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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姐出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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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刚及酉时,就有人来敲门。小兰开了门,原来是这家农舍的女主人送晚饭来了。
“谢谢大娘。”小兰接过装着晚饭的篮子,就关上门。然后就掉头,语带同情地对白凝烟道:“凝姐姐,那位大娘好可怜哦!”
“她怎么了?”凝烟坐在镜前梳妆,听到这话,拿着梳子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昨天我扶着姐姐你进这家时,男主人迎在门口,一个劲地鞠躬点头;女主人站在他身后,畏萎缩缩的。我一瞧,哇!她满脸都是大包,肿得有鸡蛋那么大,真吓坏我了!”小兰说着还拍拍胸脯,吐了吐舌头。
“哦?”凝烟继续慢慢梳头,等待小兰下文。
“今天早上,我到厨房拿水喝时,在门口听到闷哼声,我还以为怎么的,躲在外面一看,唉哟,姐姐你猜我看到了啥?那男主人在打她耶!可是她一点都不敢叫,因为男主人边打边说什么姑爷已经付了几锭银子,要他们照顾得妥当,她可不许出声惊到我们——啧,还不是教我给看到了!”说完小兰一脸的嫌恶神情。
“那我们为何住这儿?”凝烟不由得对萧远行的安排产生不满。
“因为这间房已经是村里最好的了,姐姐你昨晚不是出去逛了吗?还看不出来吗?”小兰继续道,“这几天途经的尽是山区,没几间像样的房子。姐姐将就着点吧!”
凝烟静听不语,不久,放下梳子,走到桌前就餐。
“看来,并非他随意把我们丢到这儿来。”凝烟暗忖,“何况还把最好的房子留给我们。”一声轻叹微不可闻。
对于那素未谋面的丈夫,这几日下来,她从轿后随从的零星的谈话中听到,他虽刚二十出头,但年轻有为,所护的镖几乎没有出过岔子,有“金镖”之称;而他对她的安排一向不疏忽大意,住的用的从来没有苛待过她,从这两点,她可以排除他粗枝大叶。然而……她对这“丈夫”的感觉,还是没有头绪。毕竟,没有过半点相处,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过,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但,也许他还是会对她好吧,不然现在也不会如此费心了。更重要的是,他应该不会打她吧,听说他是个正人君子。
对于即将与那位公子的会面,她虽期待,但是内心早已涌满罪恶感。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去,就一眼、最后一眼,然后,她就把他忘记吧……
这回,她饭毕就出门。不料,一出门就和萧远行打了个照面!
“宁姑娘。” 萧远行愉悦地叫出来,但马上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怎么会在这儿?
“公子……”她应道,内心却惶惶不安,糟糕,他怎么会在这儿?
“你住这儿?你是夫人身边的丫环?”萧远行疑惑不已,如果是白家小姐的丫环,他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虽然他始终走在前头,但这样美丽的姑娘定是叫人过目不忘的啊。
“我……不……我是……”凝烟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回答。丫环?丫环怎么可以晚上随处走动?回答她就是夫人,她又怎么说得出口!难怪他也会到这村庄,想必是萧远行的随从吧!亏她之前还庆幸那是缘分使然。
突然间,凝烟瞄到萧远行衬衣口漏出了一块玉佩,“咚”的一声落地,清脆悦耳。她先一步俯身拾起来,一瞧那玉佩是那么眼熟,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啊,这……这不是……”忽地脑中一片空白。
“哦,宁姑娘,这是我刚才清山石时……”萧远行刚要解释,又想如果他直接说脱掉外裳,一定会吓会姑娘家的,遂改口,“清山石的时候没放好玉佩,所以现在掉出来了。谢谢你帮我拾起来。”
“择良石……”凝烟喃喃出声。
“姑娘也知道这块玉佩名为‘择良石’?”萧远行闻言微一讶异。
凝烟没有回答,反而焦急地问他:“你……公子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此乃岳父赠与我的。”萧远行直言不讳。
“江南刺绣王白……”家父名讳不敢轻言,她就此住声。
“是的。姑娘……你……诶?”萧远行接住白凝烟突然塞还给他的玉佩,看着她倏地转身进屋,莫名不知所以。
凝烟奔回屋里,百感交集。当初因为择良石,她闪电般地许了婆家;今日,又多亏了择良石,她总算见到了她的丈夫!可是,与其说她感到开心,不如说更多的是充斥焦躁情绪。天哪……他竟然是她的“丈夫”?!怎么会这样的呢?那她之前的诸多揣测又是为了什么呢?天啊……她……她对他是那么暧昧不清,而且是在不知道他就是她的丈夫的情况下啊!她的心,早已背叛了她的“丈夫”,而给了另一男子。即使如今得知她的丈夫和那男子是同一人,又如何?她已“不忠”了,这是身为女人最忌讳之事! 将来他知道她原是他的妻,又会不会觉得她轻浮呢?没想到会陷入这样的局面!叫她情何以堪?
她不知如何是好,不愿在不久之后的某天,当她的丈夫掀开红盖头时,望向她的是惊诧和不信的眼神。单是想到他的“不信”,她就心如刀割。毕竟他的看法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尤其他还是她的丈夫!从没有人给她这样强烈的感觉,让她的心都被揪在一块儿了。两人今后要在一起相濡以沫,倘若他对她产生什么偏见的话……她无法忍受!绝对!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那么坦白?坦白他已成亲,可是她却不能?她这样的心理,是不是已配不上他了?如果他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呢?她不知道那两晚在他看来具有什么意义,但对她来说是相当重要而美丽的!那是充满了心悸、诧异、欢欣、美妙、矛盾的夜晚。如果他对她失望——确切地说,是身为她“丈夫”的“他”对她失望,而不再对她好了,那么,是不是连这份美好的回忆也将如过眼云烟般消失不见?不!她不愿意!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倘若真要破坏这份美好的回忆,她宁可——逃!逃得远远的,让他找不着她,永远找不到他那失忠的妻子!
这样的想法,是曾经冒出而被她强力扼杀的,不料今日,却在如此讽刺的情况下,像毒瘤一样迅速生根、发芽、成长,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她浑浑噩噩地收拾包袱,待转过身,却见小兰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苦笑了下,她怎么忘记了那丫头呢?
小兰目瞪口呆,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事实上,小兰自始至终都待在房中,可是当她见到本来约好半个时辰后回来的凝姐姐,不过半刻就风风火火地跑回来,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呆愣在桌旁,那样漠然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让她的心里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可是她没有发问的勇气,直至凝烟收拾好包袱,她才明白——小姐要出逃!
天啊……不要怪她呀……她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助小姐出逃!
那时候,凝姐姐怎么都不肯告诉她原因,只是说自己非走不可,还说如果小兰不帮她的话,她就自己一人走!她毫不怀疑凝姐姐言出必行的原则会进行到底!既然劝说无望,她也不得不跟着收拾了包袱,带上所能想到的东西,连桌上的几个包子都一并收了进去,然后还探头探脑了有一会儿工夫,才飞也似地拉着凝烟一块儿趁着夜色偷溜。她不得不小心谨慎点啊,一方面要顾着发呆的凝姐姐,另一方面还怕被人发现,真是有几颗心都不够用。啊,不知不觉,竟也走到这儿了!
“咕咕……”树上的猫头鹰是不是怕她们寂寞,叫得这么热情干嘛?
小兰不住搓揉着双臂,向身旁的凝烟诉苦道:“凝姐姐,好冷哦……而且、而且……”她吞了吞口水,继续道,“这儿看起来好阴森哪……”也难怪,都进了森林,还不阴森吗?
无奈没有任何回应。她看了看还在游魂状态的姐姐,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到底是怎么了嘛!凝姐姐怎么那么古怪呀!唉,这下子,阴森、古怪全有了!小兰打了个哆嗦,拼命抚摸自己不住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姐姐,那些山石都清得差不多了,咱们其实都可以通过了呀,为什么不走大路走这儿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白凝烟终于回答了,但说话有气无力的,反而吓了小兰一大跳!
“不知道?那……那怎么走啊?”小兰再怕都没有漏听到这一点。
“走到哪算哪吧。小兰,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白凝烟总算想到她了,让小兰不禁想感激涕零了。
凝烟垂下眼睑,静默地前行。她不想走大路,因为走大路随时都可能遇上他们一队人啊……然而,自己没头没脑地瞎窜,把小兰扯了进来,就算自己再怎么无所谓,还是不能忽略她啊。此时,凝烟失去的理智似乎在一点一点回来。
“我不累,姐姐,我们还是继续走吧……待在这儿我反而比较怕……”小兰说出了心里的真实想法。
“那好,我们继续走吧!”凝烟笑着,笑意却达不到眼底。
“你是说,这屋里只住了我妻子和她的随嫁丫环?”
那户农家挤满了人。萧远行站在堂前,态度冷若冰川出来的一样;他面前的那两个农家夫妇,战战兢兢的,腿抖动个不停;屋子角落还站着媒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至于其他一些人,纯粹是看热闹的随从和邻居,交头接耳,似乎在揣测什么。
“回……回大爷的话,”男主人吞了吞口水,“确实如此。每……每到吃饭时间,我就叫贱内送吃的过去了。贱内说她昨晚明明还见到她们的啊……”同时他捅了捅旁边的女主人,小声地咬牙切齿道,“你还不快点回话!”
农妇胆战心惊地答道:“是……是啊……”说完又赶紧低下了头。
“那丫环长什么模样?” 萧远行不愠不火地问道,但语气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啊?”男主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要我问第二次吗?”
“啊!不……不用了!我这就说……啊……那个……其实我没见过她啊……”看到萧远行的脸色暗了下来,他又忙补充道,“大爷别生气!贱内一定知道!我让她和您说说哦!”于是推了农妇到萧远行面前。
农妇头也不敢抬,只是用颤抖的音调说:“那……那个丫环,她、她是个女的!人看起来小小的。一张嘴,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可能是说得太快了,她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唉哟”地叫了出声。
这下她丈夫火冒三丈,可能怕萧远行怪罪,就气急败坏地掴了她两巴掌:“我叫你话也不会说!啊?!待会让大爷等急了怎么办!”
然后他又抡起拳头要砸过去,农妇吓得用双臂挡住脑袋。可是,预料中的拳头没有落到身上,反而听到一声闷哼,她回过头来,却见丈夫的拳头被大爷抓住。
“大爷饶命!”男人和她异口同声。农妇甚至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为丈夫求情,还急急道:“大爷,求求你,饶了我的男人吧!我这就说、说那丫环的长相。”
萧远行皱了皱眉头,这女人怎么如此莫名其妙!我帮了她,她反而把我当恶人看待,还求我饶了她男人,我又没有伤害他,不过是阻止他罢了!
“那丫头看上去有十三、四岁了吧,个儿不高,经常穿青色的衣服。长得倒是很俊,就是她每次见到我眼神都古怪得紧!”
那形象和宁姑娘的完全不符,萧远行着实感到迷惑。忽然,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想法在他的脑际掠过——他的心怦怦急跳,双手微微颤抖,心中有抹此生不敢去想的期待。啊!莫非……
“那你见过我娘子了吗?”他脱口而出。
这农妇可能急得连恐惧都忘了,辟哩啪啦地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我只是端饭过去的时候不留神瞥了几眼!哇,夫人真是美得不得了,我是女人都忍不住想多看她几眼!现在,我光是想着就觉得天要变黑了!”
“咦?天真的黑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夫人真的美得天地为之色变?”
“莫非……她……她是……”此时的萧远行愈加激动,他的心中似乎有呼声,在劝导他尽快弄清事实,他反复思索在个人世界里,没有说话,也听不到他人的议论。
“张媒婆。”突然,他唤道。
张媒婆踩着小碎步上前,不解地凑近。
“我娘子闺名是什么?”他对她耳语。
“啊?大爷,您……”居然不知道!她差点就叫出了后一句话,不过她很快就识时务地改口,压着声答道,“大爷可能是太忙了,一时忘了看望您的夫人白、凝、烟呀!”
“凝烟……”他转过身,重复道,“凝、烟,凝、烟……凝……凝?宁?!她……真的是她!”萧远行愣在那儿,他的心头不断地闪过惊讶、会意、激动、欣喜、深情、幸福、骄傲,熔成千般思绪。“她真的……让我说不出话来了!然而……”
“轰隆……”忽然,一道银光闪过,紧接着外头雷声大作。不多久,风雨交加,仿佛在翻绞萧远行的思潮:她为什么见了我却要逃呢?
他理不出半点头绪,也不知道,他逃离的妻子这时候正躲在一个大岩石洞中。
“凝姐姐……怎么办?!外头雨下得好大呀!”小兰急得直跳脚。
“小兰,你坐下来歇一歇吧。再急,雨依旧下着呀。” 白凝烟抬头瞧了瞧身旁的小兰,语气平和,听不出半点波澜。
“姐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呢?看这势头,这雨还不知何时才会停呢!”小兰努起了嘴巴。
白凝烟叹了口气,悠悠地说:“小兰,对不起,连累你了。”
小兰一听,忙摆摆手:“姐姐,小兰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怕姐姐还要被困在这山中。咱们从昨晚走到现在,都到了正午了,可是还没走出去。小兰一急,说话就没分寸了,姐姐不要自责,更不要怪我失言呀!”
凝烟但笑不语,问道:“小兰,我们的干粮还剩多少?”
小兰支支吾吾的:“本来……昨天走得匆忙,就没带多少。今天,我们吃了两顿,现在……嗯,现在只剩下两个包子了。”
凝烟垂下了眼睑,随即别过头去。
“小兰,都怪我太任性,害你随我吃苦受累。等雨一停,你就回去吧,向东走……”
小兰一听,忙不迭打断她的话,气呼呼道:“姐姐,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岂是贪图享乐的人?我是心甘情愿追随姐姐的!”然后,她哭丧着脸,哀求道,“姐姐,不要赶我走……”
凝烟闻言,眼泪扑嗍嗍地掉下来,润湿了脸庞,一张俏脸犹如梨花带雨般。她感动地抱住小兰,两人偎依在一块。
外头,风驰电掣,大雨倾盆直下。岩石洞四壁阴冷,唯有两女孩心中暖烘烘的。
突然,洞口闪进一人影。瞧见那背光的身影,估计是个男子。小兰差点叫了出来,凝烟忙掩住小兰的口。老天,不要在此时此刻考验她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