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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奈何桥底的男子 ...

  •   人会死吗?
      众生平等,神也不例外,所以人会死。
      死后会怎么样呢?
      灵魂脱离躯壳的束缚,等待死神的超度,魂归地狱。
      地狱又在哪儿呢?
      现世之下,深渊之上,十三天之里,渡过三途川,走过奈何桥。
      还能回到现世吗?
      罪人堕入十八层地狱,善者随孟婆入轮回之道,自有阎罗大王审判。

      地狱入口——三途川
      结束了白天的摆渡事业,炁终于可以离开破旧的木船,扔掉木棍,满足而疲惫的伸了个懒腰。
      地狱从来不缺少忙里偷闲的狱卒和鬼怪,只因这里的工作实在太过忙碌,每年每月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有一群人排队等着进入阎罗厅,本来一年到头就暗无天日,空气也夹杂着地狱特有的焦灼味,要是再不能给自己找点儿乐子放松一下,怕是一个月三途川上就飘满狱卒们的猝死尸体了。
      趁现在还没亡者赶紧休息会儿吧。
      守船人炁想到,于是下一秒鬼已盘腿坐上桥正中的围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抬起头懒洋洋得看着头顶的“太阳”。
      但那其实并不是太阳,不是现世和高天原那些地方会发出灼目而耀眼光芒的圆形球体。地狱的太阳没有温度,也不刺眼,更不是圆形,仔细盯着看可以看出是个发光的眼睛,跟阎罗王额头上的眼睛一模一样,监视着各层地狱的入口,地狱的鬼们叫它“眼之印”,不过聊胜于无,确实把地狱照得亮堂堂的,但天上除了灰白也再没有第二种颜色。
      好歹也敬职敬业做了几百年守船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二十五个小时都在船上望天,早就审美疲劳了。
      就没有哪只鬼能跟阎罗王大人提提意见吗?
      只是小人物的炁非常苦恼,他觉得自己快得白内障了。
      炁低头揉揉酸涩的眼睛,忽然又想到什么,弯腿勾住围栏上身扶着柱子往下探,一席雪白的宽袖映入视野,袖子到小臂处,从袖口里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腕轻轻搭在水底的石头上,随着水流时而沉浮摇摆,但炁知道无论三途川再湍急,这具身体也不会飘到别处。
      它在炁成为守船人之前就已经在这儿了,炁不知道这具身体是谁、被谁放在这里、又要放多少年,一概不知,但他却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具身体时心脏猛然悸动的燥热感。
      那是很遥远之前,那一次炁也是像这样坐在桥上因为什么抱怨着,工作太清闲又只有自己一个人,发呆走神每日必备。
      那天的浪有点儿大,水流急得很,每次渡河炁都怕会翻船然后去捞一船轻飘飘的亡者,不过他的手艺还是很好的,有惊无险。
      炁托腮盯着水面上的倒影想,然后一只从桥底爬出来的白色贞子小姐姐吓得他差点儿喊鬼啊。
      幸亏身手敏捷炁及时抓住柱子才没有掉下去,缓了好久才敢往下看第二眼,这才看清原来是只手。
      ——现在想想自己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贞子,那可是现世的名鬼来着,真给地狱的鬼丢脸啊。
      炁三百年来平淡无奇的渡船生活就和那天的水一样泛起波澜,他好奇的压下上身想看得更清楚,整条手臂和腰侧逐渐显露,只有脸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要是再进一步难保不会掉进河里——这么想着,炁真的掉了下去,一头栽到河底。
      三途川不深,只到成人的膝盖,但是很宽、很冷,能直接寒透灵魂,冻死在河里也走不过去。炁这只鬼还勉强可以忍受,但时间久了也会被冻感冒和高烧。
      他想快些上去,河底飘着个人关他什么事?说不定是哪个亡者等不及过河冻死在里面,尸体被水草勾住。这种事虽少但也不是没有,摆渡开张那么多年总会有两件奇葩事。
      诶好像不对?三途川里除了石头连条鱼都没有,啥时候长水草了?
      今天的浪可不小呢。
      炁搓搓胳膊,在强烈的好奇心下转过头。
      只是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红枫满林,火般照耀。
      “哗啦……”
      水面被拍打的声音打断了炁的沉思,他有些恼怒回忆被打扰,这是这些年来除了观察水底的人外为数不多的第二个爱好。不过这份工作本来就是这样,炁很快调整好心情,跳下围栏,一边走下奈何桥一边扫视左右,却并没有看到需要渡船的亡者。
      “听错了吗?”
      “哗啦!”
      这次声音更大了,还掺杂着咳嗽的闷响。炁的腿比脑子动得还快,飞奔到河中心两手从那人胳膊下穿过,架着他拖上岸边。
      趴在地上那人咳嗽的更激烈了,之前的忍耐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和精神,脸色惨白没有血色,不过也可能是这么多年泡的,炁真的很担心他是不是要把肺咳出来才罢休。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个……你还好吗?”
      青年的回答是一阵让鬼心惊的气声。
      炁觉得他很有必要背起青年一个八百米狂奔飞到焦灼地狱先把人弄干,而且那里的高温和热蒸汽肯定会让青年舒服很多;但作为一只敬职敬业的鬼,职业道德又不允许他丢下手里的木棍随意旷工。
      炁十分纠结,纠结到咳嗽声停止、青年有力气独自坐起,他才突然意识到河底沉尸三百年的“尸体”活了。
      …………真是活见鬼了。
      炁后知后觉的心脏停跳两下,右手伸到背后把木棍拽过来,这才仔细看起青年的脸。
      这张看了三百年的脸不再只有一个表情后生动许多,因为痛苦皱起的剑眉,微微颤抖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没有血色但饱满的唇,每一个都很普通,每一个又很精致,算不上英俊,但又不至于平凡,是一幅朴素单调的水墨画。
      “缓过来了吗?我这里有水,呃……”说完炁就想抽自己一巴掌,你听听这说得是鬼话吗?
      青年也被眼前全身缠满白布的两角鬼逗笑了,笑声有些沙哑但依然爽朗大声,炁郁闷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不少。
      “哈、咳……哈哈哈,多谢你,可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看见那东西,见谅……”青年两手扯着手臂上湿透的衣物冷得微微颤抖,脸上的笑容如拂过暖阳的风,吹进炁的心底。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炁问自己。火树银花,朝霞煌煌,那是仿佛刺伤人眼的灼灼烈日,可是我却不想松手。
      诞生三百年生日的这天,炁看见了真正的太阳。
      “这位先生?”青年突然贴近炁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表情非常严肃,在迫人的压力下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地狱。”
      听到回到青年愣了一下,然后开怀大笑起来,连冻僵的脸庞都染上了一丝潮红。
      “哦~原来是地狱啊,哈哈哈,果然呢!”
      “不……你可能没听清,我说这里是地狱。”
      “嗯嗯,地狱,没听错,哈哈。”
      “这有什么可笑的?这位小哥,你可是死了哦,虽然你在河底躺了那么久,但应该是亡者吧?彻底死了哦!”
      “河底?”
      “三途川河底,就是桥底那儿,至少有三百年了……话说你重点搞错了吧?”
      “我在河底泡了三百年身体居然没有腐烂吗?”
      “???”这人脑回路果然不太对吧?
      看着金发青年开朗纯粹的笑容,炁决定放弃纠结这个问题。
      “你真的很不一样呢,不像其他亡者又哭又闹,这么平静就接受了事实。”炁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唔姆……”金发的青年抿嘴发出奇怪的声音,歪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微眯起又圆又大的杏眼说,“可能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下地狱吧。”
      “我可是个罪孽深重的杀人犯呢。”
      他语气轻快平淡,脸上甚至挂着笑容。
      “……”
      炁感受到青年笑容里些许寂寞和淡淡的自嘲,而某人并不知道自己笑得多么悲伤。
      “不想笑就别笑了,超级难看。”
      “那还真是抱歉。”
      一人一鬼之间安静下来,许久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亡者过来摆渡,炁默默庆幸着不用违背职工精神一边不露声色的欣赏眼前人的眼睛和头发。
      直到一展白布披在青年打着颤的单薄肩膀上。
      一人一鬼抬起头,一位头上披着同款式白布的灰发少女眨着紫色的眼睛,安静的站在金发青年身后。
      “神使?!”炁一瞬睁大了向来懒洋洋的下垂眼。
      神使,传达天之语的使者,天照之下,万神之上。
      神使的个子十分娇小,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但众所周知,凡是跟神挂钩的都不能仅从外表判断是常识。
      “可怜可悲之人,我等乃天照大神之神使,六橘,特来庆贺你的苏醒。”
      金发青年扶着白布想站起来,奈何冰冷的腿脚完全使不上力,在炁的帮助下才成功。
      他盯着少女好一会儿,久到炁以为他并不打算说话。
      “我们是不是见过?我是说,还活着的时候?”
      炁架着青年的手狠狠抖了一下。
      这位生前莫不是神明转世?或者德高望重的大人物?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没想到你居然记得,真让我吃惊。”自称六橘的少女说道,但无论语调还是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她向金发的青年伸出右手。
      “可怜可悲之人哟,跟随神的使者前往你的归宿之地吧。”
      “地狱不是我的归宿吗?”
      “天怜悯你,赐予你第二次机会。”
      “既然是机会……六橘大人,非常抱歉,恕我放弃。”
      “那么,我请求。”
      “我拒绝。”
      “我坚持。”
      “我亦坚持。”
      未来三百年打发时间的回忆有了。炁无语望天,被双方你来我往看似平静实则火药味十足的气氛弄得想刨个坑把自己埋里边。
      听听这是什么话?神使代表天抛下橄榄枝但是人家不想要,这人是个什么脑回路炁已经见识过了倒也不是特别吃惊。结果神使呢?不仅不放弃还打算倒贴,这位大姐你真的是神使不是哪里蹦出来披块白布冒充的吧?姿态未免太低了点儿??天会哭的。
      “我坚持”“我也坚持”的复读机对话还在继续,炁先是翻了个能突破天际的大白眼吸引两人的注意,然后问青年:
      “我叫炁,你叫什么名字?”
      金发的青年没有跟上炁跳跃性的思维,眨了眨太阳色的杏眼,回答道:
      “……枫。”
      “枫……好名字。”炁喃喃着把青年的名字用舌尖念了几遍,确认身体已经记住不会忘记后,放下肩上的手臂,在枫单薄的后背上重重一拍。
      “那……枫,以后有缘再见吧。”
      “唔!?”
      尚且虚弱的身体禁不住守船人身强力壮的一掌,朝前栽倒,枫下意识的伸手去抓离自己最近的物体,在六橘感谢的目光里握住两位她的手。
      狂风乍起又在下一秒归于平静,三途川岸边已没了两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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