荣之风,一边见陛下耷拉着耳朵枯燥地听。
他时不时抛出一个攸关普通百姓的问题,让陛下参与其中,看陛下像往常一样,偶尔指出一两个不够通达的问题,满意地摸了摸长胡子。
刘景大人着实受宠……不少人在心里感叹。
陛下能重视像倔驴一样的刘固生,才是年初时想都不敢想的奇迹……申大夫一个精通语言回转艺术的谏臣,看着面前熟悉的一幕。以史书照今朝,能用好这样一名一身正气直言不讳的大臣,向来是开明君主盛世之朝才可见。陛下……申不明面色蛮精彩的。
“陛下!陛下!”软绵绵欲困之际,比刘大人声音还要大得多的奏报把陆俭直接惊醒。
“江州大汛!难如山倾!”
大汛!都已经入秋,过了各地严防死守的多汛期!
快马加鞭送来的书纸,江州刺史字迹潦草。
陆俭接了跑马紧急而来的奏报,起身三两眼看完了,走入殿中把书纸给众大臣传阅。
“眼看钦天监年初预警已过,江州怎会出事?”古之难懂之事太多,钦天监每年所奏每年总要讨论几番。
“好在林尚书坚守,于陪京之事未随意处之,不然该如何应对江州之患。”刘景受宠,眼红者众,提他事也要暗暗一刺。
“入秋时节,何至如此严重,怕是江州刺史夸大其词。”
“派谁人往江州探查,此事如何还需惠尚书申大夫一同拿个主意……”习惯性忽视了在殿中缓步走动的陛下。
……
自然之力,大难频繁。
水,火,干旱,疫症……灾害总使人惊,但从来无法彻底避免。
再加上江州京城千里之隔,只文字描绘谁人知江州到底如何。众臣议论纷纷。
不管江州严重与否,看他们面上焦急口中却无何真正关心百姓之言,这效率……这角落一个个都是京城养尊处优惯了的,早就脱离群众,陆俭都懒得看他们,转过身。
“陛下!开仓放粮!”王朝所有灾难,最终都会导致当地物价上涨,百姓饥饿患病。刘景大人轮换那么多州县做官,如何不懂。他坚持开仓放粮一百年。
果然……陆俭一捂额头。
“刘大人,此时需从长计议,需使钦差探得江州真实境况,再做打算。”林尚书这回没反对,但也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林大人!此非陪京!一时拖延不知多要多少百姓的性命!”刘景急道。陪京之事,他入京城时已经结束,现下江州不然。实干之臣进入繁冗系统的悲哀,他知众生之苦,百姓之难,却无法把这感同身受传予同殿大臣。一条人命关乎多家兴难!
“刘大人,开仓放粮定会实施,但确是要等。”申大夫也与林尚书同等态度,他看了看神色各异大臣,向陆俭行礼道:“陛下,不若谴户部侍郎速入江州……”
“不可!一来一回半数时间便废了。”刘景大礼在陛下面前:“陛下,天难不可拖……”
“刘大人如此急切,如此关心江州,不若就刘大人下江州探查吧。”惠尚书对刘景态度愈发阴阳怪气。
“刘景大人年事已高,如何奔波?”申大夫带点儿火药味儿怼了回去,他懂刘景打断自己的话出于焦急,没放在心上。
古朝灾事,向来地区自救,朝廷多拨救灾银两,就是莫大天恩。刺史没有处置好,好不容易爬上的位置就危险了。所以很多时候,不少地方官员会隐瞒治下之事。如江州刺史这般急切的态度,怎会有假!可能还更严重!
刘景入朝没多久,他没习惯京城看待天下各州的眼光。相比其他大臣,他对民,过于重视了。
“刘大人入朝以来,就掌工部重事,插户部的手,不合适吧……”
“刘大人缘何对江州之事如此关心,莫非从前与江州刺史有旧谊?”
“刘大人心怀天下,乃是好事!大好事!不可轻贱,老夫等定上书刘大人下江州。”
“魏尚书,侍郎大人这般做派,你不说几句吗?”
“刘大人此行此举,不合礼数。”
“刘大人如此大礼,岂不是陷陛下于不义……若江州果然雷声大雨点小,该作何为?”
……
两方派系,还有在中间浑水摸鱼的……本是民生大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焦点全聚刘景身上。
老头儿倔强地跪在陆俭面前,长胡子远没有之前精神。众臣沸满,却衬出他一身萧瑟之意。
“臣请往江州,盼陛下予臣先行后报之权。”他知江州刺史奏报到达京城已废了时日,自己前去江州定会见得许多苦难,怎能眼睁睁让百姓们再等下去。
群臣又是哗然。申不明担心刘景年事已高,怕他路途出事。惠宇之却很赞同,但力主不能予先行后报。他们发声后面,就是三三两两各自站队。
武臣……陆俭放眼看去,这类事他们根本插不上话也没必要插话,反正文官朝堂他们一直被排挤,算了吧,当没听到。大将军秦骁舒舒服服坐着,面上样子都不摆。
“陛下……臣请陛下……”刘景听得所有人之语,把所有希望放在时常出惊人之语的帝王身上。他知道陛下比大臣们离百姓更远,但他不想放弃,不可放弃,不能放弃。
“啪”“啪”“啪”
好好的朝堂,话语零碎似菜市场。
“不少大臣挺有长舌潜质啊。”陆俭拍了三下手掌,大大方方地嘲讽。
本就是个没什么脸面的帝王,做起事来肆无忌惮实在舒畅。
不少臣子面色难看,回了座位。
“刘大人,起来吧。”陆俭垂眼看看老头,伸手去扶。
“望陛下予苍生怜悯。”老头儿不肯。
“起来吧,朕心里有数。”示意王公公把刘景扶去坐下休息。
把刚才让王平安记录下来的众位大臣言语的书纸看了看,陆俭瞅瞅申不明,又看看惠宇之,最后把目光转到了秦骁的身上。
秦大将军正握着小杯子转啊转……真想不到,回朝了有福利,能坐下议政,有应季的茶水,要是还备上些填肚子的糕点,就更好了。
“大将军……”真悠闲啊……
“是!陛下!”自己上朝从来就是上书改革最有存在感,其他时间没自己事儿。陛下突如其来的呼唤,秦骁一抖,小杯子转到了地上。
“大将军可大好了?”陆俭明知故问道。
“臣……谢陛下关心,臣体魄强健。”秦骁起身,声如洪钟。
“好。”陆俭点头:“那么,江州之事,就交给大将军吧,明日启程。”
“是……啊?”下意识答了才感觉不对劲儿,秦大将军语气半路拐了个弯儿。
!
非战之事何时轮得到武官插手?
大将军震惊。
“陛下……”惠尚书立马劝谏。
“宇之。”陆俭只让他说出口两个字。
“臣在。”惠宇之低下头。
“你这么着急,那便与大将军同去吧。”感受感受土地,重温重温世间真实。
六部首脑,一部尚书,如此高的品级,如此高的配置,竟然前往小小一个江州,为了一次水患?
满朝文武一静。
“怎么,都不想去?”陆俭做出个无辜的表情。
“臣愿往江州!”秦骁掷地有声。
他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到了这个机会,反正,不一直待在京城养老挺好。
“陛下……”武将就罢了,在本朝本就没什么地位与尊严。自己呢,几乎算得上百官之首。惠宇之记得自己教导小时候的陛下时的样子……上次事后……陛下莫不是在羞辱自己,他堂堂先皇口中的辅政之臣,纵横官场几十年,沦落到要下放去办这样的小事……
“宇之,何故神伤?”惠尚书迟迟没应下,陆俭走到他身边。
“臣……臣老了……”惠尚书满面郁色。
他明明少年便入朝为官,比刘景大人年少多了。
“朕见宇之分明春秋鼎盛嘛。”陆俭把他言语中的退路堵上,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也与你们同去。”
!
惠宇之这下不怀疑人生了,他和申大夫对视了一眼。
“申不明,接着。”陆俭把手中枫叶玉佩抛给申大夫:“朕与大将军,宇之离开京城,一般朝事就劳于尔等手里了。”
“陛下!”连同呆住了的秦骁,殿中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帝王从未彻底出过京城,最远的路就是乔装普通公子顺着修好的大路快到陪京。
他日常胡闹,经过这么多年的熏陶大家都习惯了默认了。
下江州,先皇都没干过的事情。
修建行宫,随侍者众,花费巨大……
“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陆俭背手踱了两步:“但这不是危墙,是朕的臣民。”
“圣人书言,君王之贵,贵不过民生万里,太多太多次了……朕欲轻车减行,让大将军拔西山大营同入江州。”
“朕自降生于世,取万民之福,用苍生体己,浮于不染纤尘的宫廷,从未踏足黄土,体百姓之痛……”陆俭看到刘景大人眼中光亮。
“就连皇后,生于忠烈大将军府邸,入宫前事,巾帼之英雄!”陆俭看着沉默不语的众大臣,最后补了一句。
他这句是交代自己会带着阿柯一同往江州,他们能明白吧能清楚吧能理解……吧……
不管了,他就是故意说得这么模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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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适富贵千万人之上,为救臣民亲往江州。
定得急,离开得急,消息便传得更急。
秦柯从阿绿口中得知此事,如在梦中。
“阿柯……”霁室殿宫人少,陆俭掀开玉色帘子进来。
“参见陛下。”阿绿见到帝王总是如同鹌鹑,行了礼马上出去了。
“陛下要去江州?明日就走?”秦柯语气难得波澜。
“是。”陆俭手里执了支底色浅橙的别致玉簪,插在她简单发髻上:“怎么了?”
“陛下,江州水患,比往日更危险……”怎么了……怎么了……秦柯心下焦灼,一时却不知以何等身份言说。
陛下有过一段沉溺后宫的时日,陛下解散各宫放了美人们回家,陛下从未在她面前露出一点儿轻佻之色……她不知道陛下究竟是喜欢自己还是不喜欢自己,如果不喜欢为何朝事一过便成日成日待在自己身边,如果喜欢,那次在梅花屋,他都……
“我知道。”陆俭几乎没在她面前用过“朕”。
“但是这一趟,总是要去的。”文官弄权,把武将排斥到这种地步,已是畸形。百姓太苦,没有未来,如何有希望。
“我要同陛下一起去!”父亲领西山大营护卫,但也不能放心。若有什么不测……若有什么不测……
陆俭看了秦柯一眼,阿柯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外。
替身皇妃,从小爱护的家人背叛,温文尔雅的少年英才接纳了阴差阳错的她的妹妹。虽然秦柯表面没有悲痛哭泣,他却明白越坚强的人心伤越重,需要给她长长久久的时间。
“陛下?”秦柯忐忑的看着他。
“阿柯……”陆俭抬手拂过她鬓角,把垂下的碎发丝理得干净。
女子仿佛没有感觉到,只盼着他一个答案。
“我怎么会让你孤单留在这里……”陆俭话语轻轻地。
“大将军言及阿柯营中往事,这次江州之行,没有锦衣玉食……”
“我同父亲一起,护卫陛下!”秦柯难掩笑容,她取了利剑,就势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可能秦骁都许多年没见过的,小女儿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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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哎哟……”
一列马车,前方惠尚书的哀嚎过于让人侧目。
多少年的娇贵生活,多少年衣食住行通通都有人伺候。身边都是粗人,马车长时间赶路颠簸,让他如何受得住,受不住啊……
原以为随陛下出行,以陛下素日行径,怎么可能如行前所言一切比照大营……他错了,他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惠尚书,惠大人,要不要我遣人再给你按一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从未有过的畅快感觉,死死钳制自己,找方向几乎要整死自己的惠匹夫也有今天,秦骁难能出了口恶气。
不过千米奔走就嚎成这个样子,倒叫你知道这连行军打仗千分之一苦都够不上。
“木太医,木太医……”陆俭掀了马车帘子找人。
“陛下,臣下在此。”木太医不符外表的医武双全,把马驱得离帝王的马车近些。
“待会儿修整第一时间先给惠尚书看看。”陆俭微微皱了眉。他不是想把惠宇之带出来受死的意思,这叫得也太悲惨了,一点儿尚书大人的尊严都没有。
“是,陛下。”木太医点头应了。
老实说,惠大人如此夸张受惊吓的不止一两人。
“大将军?秦骁!”陆俭又大声道。
“陛下。”秦大将军驭马过来。
“你……营中将士们认字认得怎么样了?”秦骁笑容过于灿烂,稳都稳不下去。
“认字啊……”大将军表情肉眼可见收了回来。
“如何了?”
“这……在西山约莫都认得几个字了,如今前行路上,没时间……”秦骁吞吞吐吐。
真不懂,太不懂了,儒将认字,军师布阵,再有他这样智谋双全的大将军,遇战除了胜不会有第二个结果。前段时间他刚好,陛下却要在军营开展什么什么运动,要把小兵培养成状元不成。
“怎么会没有时间?”陆俭道:“前行路上,若是愿意,在前方将士背后用炭笔写了大字,一天下来也该认得了……”
“啊?”从未想过的学习方法,听起来好像还挺有效。
“大将军?”
“是,陛下。待会儿我便让他们做。”秦骁挠了挠脑袋。
“唉……去吧。”陆俭挥了挥手。
都是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人生是需要追求的,懂了知识,有了追求,人的精神面貌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人主导社会,再如何法治也是人治。人变了,制焉能不变,总是互相推动的。
“陛下,不可长时间悬于车外。”马车里,红衣利落。秦柯把陆俭捞回来坐下,严密守着陛下的安全。
“阿柯……”陆俭靠在她身边。
“陛下夜间睡得少,现下当好好休息。”秦柯蓝裙舒展开,让陆俭侧着身子靠在她膝上。
“阿柯,我不困,我还有……”陆俭欲起身,被秦柯按了回去,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在霁室殿的时候,很多时候她在殿内,陛下在殿外。她身为后妃,不该对君王之事多加关注。
而今出了京城,上了马车。她仿佛顺势就脱离了宫廷的束缚,第一次发现陛下有这么多书文要写,有这么多事要处理。在霁室殿,陛下还空了时间为她削木剑……
夜间前行速度放缓,陛下总是把文书之事放在夜间慢慢完成,白日又喧闹,长此以往,身子如何撑得住。
“阿柯……好罢……”陆俭一只手握住了阿柯遮住他眼睛的那只手,挣扎了一瞬,放弃了。
皇后武艺高皇后有理……
而且……陆俭眨了眨眼睛,他的确是累了。
陛下的气息渐渐平稳。
“陛下!陛……”木太医凑近车帘。
“嘘~”秦柯做了个手势。
“啊……其实没什么事……”木太医忙不迭离远了。他是想多说两句惠尚书的事,不说或是与大将军说也是一样的。
秦柯刚才一急收回了手,好在前行路上本就嘈杂,陛下没被惊动。
她拉起帝王本握着自己的手好好地放在身侧,手指拂过凛冽眉眼,拂过垂下长睫,仍然遮住了陛下的眼睛。
眼下青黑总无法消逝,陛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