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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替身皇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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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过,灯火通明。
贵妃娘娘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莫不是魇住了。
“娘娘,娘娘……”想起陛下以往各种各样的行径,霁室殿婢女阿绿有些焦急地唤着。
“你是谁!”过往种种皆藏心中,万千话语无处可诉……秦柯从长长的惊惧中回过神,见着陌生的女子,双手一收一副防备姿态。
“贵妃娘娘,您可醒了!”阿绿却是松了一口气:“我是霁室殿宫人阿绿,娘娘,天色已经很晚了,陛下去兴庆宫很久了,您别等了,歇吧。”
阿绿,霁室殿,陛下……
头脑混沌下做的错事回到脑海,秦柯四下一看,殿内摆设工工整整,滴在地上的血迹也已消失无踪,残余着疼痛的右手有柔软安全的包裹,自己还好好地……
“娘娘,快起来吧,小心受凉。”阿绿把神色怔怔的秦柯扶起来,到床边坐下。
“陛下呢?”秦柯还没弄得清楚。
“娘娘,您这是高兴忘了呀,”阿绿帮她整理衣饰笑了笑:“皇上见了您,龙颜大悦,要封您当皇后呢,旨意都备好了,还急着直接去兴庆宫祭拜先皇。”
“皇后?”秦柯按下阿绿的手:“你说什么,皇上要封我做皇后?”
“是呀,娘娘。”阿绿极高兴,霁室殿以后就兴隆起来了。
怎么可能?秦柯根本不敢相信,但朦朦胧胧的记忆里,的确是有这一段。
鸣凤栖柯……鸣凤栖柯……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娘娘,您不高兴吗?”看丽贵妃神色不睦,阿绿小心翼翼。
“我要休息了,你下去吧。”秦柯侧过头。
“是。”稍稍迟疑,阿绿转身往外走。
“等等!”
“娘娘?”
秦柯喝了口水润润干涩的嗓子:“宁……宁家今日喜事办得如何?”
“宁家?”阿绿反应过来:“娘娘,您说的是梦姑娘的婚事啊。”她权当贵妃是对家人表达关心:“鸾凤和鸣,郎才女貌,除了下花轿的时候好像出了点儿小问题,一切顺利。”
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了。”秦柯苦笑:“你下去歇着吧,我不需要守夜。”
“娘娘,这可不行,奴婢就在外头等着,您有事儿唤就是。”小丫头轻手轻脚出去,给贵妃关上大殿的门。
宁远!宁远!
分明祥和的名字在心底似利刃尖刀,你分明知道娶得是我的妹妹,你分明知道!
秦柯死死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边疆来犯,守军不敌,镇守京城的秦大将军被远派处置战事。乱军厮杀,战场情势变化莫测,她女扮男装跟着父亲历经了腥风血雨,平定一场又一场起势。两年下来,好不容易把敌军打得残溃落败,还没待高兴几刻,便收到京城传来的斥责。责怪父亲不依后方军事图作战。军事图!这个父亲在朝堂就天天上申废除的误国误民之器。一群文官在舒适的京城给千里之外的战场传递指令,守军焉能不败。大将军恨极了,恰逢手下先锋追到了潜逃的敌军坐镇大王子踪迹,大将军什么都顾不得,追上去就斩首示众为自家逝去的将士们报仇。父亲爽快了,将士们出气了,此时京城加急送来的要同大王子和谈的圣旨也到了……
父亲就这样被押解进了京,好在战事平定了,敌国想必三五年内只得龟缩。秦柯随侍父亲回来,找了父亲交好的朋友四处游走。最终申大夫提到惠尚书那边冷硬无法下手,只能走偏锋直接向陛下请旨。陛下不爱朝政喜玩乐,辗转几番才让陛下同意与武官结亲,对大将军战场之事轻拿放过了。
秦家长女不爱红装爱武装,妹妹却是小小年纪就喜欢到各类文才诗会交际,久而久之,妹妹的柔弱美貌播扬远广。这次与皇家的亲事,所有人都默认会是小女儿进宫。
一切准备做好了,妹妹也知滋事体重,从没露半点儿不悦。只是在进宫前,她央求着自己与她同日出嫁,她哭诉自己孤单与害怕。今朝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朝臣基本心里有数。而且……宁家公子与自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也是适婚之龄,答应妹妹未尝不可。秦柯便应下了。
回京以来,父亲状况未卜,紧急之下,诸事都些许仓促。秦柯照顾母亲留下的弟弟,照顾家中姨娘,安抚妹妹的心情,忙得脚不沾地,她急着迎父亲平安回来。
日子定得急,父亲回来得慢。
只来得及与熬尽刑狱的父亲见过一面,说了些体己话,就到了离家的时间。秦柯心神不属同妹妹喝了杯水,便失去了意识。等她清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在进宫的轿子上。
皇家的排场压抑感铺天盖地,到了这个时候不可能有回头的路。秦柯屏着所有的怀疑与痛苦,被送到巍峨的建筑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妹妹!宁远!
秦柯满身贬抑恐惧,到此刻才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回来后尖酸的姨娘变得如何和蔼可亲,怪不得弟弟总像是想告诉自己什么,怪不得自己提起宁远的时候妹妹比听着重要的婚事还要专注。
她被算计了,被自己无害的妹妹算计了。
秦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楚地意识到,两年……两年……妹妹姨娘肚子里生下来,没有名正言顺的安全感,从小喜欢用自己的东西,她从来大大咧咧欲予欲求,她没有想到……
下花轿微有波澜,接着一切顺利……宁远,你知道得清楚,你怎么会!你怎么会!
世上惯常有痴男怨女的故事,秦柯从前与宁远聊起,对此矫情儿女心态嗤之以鼻,到此刻,她突然懂得什么叫痛彻心扉,什么叫亲人背叛。
父亲!父亲!
如若一开始大大敞开亮分明,要自己入宫让父亲回来,她绝没有二话,心甘情愿为秦家付出。
但为什么是这样!
自己柔柔弱弱的妹妹,她的美丽外表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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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
陆俭伸展了下手臂,从兴庆宫里出来。
“陛下,可与先皇聊得畅快了?”王公公眯了三个时辰,此时神采奕奕。
先皇只陛下一个儿子,向来宠溺疼爱。陛下幼时登基,对先皇也是无比亲昵想念,常来此述难言心绪。
“差不多吧。”陆俭看看天色:“快上朝了?”
“是是。”王公公点头:“陛下今日要上殿?”
皇上体质燥郁,受不得臣工喧哗,已有几日没上殿早朝。因常有此事,宫门里间专门修了议政厅让各位大人早上议事办公。
“嗯……”陆俭点头,语气促狭:“看看去,看看这群老先生今日又要冲朕聒噪些什么东西。”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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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就把树下落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
刘景把一卷一卷的竹简堆起来,堆成一座小山样,用下面垫的粗布系严实,整个包裹背在身上,差点儿压弯了腰。
“父亲!”而立之年的儿子赶忙上前托着。
“没事儿,没事儿.”老头推开儿子的手:“老夫虽然老了,还是有一把子力气,这难不倒我。”
“要不算了吧,父亲。”儿子看着不忍心:“您带着这些难民名单过去能抵什么用啊……”
“你不懂。”今日难得皇上开早朝,在众位大人那儿碰了壁,焉知在皇上这儿就没有曙光。
他刘景新上任的京城知府,下要对属地百姓负责,上要对皇上陈词厉害,无论如何,此事他不能不管。
“哎呀,父亲……”父亲如此一板一眼死脑筋升到京城已经算是奇迹,儿子不愿意他执着下去在这贵人满布的地界出了事。
“我是知府还是你是知府?”刘景脾气上来了。
“您是您是。”儿子忙赔笑。
父亲勤勉这么多年,一把年纪受故土官员推举当上官。他却是熬了这许久没那个才能,到现在勉勉强强给人家孩子当教书先生。
终归,官场的事情,还是父亲比自己懂得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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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身洁面,清气舒朗。
陆俭不愿意穿繁复的龙袍,只取了别的世界喜爱的暗红深衣,外披了黑色阔袍,腰间挂了玉质温润的组佩,头戴垂下两道流苏的简单锦冠,双手往大袖里一拢,身后跟着成队的宫人,浩浩荡荡往宣室殿上朝去。
“陛下,朝廷大事该得是庄重严肃……”您这副姿态着实,着实……
王公公都不太说得出口。
“如何?”陆俭佯作不知。
“呃……”
“说不出来就别说了,朕忙着给丽贵妃封后。”陆俭一歪头。
“啊?”陛下原来您今日上朝就为这个?丽贵妃虽美,有到这让您牵肠挂肚的地步吗?
秦柯封后对自己站的申大夫这一路利好甚大,但陛下如此迫不及待的态度,王公公心底不免忐忑地起了犹疑。
“你啊,该你想的,好好想,不该你想的,还是静下心吧。”陆俭脚步慢慢。
陛下的眼神似乎洞察人心,王公公心头一颤,垂下头。
不经吓。
陆俭回过头,摆出恶人出行的架势,把后头跟着的陈路看得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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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宽敞,高且广。
站满了人,就显得饱和过度了。
一言提完秦柯封后之事,懒得看几大高官的脸色,陆俭干脆利落下了旨。
本来就是,大将军打退敌人,斩杀敌国大王子,民心所向,立了大功。朝堂龌龊,对其生杀予夺,不定叫百姓看了有多慌。娶秦家女加封皇后,给秦家脸面,该叫人知道最上头的陛下是明察秋毫。
还是叫申不明钻了空子……惠尚书两朝元老,他深知没有第一时间整死秦骁已是落了下风,朝廷各部,牵扯复杂,谁都无法完全肯定谁对谁的忠诚,他在狱里,能力小了。
“陛下。”他还是不甘心,用小时候教导陆俭的语气:“大将军到底是违背了朝廷战事之法,往后再有战事,再有人效仿,朝廷该如何掌控其所在,如何精心排兵布阵?”
您在京城排兵布阵,发到边关再如何快也得数日,战场情势瞬息万变,怎可如此布防,还有,您老会打仗吗……几名高品武官混在一堆文臣里,只敢在心里道。
唯一敢怼他们的大将军现在躺在床上,前车之鉴。
“打仗啊……打仗嘛……”陆俭没骨头般软在龙椅上,一抬头:“诶,仗不是打完了吗?”
“陛下……”果然没仔细听,惠尚书待再说。
“行了,秦骁之事,朕下了朝去看看他便是。”陆俭手背抵在唇边打了个哈欠:“皇后如此美貌,朕得去瞅瞅,他长得如何模样,每次朝堂这么多人,之前都没怎么看清楚。”
“陛下,臣说的是……”
“打仗了再说吧。”
朝中之事,陛下总是这样随意漫不经心的,但今日怎么没像往常打个哈哈就完全托付给自己呢……惠尚书心里泛着嘀咕,或许,真的困了吧。
朝中繁匮,申大夫能周转尽量周转,但战事图的决策从先朝延续下来,阻力甚大,不适宜开口。
他此刻看着陛下一身装扮与姿态,与王公公挤眉弄眼。
怎么照顾的?陛下这怎么回事?礼数呢?端仪呢?怎么比上一次上朝更肆无忌惮了?
王公公悄悄摇头,他本来就管不住啊……
“申大夫。”龙椅上的帝王突然开口。
“臣在。”申不明长身而立。
陆俭坐直了身子,手往宣室殿门口指了指:“那个……就那个……边上一沓东西的,是谁啊?站那么远。”
御史大夫申不明回头看了一眼,心下叹口气:“回陛下,那是京城知府刘景刘固生。”
“他怎么回事?家里这么穷?家当都拖过来了?”陆俭撇撇嘴。
“这,让他……”
“陛下,臣有本要奏!”官小几乎要站出殿外的刘景努力听着里头的动静,竟然听到陛下似乎在问询自己,赶忙背上了自己的大包袱。
“帮个手帮个手,看得朕腰疼。”陆俭不计较他声音大,揉揉自己的腰又窝了回去。
“多谢陛下!”刘景对帝王一个大礼。
同窗之间说陛下喜怒无常,性情暴虐原来是唬人的,真见了,才知陛下体恤之心。
“说说,你要奏些什么?”陆俭把手揣袖子里。
“回禀陛下。”陛下说话原来这般随意,刘景不习惯,但他立刻调整过来,躬身把大家帮忙抬过来的包袱解开,几下揭开粗布,指着大几卷竹简:“陛下,此乃……”
“刘固生。”惠尚书打断了他。
“刘景,要是之前奏过的事,众位大人已有定论,你可明白?”惠尚书意有所指。
真不知道谁把刘景这块臭石头举到京城知府的,他们平日忙的都是国家大事,对这么小的官员升迁见考评不假就直接批了,谁知道此人酷爱死磕……难民之事,何年何月没有,偏他一副天塌了的模样。要是惹得皇上不悦……惠尚书记得陛下最不安稳的那段时日,有官员奏报间诉了不平之事,他提了护卫的宝剑就要砍人脑袋,其状癫狂,最后好说歹说给下放了。
朝堂上人精多,好人少,虽是个硬脾气的好人,说实话,申大夫与惠尚书都想保他一保。
“陛下!”刘景不看不顾民生的尚书大人,正色严辞:“此乃陪京今年以来涌入京城的难民名册!”
申不明闭上了眼。
先皇溺爱中成长的陛下从小到大听惯了甜言蜜语,根本听不得什么逆耳之言,不然他们怎么能把早朝分量放得这么轻。
“难民?”陆俭语气莫测:“京城治下繁荣昌盛,何来难民?”
“陛下,陪京去岁雨水充沛,几日瓢泼大雨冲毁堤岸,致使水患。”刘景陈述简洁。
“去岁……”陆俭坐起来正对着他:“现今是何时,怎么还有难民?”半年都过去了。
陛下没骤然发火让人欣慰,但陛下天真之语……申不明与同僚对视了一眼。
哪年会无灾无难呢?天下粗鄙之民,无身家,无自保,到了一个地方扎根,遇着事了离开,浑浑噩噩如猪狗。遇着大州需要人力,想走都走不了。再说大水之患,除了加固堤岸,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要为鄙民负责?
“陛下……”刘景顿了下,不再聊难民的来源问题:“臣请陛下,赈济苍生,开官仓放粮。”
“陛下,不可。”户部尚书急道:“陪京之事,一场小水,你何故如此夸大!刘大人,你可别忘了,今年钦天监报京城恐有地动,淮南恐有大旱,为这么点小民放粮,定会有更多陪京之人涌来。”
“林大人,如何叫这点儿小民?圣人教化,天下苍生……”
“刘大人,你身为京城知府,京师何等重地,我还没参你竟敢放难民进城!”
“林大人身为户部尚书,不以百姓疾苦……”
“刘大人,你为此等小事……”
“林大人!固生眼里没有小事!百姓每一条命都是我心大事!我不如你尚书大人放眼天下,但我定要护好治下之民!”
“如果不放难民进城,哪儿来的多余的治下之民!”
“林大人!”刘景脖子都要气歪。
……
“停停停停停……”围观两人你来我往声音越来越大,陆俭举手投降。
“不是说难民名册,先拿一卷来看看。”陆俭揉了揉耳朵。
“王大,丁六,二子,李大霄,李九……”陆俭皱着眉看了看:“这都什么名字……粗俗!”
“陛下……”刘景紧张地看着。
手上重重的名册往边上一甩,“嘭”一声重物落地。
真这么重……陆俭晃晃手,伤口都疼了。
“你说说,”陆俭捋了下头冠流苏:“这事儿几句话就说得清楚,你带这么多竹简干什么?”
“臣……”刘景实话实说:“臣为了吸引陛下的目光……”
“新来的小官儿,还挺有意思。”陆俭揉揉手腕,从椅子上起身。
“陛下?”刘景慌。
“这样吧。”陆俭走到几位大人中间:“你们呢,就别吵了。”
“朕想在京城去陪京的路上修一条宽敞的道,”帝王观察着他们的神色:“既然有这么多闲人,正好,不用招了,就雇他们替朕修路……嗯……林尚书与刘大人共同负责。”
……
赈灾还是不赈灾?放粮还是不放粮?修路???
陛下如此别开生面,两位大人一时傻了眼。
“工钱嘛,就依市价给吧。”陆俭走远几步:“两位大人,听懂了吗?”
安排修路,相比赈灾,简直是小事中的小事。相较陛下往来所求金木银角,修路花费甚小又对城有益。
虽然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要修路,但两人愣愣点了点头。
“嗯。”陆俭很满意。
他从殿内一点点往外走,越往外越是生面孔。
“王平安。”
“是,陛下。”王公公牢牢跟着他。
“明天起,在宣室殿设几,叫所有人坐下议事……一个个这么站着,朕都分不清谁是谁。”帝王黑色的衣摆在地上拂过。
年老体衰站得满头大汗的几位老臣神色松了松。
“是,陛下。”跪坐议事是前朝旧事,本朝建国以来就克勤克俭,陛下还要设几……王公公在心里旁算着,殿内该怎样布局。
陆俭又走了几步。
“对了,工部,工部。”陆俭往里瞅着:“叫什么来着?”
“陛下,臣工部尚书魏骞。”才路过面前的老头儿从队列里出来几步。
“魏骞,魏大人。”陆俭点点头,趁眼前人不注意抢了他手中松松拿着的芴板。
“陛下!”魏大人震惊!
“什么都没写啊。”陆俭把这个大臣备忘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陛下,臣……臣有罪……”他没有事要奏报啊,陛下也没交代他们什么……魏大人冷汗直冒。
“行了,你没罪,朕就是要问你些事情。”陆俭把芴板还给他:“你就随朕先一起去大将军府里看望大将军吧。”
“是是是。”魏大人连忙把自己的芴板握紧了。
“退朝。”一甩手,陆俭留给大臣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刘景突然想起来,难民出陪京是为了逃灾求活,已经如此可怜,自己却要按陛下意思把他们集合起来去修路,他……他如何有脸面……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