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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金乌(三) ...

  •   大羿焦急地朝我奔来,途中被火焰所阻,眼见着就要被燎成炭烤的了,他却脚步不滞。
      “住手!”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金乌不甘心地收了火焰化成人形,由得大羿来到我身边。
      逆鳞被触,我逐渐失去控制,化成龙形,如同上回在河底一般焦躁不安。
      “庚辰,坚持住,我有办法救你的,坚持住。”
      恍惚中看到几个陌生的身影,大羿在我耳边大吼,我只觉得吵,越发躁动了。
      “放开她!”那个声音再次开口,这次好像是对大羿。
      大羿拽着我的翅膀没有松手,我觉得他随时准备拔箭出来,像上回一般把我钉起来。这个念加剧了我的反抗意识,我就快要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了。
      “你若想她好,赶紧放开。”
      大羿迟疑了一下。我的意识濒临崩溃。
      “你难道信不过我?”
      我觉得翅膀被松开,大羿许是被这句话触动了。然后有一股温和的精气托着我,升到了半空中。这股精气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点儿凉,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一剂镇定的良药,慢慢抚平我的心绪,那股无名的躁动和不安渐渐消散。
      神思在各方游走,我又到了那处幻境。
      一个人接住了从半空中坠下的我,熟悉的怀抱,还是那个面容模糊不清的人。
      “怎么这样不小心,还好我接住你了。”
      那人在我额上印上一个吻,然后将我轻轻放下,叹了口气:“总是这么任性,若是我不在,谁来保护你?”
      听了这话,梦中的我很怕他离开,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
      我觉得那人有点紧张,随即安慰似的冲我一笑:“等我继位为天帝,就回来接你,到时候,咱们就不用分开了。”
      继位为天帝?继位为天帝!
      他说继位为天帝以后就来接我,为何五百多年过去了,却音讯全无?他对我的语气、动作是那样亲昵,可如今的天帝有妻儿,既然他与我相好,为何会娶妻生子?冯夷身上的精气与我相合,他身上的精气也与我相合,那人是否就是他?
      恍惚中,我喃喃道:“所以,你是天帝吗?”
      我觉得接住我的那只手抖了一下,源源不断的精气输入我体内,羽箭的伤逐渐愈合,神思慢慢恢复,我的灵台逐渐清明,然后那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她没事了。”
      梦境与现实交汇,我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副陌生的面孔。他一手托着我的肩,另一只手覆在我背上。
      他是天帝?我梦中的那个人,我要找的这个答案,此刻就在我面前!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是天帝?”
      那人的眼神中满是关切,喉咙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却沉默着没有回答。有好一阵,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强忍着什么,勉强克制自己没有说出口。他的冠带从肩上掉下来,垂在我眼前。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松开他的衣襟,却见他神色如常,原本柔和的目光收敛了些,取代的是同金乌一般的冷漠与严肃。
      他的手在我背后用了点力,将我扶着坐起来,如陌生人一般询问道:“你没事吧。”
      他的语气很轻柔,但也很疏远,止步于陌生人之间的关切,让我一度怀疑自己的判断,觉得他并不是我要找的人。可说不出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失望,仿佛突然降下的一场雨,浇灭了即将点燃的篝火。
      想来他不愿意一直扶着我,我也不好赖在他怀中,于是离开了他的搀扶:“多谢。”
      说来也奇怪,一箭正中逆鳞,怎么着也会元气大伤,这会我却一点事没有,甚至能自己站起来。
      最初的期待过后,得到的只是陌生,我不知该如何自处,慌乱之间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他收回目光,转向金乌,保持着那副端庄严肃的神情低声训斥道:“今日不要司日了,你跟我来。”
      金乌知道自己闯了祸,低头跟上去。
      这半天发生太多变故了,我用力闭了一下眼,想理一理乱糟糟的心绪。先是大羿与金乌的打斗,再是我无辜受伤,接下来是突然出现的天帝,还有我那个奇怪的梦。
      他为何没有履行承诺来接我?为何将我留在河底五百多年不闻不问?若他果真是天帝,为何和别人成婚还有了孩子?为何装作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冒,我逐渐从方才的不知所措中清醒过来,心底蹿出一股无名之火——若果真如此,他便是负了我!
      可到底我没负他,既然已经见面,我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我需要一个解释,至少得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若他真的负我,我转头便走;若是个误会,早日解开总好过无端猜忌。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是留是断,总要搞清楚了才好。
      我打定了主意,准备追上去找天帝,身边的大羿却一把抓住了我,冲天帝和金乌离开的方向大吼:“站住!”
      天帝没有转身,倒是金乌有些忍不住,听到他的挑衅,立时便要回来同他打上一架,奈何被他的父亲紧紧扣住了手腕。
      大羿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天帝,我有话要同你说。”
      天帝站住了脚,仍是没有回头:“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从我醒来到现在,天帝好像一直当大羿不存在,他们之间的怨恨果真深刻,饶是天帝这样再怎么怨恨都需要端着架子的天神,也只能找借口将大羿打发出去,通过回避来避免撕开这道伤疤。
      但大羿偏偏要来惹他。
      金乌握着拳头,拳头上发出金灿灿的光芒,随时准备打穿这个“仇人”。
      “我不是在求你!”
      天帝默不作声地迈开了脚步,拽着金乌的手腕用了用力,将他拉得踉跄了一步,根本没打算理会大羿。
      “你们若是不答应,我就杀了她。”大羿将我拉到身前,压住我的肩膀,“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
      我?我有点懵。
      天帝听了这话猛然回头,看到大羿凌厉的目光,没有再迈第二步,而是故作镇静地沉声道:“你杀不了她!”
      大羿嘴角一勾,探向我的逆鳞。
      荧光闪烁,映照出破碎的鳞片,天帝的眼神一变。
      大羿的手心翻出一道金光:“现在你信了?”
      我转头看向他,原来一开始,我就被他利用了。
      “大羿!”
      “闭嘴。”大羿低声道,压着我肩膀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知道我弱点的人不多,看天帝的反应,我和他果真是旧相识。
      天帝松了口,几乎是咬牙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大羿手里的金光迫不及待地要窜出来,两道光晃乱了我的思绪,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要真正做一名天神,我要长生不老,我要能飞天。”
      这个要求戳中了天帝的痛处,看得出他在强忍怒火,但仍旧保持天帝的威严:“身为神,你不能这么自私。”
      “我就是太无私了。”大羿压低了声音,“为了杀凶兽,我放弃了洛洛;为了守护人界的安宁,我宁愿得罪先神去杀你的儿子。洛洛说得对,辜负一次就够了,嫦娥是无辜的,如今,我想自私一次,我想留在天上陪她。”
      原来他费尽心思是因为这个。
      “可你想过嫦娥吗?她愿意吗?”我终于找回思绪,插了句话。
      大羿是个勇士,斩杀凶兽、维护正义杀伐果断,但于情感一事上,过于优柔寡断。跟宓妃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珍惜宓妃,跟嫦娥在一起的时候又不珍惜嫦娥,他一直在愧疚——悔恨——愧疚的循环中活着,光是想一想我都替他觉得累。
      “你纠缠阿宓的时候想过嫦娥的感受吗?你只是怨怼冯夷鼓动嫦娥背弃你,吃了不死药弃你而去,从未想过她为何宁愿相信一个外人而怀疑你?夫妻结合便是信任,你一心责怪冯夷挑拨,焉知不是你自身的过错,是你先放弃了嫦娥对你的信任。因为你的失信,阿宓和她阿爹丢了性命,因为你的失信,嫦娥在痛苦中对你失望。你不信她,她不信你,既然两下皆失了信任,一个人飞升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大羿哑口无言。
      就算他敢说他对宓妃问心无愧,他也不敢说他没有亏欠嫦娥。
      这个人,一直在做自以为正确也确实没错的事,却一直在辜负身边的人,一直在做着错事,只因为他始终没有明白过,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天帝很聪明,趁着大羿沉思不语,顺着我的话道:“既然如此,我去问过嫦娥,明日此时,给你答复。”
      不论嫦娥怎么说,在那之前大羿总不会伤我,而天帝总会有办法对付他,毕竟嫦娥还在天界。
      大羿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思绪中脱离出来,怔怔地答应了:“那我们就在这里等。”
      我听到天帝低声对金乌道:“去唤你母亲来。”
      金乌的母亲,也就是天帝的妻子!
      我想起自己并不是来给大羿当靶子的,我自己的事还没办。
      “等等。”我叫住天帝,“如果你是天帝,我心里有个疑惑,希望明日能一并听到答案。”
      我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大羿和金乌显然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紧紧盯住天帝的目光,他没有料到我会说这个,但好像也没有一头雾水,只是迟疑了片刻,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我推开大羿压着我肩膀的手:“你放心,在得到答案之前,我不会离开。”
      尽管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比起天帝,好像更为信任我,果然就不再看着我,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空荡荡的四周。
      “他既是天帝,自然不会骗你。”我随地坐下,左右张望着。
      天帝、金乌他们这几个天神不在,四周被迷雾笼罩,一片茫茫,看不见脚下的路,仿佛随意跨一步都要坠入无尽的深渊。
      不过我很喜欢。鸿蒙时期天地间便也是这样,茫茫一片,正是那些气息生养了我,我也从中获取精气,从而感悟到天地间各类造化,掌握了驾云御风布雨变化的本领。此刻正是休养的好时机,但我坐不住,好奇心使我静不下心来。
      “哎。”我冲大羿点了点下巴,“跟我说说你和金乌的事儿呗。”
      大羿不大自在地踱到我身边,见我已然摆好了一副听故事的模样,想是觉得有些对我不住,犹豫再三还是扭扭捏捏坐下,也不说话,没事找事地抽出一根箭擦起来。
      我瞧他擦了老半天也没把那箭头擦出火花来,不免有些扫兴,正准备换一个地方坐,却听到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想听哪段?”
      我连忙把挪出去的屁股又挪了回来:“就从十日同出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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