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玫瑰》Srizi

2、第 2 章

　　旅者在做梦，梦的开始是她的故事，梦的最后是太空玫瑰的故事。旅者开始回忆她的同伴都去哪儿了，她的同伴，和她一起远离家乡，漫无目的地走，然后漫无目的地做梦。他们漫无目的地交谈，最后又漫无目的地消失，梦总是这样，同伴总是这样。

　　她记得一些争吵，却记不清为什么争吵。对于旅者而言，他生命中有一个阶段是彻底消失了的，仿佛她昨天还是个宝宝，今天就和送给她一朵太空玫瑰的她在梦中去往远方。快走吧，时间不等人，但宇宙永远都在这里，有一天宇宙会终结，有一天一切都会消失，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我在你的心里，而你在我的怀抱中。

　　我要去那儿？

　　这一切都不重要。

　　我会在什么时候死去？

　　总有一天会死去。

　　但是死去并不代表着结束。

　　旅者蓦然醒来，她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旅者从那个甜美的梦里挣脱出来，她仍旧在梦里，在另一个梦里。她看见远方漆黑的骄阳和骄阳四周缠绕的火热色吸积带。她仍在静谧的草地上坐着，她是画中的肖像和旅人的远方。旅人突兀地站起来，想要从这个梦境中逃离，她的心脏惶恐不安地跳动着，她摸了摸那个有着一个小泵的位置，却只感觉到了一片寂静。于是旅人跌坐在了草地上，坐塌了几朵玫瑰星云的植株，惊得几只速逃星的萤火虫飞走。

　　“为什么我在这里？”她说。

　　画中的肖像说：“因为你在这里。”

　　旅者说：“旅途总有一天会停止。”

　　画中的肖像说：“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温柔地看着旅者：“对你来说是结束，你是转瞬的，而我要等待太久。”

　　“我只是那个偶然间闯入了你的梦的家伙。”她说，“如果你想醒来，就醒来，如果你想回来，我就在这里。”

　　于是旅者又一次醒了，她仿佛只沉睡过去很短暂的时间，又仿佛已经在梦境中睡过去太久。她抬起自己沉重的胳膊和腿，从湿淋淋的睡眠舱中走出来。她看着窗外，是一成不变的黑暗与星光。

　　于是旅者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明明这里的重力微乎其微，她却觉得连呼吸都不够通畅了。通往驾驶舱的门终于被缓缓地打开，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去，却差点摔倒。有一句已经风干的躯体木乃伊一样地扒在控制台上，他们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旅者记不清这个人是谁，甚至连心中都没有更多的触动。她平静地让这具身体的主人倒下去，旅者把他安置在另一个座位上。她坐在原来驾驶者的座位上，从这里可以看见遥远的前方。

　　终于，在那亘古不变却瞬息万变的黑暗中，她看见了别的光彩。

　　那样的光彩，是那样的光彩。

　　她在远方，她一直在远方。热烈的色彩是冷寂宇宙中的迷幻剂。一只蝴蝶一颗宝石诞生于星星死去的那一秒，但一片花海只能从恒古等待到现在。

　　她看见窗上自己的倒影，在倒影中有另一个她梦中的影子。她们已经等待太久，是真的，所有人都等待太久。

　　但只有最后一个女孩在梦中遇见了太空玫瑰的魂灵，她突兀地闯进来，可这样的感情实际上并不是爱。

　　但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和爱或者不爱有关，旅行的人们总是太容易被一个自己假想出来的概念迷惑。他们给以无生命的东西人类的性格，却又能把任何行为都解释为爱。

　　当那朵玫瑰在遥远的深空冲着他们眨眼的时候，在他们的梦境里低语的时候，这场有去无回的旅程就注定了。

　　一个执念需要一个人竭尽全力才能破解，所有人的执念只会让它被无法阻挡地实现。

　　这个计划从第一个人开始梦见远方的玫瑰，到远行者离开摇篮的庇护，用了不知道多少个十年。人会衰老，人会死去，所以人们选择长久的睡眠。

　　但人们离开那个范围之时，就再无法感知到远方的存在。在一开始自我催眠的幻梦出现之后，人们起了矛盾，那些原本被执念所掩盖的贪婪和憎恶都浮现出来。飞船就是一个小世界，一个脆弱的的封闭的空间。在这里想要成为主掌所有人命运的那个人，实际上并不困难。但偏偏有人不愿意放弃那个幻梦，旅者宁愿把大多数时间花在睡眠上，然后把剩下的时间花在窗边。

　　但是战争就这么开始了——十几个人分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阵营，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打得你来我往。飞船的航向摇摆不定，且谁都不愿意破釜沉舟。在他们争斗的日子里，那些幻梦没有被打碎时，偶尔会有的好日子不断地闪回。

　　他们的争端，实际上和旅者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于是所有人都慢慢死去了，死于谋杀，死去老去，死于悲伤，死于绝望。

　　只剩下旅者一个人。
　　但旅者，旅者并不是一个人。

　　那消失很久的太空玫瑰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梦境中，梦境成为了她的另一个世界。

　　她在梦境中和她相遇，在醒来时期待早点见到她。

　　时间太过漫长，以至于忘记了来时的目的。有那么一段时间，旅者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家乡是在哪里，连在梦境里见到她时她是谁都想不起来。人的大脑能储存下很多东西，可终究是有限的记忆。

　　在那个时候，远方的她只是把旅者抱在怀里，去亲吻她的额头，就像个普通的人类一般。

　　旅者说：“我想不起来你是谁。”

　　她的眼睛里有星云的光彩:“没关系，你可以重新记住我的名字。”

　　旅者说：“你叫什么？”

　　于是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旅者又困倦了，安心地枕在她的身边，闭上眼睛，这感觉是陌生的熟悉。

　　于是她开始写日记。

　　旅者找出自己的日记，日记记在电子的载体上，而不是单纯的纸上。电子日记是个很奇妙的事情，小小的一个记忆装置装下的日记让旅者眼花缭乱。而她却早就知道什么是在哪儿一样，所有的日记都在她的眼前浮现。她看着自己的日记，却像是正在看着别人的一般。

　　那上面所记载的所有事情，她都经历过。但旅者却恍如已经转世，记不清过去的一分一毫。她看着自己就是看着别人，她抬起头，看见玻璃窗上倒映着自己的脸，那是她的脸吗？还是她只是在用着别人的身躯。她抬手的时候，玻璃窗上的影子也抬手，她皱眉头的时候，玻璃窗上的影子也皱眉头——于是她下意识地呼喊那个名字，但送她玫瑰的远方来客并没有回应旅者的呼唤，旅者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她的梦，她正活着，活生生地用双脚站立着。孤独地生活在一个狭小的人造气密舱内，因为所有和她一起来的人，现在都已经死去了。

　　她前所未有地恐惧，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