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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替身皇妃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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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宣室殿,至宫门。
“陛下。”王公公接了小侍的传话,凑到帝王耳边:“霁室殿贵妃娘娘……”
“那就先去看看吧。”拨了拨耳边流苏,把魏大人先打发过去,陆俭转过身。
将军之女,肃杀之气,果然将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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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重的夜晚,娘娘几乎一夜没睡。
阿绿在窗外看刚进宫的丽贵妃的影子,暮沉沉枯坐了一晚。
天一大亮,她从内室出来,张口却是要一柄剑。
今朝女子崇尚小巧娇柔之美,一个个掩在深闺。阿绿何时听过这样的要求,着急忙慌去请示皇上。
这头,看宫女惊慌失措,剑的影子丝毫未见,秦柯干脆出了屋门,从院子里树上折下一根长枝,当做木剑,在手上凌厉舞动起来。
“娘娘,娘娘……”阿绿看得胆战心惊,又不敢阻止,脑袋里一团乱麻。
往日情谊,深宫寥寥,一夕云散,皆作虚无。
父亲……
被背叛的痛苦在心头一刻不停环绕,父亲回京后的伤情悲苦也无法排解,秦柯一个用力,生生把粗粝的枝头直送入地面,入地四分。
入了宫便是进了一辈子的牢狱,父亲,父亲,昨日发生的一切,您知晓吗?
再也无法重回自由自在的天空,再也没有办法侍奉父亲身边……从小到大父亲于世间破格教养自己,自己却再没有办法摆脱重重束缚……
妹妹,宁远……念及这两个人已毫无意义,但秦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思,一遍一遍地想。
枝丫挥动下木与空的冲突猎猎作响,陆俭带着人从外头进来,正见着秦柯把树枝插进地下的一幕。
地面落叶飘飞,女子红衣拂摆。
嘶~
武力之强,昨日恐怕都是收手又收手。
陆俭右手悄悄绕到身后扶了一把腰,昨晚阴影。
“阿绿,怎么回事儿,这么长时间没给娘娘换裳?”贵妃舞剑之事王公公不便开口,但他一眼就看到丽贵妃还保持着昨晚陛下离开时的模样。
极广的袖,极长的衣摆,腰饰零散,就这么拖在尘土之中,成何体统。
“奴婢有罪。”阿绿从见到陛下起就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是我没让她动的。”秦柯是半跪在树下的姿势。
她早已听到众人的脚步声,这时松开了握着树枝的手,换了个方向正面完全跪在帝王面前:“是妾有罪,妾昨日就犯了大罪。”
她双手平按在地上,额头触及地面叶片,挽起的长发早已散落。
“哦?”陆俭看着一人抖抖索索,一人苍凉认命,他没叫两人起来,低身蹲在秦柯面前,指尖虚虚撩起缕她的头发,放下来,又抬起一只她的手:“阿柯,所犯何罪?”
这并不是传统故事里惯常描绘的女子青葱般的手。
颀长,有力,长期执武器而留有茧。
突如其来亲密的称呼,秦柯手微微一抖,她镇定下心神:“昨日刺君之罪。”
她没太明白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做下的事就得认。当朝陛下不是什么仁善之君,也不行什么体贴之事。她根本不信昨日说的封自己为后,自己做下那样的事情陛下怎么可能放过,她只能努力让帝王怒火不波及家人,不波及父亲。
“刺君之罪……何来?”陆俭摆弄完她一只手,又换了一只。
这是伤了掌心的那只手,与自己果然同样的包扎方式,只是因为舞了树枝,此时伤口崩裂,红色从里面渗出来。
“妾……”怎么都没想到陛下会反问。秦柯知道陛下性燥,没有耐性,早该把自己打下牢狱了。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想着怎样不透露替身之事而说明刺君理由。
“美人啊……”陆俭托起她双手把她扶起:“各有各的脾性。”
“丽贵妃最古怪,一早就和朕开这样的玩笑。”陆俭面上挂着笑向身后的王公公说,一副正是如此的模样。
要不是昨晚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切,王公公真要信了陛下的邪。
秦柯总归是知错悔错的,王公公心下稍慰。
大将军教导有方。
“陛下……”秦柯不明白。
“嘘。”陆俭竖起食指抵在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封你为后的旨意已昭告天下,朕打算亲自给你送来这旨意……朝堂有事,差点儿忘了。”他把卷卷打开,递到秦柯手上:“幸亏你找人来提醒朕。”
“陛下,我没有……”陛下几句话把昨晚到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模样,她分明是做了一堆错事,帝王言语里却全给美化了。她从小直来直往,哪儿明其间深意。
而且,她低头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过,的的确确的封后旨意。
生命里分量最轻的宁远被抛在脑后,疑问遍布脑海。
“对了,朕原本正要去看望大将军。”陆俭叉腰看看天气,又扫了一遍面前妃子的打扮:“朕的新岳丈,你的父亲,要一起去吗?”
“我要!”秦柯的回答比想法还要快。
陛下之言并不合乎宫廷法度,妃子怎可随意出宫门。但秦柯顾不得,她满怀希望看着帝王的眼睛,她迫切希望能够成行。
“妾,妾想与陛下同去。”她放松些精神,缓和自己的语气。
“陛下……”王公公心力交瘁,面前一个大国君主,叉腰摆手,简直是……简直是地痞流氓的动作。平日自己私下出宫逛便罢了,今次怎能带后宫女人!
“王平安,知道了吧?”陆俭转身冲王公公点头。
“这……我……知道了。”王公公憋屈,陛下再这样下去,这事儿得搬到朝堂上说了。
“放轻松,放轻松。”陆俭拍拍他的肩膀。
王公公长出一口气。
这让他怎么放轻松。
“你也起来吧,伺候贵妃更衣。”陆俭瞥了一眼没再发抖的阿绿。
“是,陛下。”阿绿轻手轻脚起来,仿佛劫后余生。
内层嵌粉外层大红的宽袖上衣,孔雀蓝的多褶裙子,腰间垂一枚黄玉流苏佩,鬓角发丝高高挽起,秦柯拒绝了各种繁杂饰品的打扮,眉宇英气里夹着轻愁。
陆俭正坐在大堂看院子风吹叶落,见了秦柯出来,眼前一亮,利落干净的打扮,果然更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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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穆大门。
熟悉得入骨的地方,秦柯指尖紧握在掌心。
几人都是普通富家装扮,王平安上前敲了敲门。
大门开得很快,门内不止有看门小厮,还有魏骞藏在后面左顾右盼。
“魏大人。”陆俭大摇大摆第一个进门。
“陛下。”魏大人忙站到帝王身后。
他掌管着最不起眼的工部,何时与大将军府有过交集,站进来他都觉着府里气氛不一般。
“大将军伤得怎么样?”
“回禀陛下,”魏骞匆忙看了一眼陌生的女子,小声道:“大将军还在休息。”
带路的小厮全身紧绷。
“那就直接去卧房见他吧。”陆俭脚步没停。
“王平安,”陆俭稍想了想:“你把……木太医找过来,让他给大将军看看。”
“是。”
父亲违了朝堂之令,押解进京,天牢之遭。
秦柯一边怕陛下来见父亲想起之前的事又降罪责,一边割舍不了对父亲的担心。
此时一看,陛下见父亲没来迎接,竟然没有雷霆震怒,还如此关切。
结合这两日皇宫之事,想起从前在所有人言语中闻听的陛下,她乱糟糟地迷糊了。
“大将军,秦大将军!”走到秦骁的卧房,陆俭提了衣裳跨过门槛。
“陛下……”秦骁清醒着,但他起不来,挣扎着想坐起,脑袋猛地往后一倒。
陆俭眼疾手快托住了他的后脑勺。
“咳咳……多谢陛下……”秦骁语音混沌。
混迹朝堂这许多年,他何尝不懂自己为何而下狱。
陛下于朝中大事一概不懂,完全甩手,定是惠……惠……秦骁在心中悲叹,敌国尚武,有自己这次杀得他们吓破胆,尚可震他们一震,若自己这回支撑不下去,消息传出,焉知他们狼子野心。
“大将军,你怎么样?”陆俭给他掖好了被角。
“臣无事。”是他眼花了吗……从来对自己视若无睹的陛下,眼中竟……竟有关切之意……秦骁闭了闭眼。
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什么,秦骁在枕头上伸了伸脑袋:“柯!阿柯!”他语气激动。
“爹!”一直隐忍克制着的秦柯终于抑制不住哭腔,往前几步跪到了床边,握住父亲的手。
“阿柯……”秦骁眼中似有水光闪过,他不明白,很不明白,他回来听到的是阿柯嫁去宁家,梦儿入宫伴驾,后头唱礼的时候却怎么调转……而且今日,为何先传来封阿柯为后的消息后面女儿又能出宫来见自己……
他想说什么,看到陛下却不能开口,只看着自己最看重的女儿,水光几乎要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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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陆俭拉了把看得傻眼的魏大人,领着自己的人从卧房里出去,让他们能说出来几句话。
一群人待在长廊亭子里。
“陛下,那位姑娘难道是?”魏骞突地一激灵。
“嗯?”陆俭给他个理所当然的眼神。
陛下你怎可!魏大人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个地位能质疑陛下。
不遵礼制怎么了,不是一回两回了,哪儿轮得到他教训。
于是魏大人鹌鹑般老实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毫无愧对之心的皇帝闲不住,问僵硬候着的小厮。
“回……回皇上……”他声音很抖。
“算了,朕不想知道了。”陆俭打断了他,转而接着问:“谁在此处照顾大将军?”
“姨娘。”这回他回得很快。
“姨娘……”陆俭摸了摸下巴,他转身看看一直护卫的陈路。
陈大统领不自在地握着腰间刀柄。
“陈路,你找个人传朕口谕。”皇帝陛下道:“大将军伤好之前,不许这府里姨娘出房门半步。”
小反派什么的顺手给她们个阻碍吧。
?
所有人一头雾水。
“还要朕重复一遍吗?”
“是!”不管怎样,陈路应下,点了身后一名护卫。
“陛下,您这是干什么呀?”只有王公公敢问。
“朕想着她就觉得不顺眼。”
……
“哦,对了,魏大人。”陆俭盯着人又盯了回来。
魏骞正襟危坐。
陛下果然还是陛下,没见过的人都要处置了。
“朕叫你来是有事要说……”陆俭抚抚额头:“想起来了!”
“是!”魏大人全神贯注地听。
“你有没有觉得竹简过重,皮纸昂贵?”
“……是”陛下言谈跨度天马行空。
“你回去给朕造一种新的书写用具,朕用竹简,乏。”
“啊?陛下,此事恐难以办……”如此大事,怎可脱口随言。
“限你一个月。”帝王补上一句。
“陛下不可!”魏大人扑通就跪下了。
他是造了什么孽!他今天就该告病早朝才是,若只是同几位尚书在议政厅议事该多好,陛下简直对天下寻常之事无半分了解。他这么大年纪得来的这个官位,就快被取了去了。
魏大人有一种果然祸到临头的绝望。
“你这是干什么?”
陆俭却不受他的礼,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竹简:“朕闻得世间有造纸之法,其物轻薄,原料低廉,你就照着这法子去试吧。一个月,现在就去。”
他把魏骞垂下的手掌打开,放上自己写好的竹简,让他握实了。
魏大人神色灰败,浑浑噩噩,行礼都忘了,离开了。
“陛下!”这可比不得刚才小小的姨娘之事,况且,世上哪儿真有什么民生大事能让陛下拿到手,那群神神鬼鬼的方士都能把陛下骗得团团转,这次,这次定还是他们搞得鬼……王公公恨不得立时给申大夫传信儿。
亭内氛围突地肃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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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太医抱着重重医箱过来的时候,看到大家脸色,马上站得笔直。
“就是你提的不可吃丹?”陆俭侧坐在亭子边,掖了掖袖子。
“……是。”火急火燎过来,是想为护国大英雄看伤,没想到皇上还没走。
“为什么?”帝王脸色阴晴不定。
为什么臣曾经就表述清楚了,那次还被您拖出去受了好几棍廷仗……木太医也不知道皇上这回怎想起自己了,莫非想重新算账?他心一横,眼一闭,照着上回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丹毒。”微阖了眼的帝王点点头。
木太医抱紧自己的箱子。
“接下来这段时日,你就住在将军府吧,大将军的伤势全程由你看顾。”陆俭背身站起。
“……是,陛下。”虽是求之不得之事,但是,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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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时候是上午阳光正起之时,现在到了午后众人疲怠之际。
陆俭敲了敲木制的窗框领木太医进门。
“屋内怎的这般封闭,气息不畅,大将军如何好得起来……”木太医一进屋先忙活起来。
比陆俭想象中更要精通医理,比这时代许多人先进太多。
“陛下。”秦柯明显哭过了,眼圈儿泛红,但语气冷静。
“差不多了,就回去吧。”
一天嘱咐了这么多事。陆俭真的累了。
“陛下,老臣……老臣送……”秦骁情绪平缓多了。
“大将军就好好歇着吧。”陆俭把他按着:“等大将军快快回朝的那一天。”
“多谢陛下。”
怎可对病人如此粗暴……
人走远了,木太医一边给大将军换药一边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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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马车上。
陆俭摸摸自己一长串碰撞间清脆作响的组佩,又伸手拉过旁边秦柯腰挂的黄玉。
质润质洁,好比君子。
“舍不得父亲?”陆俭懒洋洋地开口。
“是。”秦柯声暗。
“那我常带你来看他。”陆俭放过了手里价值金贵的玉。
秦柯侧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陌生的帝王。
陆俭却缓缓闭上眼睛,背靠在马车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这副模样,沉静自持。
近处看来,面色惨白,五官深邃,衬着眼下暗影,一派冷峻,偏那眼神,若花开花落,众色看淡。
马车帘子晃晃荡荡,偶尔显现出人群熙攘的街角。
宁府……
秦柯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她毕生所求,莫过国泰民安,父亲安康。
宁远与秦梦,痛仍在心,但发生的已然发生了,再说吧,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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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直接封了才进宫的丽贵妃为皇后!
这个消息在后宫太热闹了。
后宫大大小小的美人才私下嘲讽完高品阶却不受宠,回头就受了暴击。
怎可如此!
莺莺燕燕一大群,吵吵嚷嚷就想找陛下给自己封个品级。
没错,就是这么真实。
从前陛下年幼,又无封妃封嫔,无人敢开这个口。
眼瞧着陛下终于开窍了,还不赶紧凑上前。
至于丽贵妃……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哪儿敢上什么眼药啊。
皇后与美人,天差地别。
秦柯一夜没睡,陆俭送她回霁室殿休息。
出来路过花园的时候,就见前方不少花色衣裳的女子来回游荡。
猛揪住王平安的袖子把人拉到假山后躲着。
“陛下?”王公公一脸懵逼。
低头沉思了一秒,陆俭抬头:“朕晚上吃什么?”
“呃,陛下,御膳房……”
“叫御膳房取了架子送来,还有……”陆俭在王平安耳边道。
王公公更懵逼了。
“去办!”陆俭一声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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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日暮渐垂。
天边有红云色彩,不知是吉是凶。
美人们等了又等,总不见陛下从霁室殿出来。
正待换个角度,换个方向。
一长溜儿宫人往御花园而来,擦拂干净中间木桌石凳,用具食材,摆了满满。
?
美人们边看着边不敢靠近,生生腥腥,真是不雅。
霁室殿院子里。
陆俭在地上捡了片刚飘下来的落叶,和手上原有的比对了一番,还是手上的更翠绿。
“陛下……”王公公在他身边耳语。
“弄好了?”陆俭站起身,手上叶子直接扔了,袖子一撸大胆往御花园去。
“阿绿……”贵妃在里面叫守在门口的婢女。
“娘娘。”自己终于派上用场,阿绿高高兴兴打开殿门。
床帐里的秦柯,散了头发,解了衣,却一点儿没有睡过的迹象。
“陛下走了?”她轻轻地问。
“嗯,刚走。娘娘原来您知道啊,早知道陛下回转过来的时候奴婢就领陛下进来了。”阿绿可惜。
怎会不知道呢……
她练了那么长时间的武……
来到这么陌生的笼子,周边都是陌生的气息……
秦柯看着殿门外的天空,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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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寿啦!
陛下在御花园又搞事啦!
为救同僚不敢耽搁的申大夫急急忙忙进了宫。
听闻此消息,一捂额头,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这次又是谁大胆得罪了陛下!陛下脾气是能惹的吗!
他加紧几步,准备与王公公再一次充当救命英雄,从陛下凶残手段下夺人。
因此,当他见了御花园真实状况时不免呆了一呆。
“申大夫,过来,陪朕一起坐……”
黑糊糊的炭火,两边长架,陆俭拿了一手的竹签子,袖子收得高高。
“陛……陛下”申大夫手足无措。
闻闻,空气中有极诱人的肉香。
“过来坐下。”陆俭侧了侧脸。
申大夫看了眼满脸无奈的王公公,小心翼翼过去了。
“接着。”陆俭把一串烤好的肉串递到肱股之臣手里。
申大夫……
“还等什么?吃啊……”帝王一点儿不计较什么礼数与雅观,拿了一个大串的照着头咬了一口。
何曾这样吃过肉……申大夫又瞧了王公公一眼……
鼓足勇气,为了魏大人!为了人命!
咦?
还挺不错。
申大夫边怀疑人生边又咬了一口。
不同以往的调味儿,肉汁充沛层次丰富。
“后宫众女不欲陪朕享此美味,朕打算送她们出宫去。”陆俭看着火光道。
明明就是不愿在陛下面前露出不娇媚的粗俗模样,陛下竟如此曲解人言……王公公摇头。
“什……什么?”申大夫串儿都要掉了。
“朕要解散后宫,送她们出宫。”陆俭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