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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金乌(四) ...

  •   天帝和天后夫妻恩爱,生了个儿子是只三足金乌,通体漆黑,散发着无穷尽的热量,天帝便给他派了司日的天命。后来他们又接连生了九个儿子,全都是三足金乌,司日这活儿便由兄弟十个轮着来。他们住在东边的旸谷,由于周身散发热量,因此最喜欢在咸池洗澡,咸池边有一棵叫扶桑的大树,一只金乌司日之时,其他九只就在扶桑树上休息。
      “十日轮值,倒也快活。”我想。
      平日里,我们都是一个人要做许多事,他们十个人做一件事,虽说轻松不少,但容易坏了秩序。这个道理不难理解,好比一件事若是一个人做,怎么做全凭你自己拿主意;两个人各持己见的时候还能相互妥协、轮着做主;一旦有三个以上的参与者,多人之中分了派别,处理起来就比较麻烦、容易产生矛盾了。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十日轮值的局面被打破了,刚开始偶尔会有两只金乌同时出现,次数不多,人们偶尔看到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后来渐渐失控,多只金乌同时出现,而且天数越来越长,人界被晒得炎热难耐,土地龟裂、河流干涸,许多凶兽趁机出来作乱,祸害人界生灵。
      “人界的首领唐尧找到了我。”大羿道,“他找了许多有本事的勇士去猎杀凶兽,多是有去无回,我原本擅长射箭,他便想着让我去碰碰运气。”
      他的本领我是领教过的,于是干笑道:“谦虚了。”
      大羿表示默认,继续说道:“先是凿齿。这是个人形的怪物,牙齿有三尺多长。我想着,他既然跟人体貌相似,说不定命门也相当。于是我先破了他的盾,然后一箭射向他胸口。”
      我对打架的事最感兴趣,迫不及待地问:“果然如此吗?”
      “有一点不同。”大羿道,“凿齿的命门在胸口不错,但他前胸的皮极厚,只能从后背射入方能得手。”
      “所以你第一次失手了?”
      “没有,刚好那会他背对着我,第一箭就是从背后射入的。”
      一击得手,这运气也太好了!
      “首战得利,人们都很高兴,于是唐尧又让我去杀九婴。”
      九婴我知道,这个怪物是伏羲无意间画出来的,九个脑袋。后来吸收了天地精气成活,能喷火喷水,伏羲觉得它性情不稳,生性杀戮,不但不能成为灵兽,还很有可能为祸作乱,故而一直将它镇压在河底。
      “因为多日曝晒,河水干枯,九婴挣脱了河底的封印,出来杀人吃人,他一口气要同时吃九个人,还能火烧水淹,人界深受其害。”
      “九婴可不好杀。”我不禁感慨。九婴九个脑袋九条命,且它生于鸿蒙,所得精气至纯,只要还有一条命,就能迅速吸收天地间的精气,继而恢复如初。若不是它本性不好,说不定能成为天界最厉害的神兽。
      大羿点点头:“水攻火攻都是九婴的强项,受的伤也能很快恢复,我跟它斗了三天三夜,最后只剩下九支箭,于是我赌了一把,干脆一次全部射出,分别射中它的九个脑袋,然后它就死了。”
      我不由得感慨大羿的运气,关键时刻作出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且能与九婴战上三天三夜,不得不说,他是个真正的勇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洛洛被他们沉河了。”大羿猛不丁说出这样一句话,我这才明白他为何无法抽身去救宓妃。
      九婴有个毛病,一旦与人交手就不会停下来,大羿若想离开,必须杀掉九婴,而九婴真不是那么好杀的,输了的都被它吃了,唯一赢的一个却永失所爱。
      我安慰地拍拍他,此时真不知道怎么劝他。
      大羿拿手在脸上一抹:“后来是大风,它有一双巨大的翅膀,能扇起砂石无数,遮天蔽日什么都看不见,故而我总是寻摸不到它的踪迹,只能循着飓风而动。”
      “然而,没有谁是没有弱点的。”我打过许多仗,深谙其道。
      “没错,大风能遮蔽我,自然也能遮蔽它。我在箭尾上栓了根长绳,让飓风将箭嵌入最深处,风眼所在便是它的所在,我再追溯一箭——风停了。”
      “你是个司战的好手。”我暗自揣测,若我同他打一架,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过奖。”大羿脸上好不容易重现的自信又消失了,有些失落道,“司战,只有天神才能司战,我不是……”
      一不小心戳到了他的痛处,我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后来呢?我听说猰貐也是你杀的,他原本可是天神,本领大着呢。”
      提起这个,大羿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情绪地道:“还不是因为天帝。他继任之初放任度化天神,混进来好多心思不纯之人。有个叫贰负的不知怎么同猰貐闹掰了,伙同一个叫危的人将猰貐杀死,亏得师傅等及时赶到,这才救了猰貐一命。只不过重生的猰貐性情大变,成了一个跟九婴一般吃人的凶兽,趁乱出来害了许多人。”
      我叹了口气,小声道:“猰貐小时候我还见过呢,憨憨笨笨的,哪里想得到他重生会变成凶兽,还会害人。”
      “万物皆有善恶,只是善者懂得控制恶念,恶者不屑于发扬善举罢了。”大羿也叹了口气,“我和猰貐打了许久,双方皆受了重伤,如你所说,猰貐做天神的时候纯善,一息尚存之间放出了他的本性,最后一击的关头突然收了手,由得我将他射杀,它死前还说谢谢我,真的,我那会还挺难受。”
      听他这话,我也十分难受。猰貐被不安好心之人所害,好不容易重生,却又不能自主地做了许多坏事,最后坦然赴死,许多人避之不及的死亡于他来说反而是种解脱,真是令人唏嘘。
      沉默片刻,大羿收起情绪,接着道:“我后来在洞庭杀了巴蛇,在桑林擒了封豨,直至此时,人界的危难方才告一段落。”
      他说告一段落,因为真正的祸源还没有除去——导致此场浩劫的真正元凶是金乌。
      “真正困难的才刚刚开始。”大羿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那一日,十日同出,许多人被活活晒死,我没法再顾及天帝的颜面。”
      “于是你射杀了九只金乌?”
      “他们没什么本领,只会四处乱跑,射杀起来很容易。”
      大羿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心惊胆战,打仗的时候最不好杀的就是不会还手的敌人,这一点我跟大羿相反,遇到这种毫无反击之力、只会四散逃窜的,我通常会手下留情。
      “最后天帝终于来了,因此还留下一个。其他九个落在海里变成了沃焦,从此江流入海皆收之于沃焦,也算是他们天命所在了。”
      想起金乌那稚嫩的面庞和他那与年岁不相符的冷峻,我有点不忍心听下去了,他是天帝最小的儿子,本该无忧无虑地做一个快乐的天神,该司日司日,不当值就去咸池洗澡,多么自在,偏偏是如今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我突然不想听他杀金乌的细节了,岔开话题道:“你和西王母又是怎么回事?”
      “我之前有个徒弟逢蒙,唐尧见我杀六大凶兽有功便想请天帝度我成神,他想让我带他一起,我拒绝了,他趁我不备将我杀了。”
      “你能斩杀六大凶兽,居然被一个徒弟所杀?”
      大羿苦笑:“我也没想到,最后竟会死在他手上,这就是命吧。”
      经历过大风大浪,在阴沟里翻船,于他来说,确实有点耻辱。
      “西王母,也就是我师傅,她或许是可怜我吧,就度化我了。”
      我面上一派了然,心中却在嘀咕:她还真不是可怜你,天神不是看谁可怜就能当的,她救你是因为你这一身本领能造福人界。
      “只不过天帝见不得我,我成神以后甚至都没有来过天界,天帝亲自来昆仑山,让我去维护人界安宁。”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大羿的灵力不是天帝收回去的,而是天帝和西王母一早商量好了,既要利用他看守人界秩序,又不愿意看到他让自己伤心,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上天,并没有教他飞升的本事。当然,大羿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我有个疑问:天帝的儿子闯祸,人界都乱成这样了,为何没有天神出面来管?”
      大羿惊讶地看向我:“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
      对啊,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来自鸿蒙啊!那个时候的事我该知道的,可我为什么真的不知道?
      等等,大羿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难道他知道我是谁了?
      我脸一沉:“关于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大羿此人,心思颇深,这次带我来找金乌,完全就是一个圈套,我原本以为自己是能掌控一切的先神,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此刻看来,是我错了。
      大羿四下环顾着,谨慎地道:“我知道师傅的药对你没用。”
      先神脱胎于天地,吸万物之灵气而生,体质很是特殊。而西王母的药是为凡人而做,天神吃了尚且功效甚微,更不用说我这种先神了。
      能想到这一层不容易,我脸色一沉:“西王母还跟你说什么了?”
      “师傅说你身份不一般。”大羿顿了顿,看向我,“我斗胆猜一猜,你是先神,对吗?”
      我点点头,既然他猜到了,而且利用我做下了这个局,那我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如果单我去,天帝一定不会见我,甚至还要杀我,我无法获得任何消息。”
      “这么说早在河底你便知道了,于是想利用我的身份接近金乌?”
      “我看到了你起誓。”许是确定了周遭不会有伏兵,大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我身上,“除非神死,否则唯有先神之誓能改变神的天命,我原以为你只是在吓唬冯夷,让他废了那什么‘河伯娶亲’的荒唐仪式,但若你真是先神呢?于是带你过来赌一把。方才看到天帝出手救你,我想,我赌对了。”
      我想起了他和金乌那场短暂而古怪的交手:“所以你并不是真正在同金乌交手,那根羽箭根本就是朝我射的,对吗?”
      大羿不置可否:“如果你真是先神,那必定和天帝有交情,他不会不管你。而且只有让他知道我知道了你的弱点,他才肯跟我谈判。”
      真是一盘好局!大羿是把他的全部运气都用在打架上头了,故而才在爱情中屡次挫败吧?
      我心头一紧,五指不自主地攥到一起:“若我不是呢?”
      “那我便输了。”
      好一个输了,代价可是我的性命!但不得不承认,大羿的确聪明。若我真不是先神,死了便死了,反正我的逆鳞失了一半,不人不神的,于天界人界均无亏损。且我沉睡了五百多年,早已无人认得,最多不过是我倒霉,天神打架时被误伤,有谁会为了帮我讨说法而得罪天神?
      “可我并不识得他儿子金乌,若一开始金乌就没有答应带我上天呢?”在我的印象中,除去女娲,我没见过哪位先神的后人,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
      “你一心想上天,我只需要帮你搭根线,不论真话假话,总会有办法的。”
      这一点他倒真没说错,这也是他计划能成功的基础。
      可我不想在嘴上还要输给他,辩驳道:“用我当诱饵,还不如你自报姓名来得快。”我有点鄙夷地看向大羿,他杀了金乌的兄长,若听说他到来,金乌一定是第一时间出来报仇的,哪里轮的上我敲门?
      大羿沉默良久,方才道:“这事见了金乌不算,我一定要见到天帝,金乌如果打我,我不会还手,但若是在那之前我就死了,这趟就白来了。”
      说的好听,他还真有要坚持的底线,只是他的底线不是别人的性命,而是自己的尊严。看明白这点,还真能说通为什么他当年宁愿得罪天帝也要射杀金乌的九个兄长了。
      我深吸一口气:“你跳车是因为看到天帝了?”
      “没错,我必须把他吸引过来,于是故意出现在金乌面前,引他与我打斗,再让天帝刚好看到我们‘误伤’你。”
      “好大一盘棋,你真是用心良苦。”
      大羿站起来朝我一拱手,低头道:“抱歉。”
      此刻我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再说了,背过身去,看来这里并没有治疗逆鳞的法子,他的目的达到了,而我却来错了地方。
      “或许天帝知道治好你的法子……”大羿的声音越来越小,听起来十分内疚。
      我没打算原谅他,但他说的没错,等明日那笔账算过以后,我或许可以去问问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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