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町街的死神》贰猫二

2、死后之事

　　“呼——”
　　黑色为主、红色绘边的阎罗厅广场上，忽地刮起狂风，守卫大门的两只红鬼用力握紧长刀才没让武器脱手飞出去，风很快平息，在中心出现了两个披着白布的人。
　　“！是神使大人！你赶快进去通报！”
　　枫眼前一片白茫茫，然后感觉到双脚离地，下一秒一切又都变回了原样，只不过火红破旧的奈何桥和彼岸花海变成了眼前的巍峨宫殿。
　　“诶呀呀，被炁先生摆了一道呢。”枫摸着脑袋无奈笑着，倒也没生气，既来之则安之，虽然他现在仍想拒绝六橘的邀请，但貌似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好奇的打量周围，被阎罗厅数米高的铁门上的浮雕吸引了注意。
　　上面是一青一黑两只恶鬼，就和他生前看到的书籍描述的一样，青面獠牙，狰狞恐怖，气势远远不是几个单调文字就能表现的迫人。
　　“……”
　　六橘回头发现人不在身边，转身一看那人还呆呆得站在原地看着宫殿愣神，于是又好脾气的走了回去。
　　“害怕了？”
　　“没有，只是感叹阎罗厅建造得真是气势不凡，我还以为地狱只是恶人偿还罪孽的刀林深渊呢。”枫的笑容明朗得不像会说出这种话的人，看来他是真心认为十八层地狱是自己的归宿。
　　“地狱是所有亡者的归宿，除了罪人还有入轮回的善者，但凡生前没有犯下大罪孽、或者功过相抵，轻易不会被打入无间受苦。”
　　“这样啊。”
　　“……”
　　“……”
　　“你问我们是否见过，是想起什么了吗？”六橘示意枫跟上，挥退了红鬼守卫。
　　“唔姆……”枫曲起食指抵住下颌，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完全想不起来！”
　　“……”
　　“非常抱歉，哈哈哈~”
　　即使是六橘这样毫无感情可言的神使也真的很想吐槽这有什么可笑的。
　　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他呢？
　　六橘感到深深的迷茫。
　　“姑且提醒你一下——地下暗牢。”
　　金发青年刚有所缓和的脸庞血色褪尽，从苏醒到现在一直从容不迫的气场猛地紊乱。枫的沉睡在心底最角落的记忆风暴在死后又一次被强行挖开，从未愈合过的伤疤在心脏开了个大大的空洞，枫打了个冷颤，扶着白布的手背布满青筋。
　　“你怎么……”太阳蒙上阴霾，映出少女寡淡的近乎无情的灰白脸庞。
　　“你要死了，但是你不想死，我也不想你死……所以我救了你。”
　　枫没忍住从喉咙里漏出一丝呜咽，即使过去这么多年，身体依旧清晰记忆着当年那场暴行，剥皮削骨、折断四肢的痛苦几乎令他缩成一团，只想和以前一样躲在没人的房间默默咬牙吞下嘴里的腥甜。
　　……白石……
　　六橘冷眼看着眼前身心都濒临崩溃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出头，刚成年不久就凄惨死去。据她所知，青年的前半生几乎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命运玩笑似的把所有残酷的经历一股脑塞给了青年，悄然离去，再不曾眷顾。
　　那又怎样？六橘不想分出哪怕一丁点多余的同情给这个站都站不稳但为了无聊自尊咬牙坚持的人。于是她不管枫是否听得到，继续解释道：
　　“那一次我来得及时，保住你一命，但最后你还是死了，时间仅仅延续了几十年，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
　　“我给你的尸体喂食了世上最纯粹的金元素的结晶——金之子的血，这五百年金之子的血一直都在修补和锤炼你的身体，直至融为一体。”
　　“你该感到庆幸，毕竟一千万人中也只有一个人可以成功，失败者不仅会受尽折磨痛苦的死去，连灵魂也全都消失殆尽。”
　　“那我还真幸运呢，接连两次都被救了回来。”尽管金发青年这么说，但话里没有半分笑意。
　　枫恢复的速度之快超出六橘的预料。
　　“你似乎很不高兴。”
　　“确实如此，但是我还是很感谢你那个时候救了我，没有错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是……”
　　“如六橘大人所说，人类既弱小又脆弱，生不由我，死不由己，无论谁一生都是坎坎坷坷，大灾小难，总不会长久顺遂，所以人们才会对未知的下一世抱以期待，面对死亡也不必感到恐惧，或许难免会有遗憾，但苦难已经结束。”
　　“我懂了，你是怪我没有让你顺应天道死去，还要继续前世的磨难。”
　　枫轻轻笑了一下，摇头否认了六橘的话，他的眼睛不再闪烁光芒，专注地看着柱子上恶鬼施刑的绘图。
　　“我只是觉得大人你不应该把我放在奈何桥底百年。”
　　“那应该在哪里？”
　　“孤独地狱。”
　　“受虐狂吗你是。”
　　“噗！”
　　枫被六橘不符合她清冷人设的发言逗乐了，笑得停不下来，回荡在大厅各处，让这常年冷清的地方也有了温度。
　　之后任凭枫询问六橘都没再理过他，目标明确干脆利落的推开一扇扇铁门，一直走到阎罗王的案桌跟前。
　　“哟，六橘，很久不见了。”案桌上横躺着一个小孩子，一身红色官府，帽子中间写着大大的“阎罗”二字，正拿着一面还未绘制的面具把玩。嘴上和六橘打招呼，眼睛却从二人进门开始就一直放在金发青年身上。
　　六橘原以为枫肯定会来一番中气十足、闹腾的不行、连房梁上的灰都能震下来的自我介绍宣誓存在感，但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青年迎着阎罗王审视的目光嘴角轻扬，笑得安静内敛，只有那双圆圆的杏眼彰显着青年活泼外向的性子。
　　“真是个不错的孩子呢。”
　　阎罗王笑眯了眼睛，他喜欢这个孩子。
　　也许因为他无法像看其他亡者一眼看穿生平，也许因为青年金红绚烂如秋枫的长发，也许因为这双不应该出现在地狱的太阳。
　　言而总之，没有理由，只是第一眼就特别喜欢。
　　“您好，我叫枫，枫叶的枫。”
　　嗯，也很有礼貌，声音也好听，更喜欢了。
　　“那么，六橘，作为至高天照神的使者委身这悲鸣之地，所为何事？”
　　“为他。”
　　六橘侧身让出站在后面的青年，语出惊人。
　　“我以枫的接引人的身份，举荐他成为死神。”
　　死神？枫嘴角的弧度上扬几分，是面对棘手问题时的惯用表情。
　　原来真的有吗？但为什么是我？
　　阎罗王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静静看着六橘等待神使的解释。
　　“虽然有些迟了但还是要提醒你一下，枫是被天选中的人，你无法窥视其现世的人生。”
　　“你提醒得可真迟呢。”
　　作为掌管死亡的神，阎罗王诞生后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审视亡者的一生，做出判决。六橘直到现在才这么说，以两人千年也未必能见上一面的交情来说实在目中无神了些。
　　“枫的情况尤为复杂，他之所以必须是死神，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吧。”
　　“不完整的灵魂，破破烂烂的人偶——原来如此，所以才不能完全复活吗。”阎罗王恍然，观察枫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玩味。
　　“小鬼，亏你灵魂都是残缺的还能活到这个岁数，生前不是除妖师就是庙里的和尚吧？”
　　“我生前确实是名除妖师。”枫大方承认。
　　“哦，除妖师很少成为死神呢，已经几百年没遇到了，我还真是捡了个宝贝呢~”
　　“别高兴太早。”一盆水浇在了兴致高昂的阎罗王头上，六橘看向枫，后者也回看向她，摆出认真倾听的专注表情，“你由于灵魂缺损不能完全复活，也没有完全死去，所以需要‘死神’的身份让天认同你的存在。”
　　“话虽如此，尽管你拥有‘人类’和‘死神’双重身份，奉劝你还是舍弃‘人’的一面为好。”
　　“？这是为什么？”
　　“万物死后就会被‘规则’除名，‘枫’这个人已经在五百年前死去，如果你冒然出现，轻则会因与规则冲突遭到惩罚，重则被‘天’察觉，抹消掉存在，而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突然灌输的大量陌生知识让枫的大脑有些迟钝，但也没慢多少，仔细一想，似乎有个词语来形容现在的情况最合适不过——
　　枫左手握拳敲在右掌上，笑得一脸单纯。
　　“就是说我现在是个活死人对吧！”
　　“……你开心就好。”
　　“噗！”
　　神使在轻快的笑声中回去了高天原，阎罗厅主殿里只剩余阎罗王和枫两个人，有枫这个乐天派在倒也不怎么显得冷清。
　　“死神有统一的住所，在南边的二町街，迄今为止少说也有几十万，很热闹的哦，这个钥匙给你，出去后会有狱卒帮你领路。”
　　“非常感谢！”枫从阎罗王手里接过钥匙，在视线略过他手里的面具时停住了目光。
　　“哦，这个啊。”阎罗王抛起手里东西，有趣的看着枫的头跟着面具左右摇摆，“这是佛鬼一族制作的封印面具，那一族以擅长制作封印道具闻名，给死神提供各方面的便利。”
　　“唔姆……”
　　“……想要？”
　　“嗯！”枫有些兴奋的点点头，但很快又消沉了下去。
　　“但是我现在没有钱币付给大人，所以请大人告诉我佛鬼族的居住地，我想在近期去一趟。”
　　枫已经打算好了，等一会儿交接完住房后他就立刻去佛鬼族的居住地，询问价钱或者以物换物，按照阎罗王大人所说他很快就可以开始工作，钱财也有了来源，而且死神也不需要吃食，应该很快就可以存到足够的款项。
　　枫那点小心思全写在了脸上，阎罗王看得一清二楚，忍俊不禁，笑着打断他说道：
　　“用不着那么麻烦，这个面具原本也只是那一族闲来无事做得小玩意儿，随便哪只鬼都能做出来，送给你也无妨。”
　　“这怎么可以……！”
　　“你不是想要吗？”是用来遮住脸上的伤疤吗？阎罗王在心里补上一句。
　　枫点头的动作有些大，两边的碎发散开来露出了左边眉尾到颌骨的深色伤疤。
　　“我的家乡有句老话叫‘不勤不食’，有舍才有得，岂能不劳而获？我也应该给您或者制作这个面具的鬼一些报酬才行。”
　　枫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要是一般人还真说不过他，可惜阎罗王不是。
　　他虽不是急性子，但也不是温吞的人，枫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唠叨个不停，听得阎罗王头都大了，于是他颇为接地气的翻了个白眼，直接把面具扣在枫脸上。
　　“阎罗王大人……！”枫急忙摘下来，被阎罗王握住了手腕。
　　“这是来自神明的馈赠，作为子民你只需要心怀感激的收下，懂了吗？”
　　“……谢谢大人。”
　　“好孩子。”说着，阎罗王又从案桌上拿来批阅的毛笔，只几下就勾勒出一片火红的枫叶，和青年的长发一样红艳动人。
　　“这样就好多了。”
　　枫小心的托着两边扶正面具，遮住了耀眼的太阳和笑容，但他一身暖洋洋的气息仍然没有改变。
　　“对了，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没有告诉你。”
　　“？”
　　阎罗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嘴角扬起神秘的弧度。
　　“是有关死神的禁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