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深不可渡》殷愔

27、同生死天命难违

　　苏未匀闯进土地庙时，陆恂正替香客把脉开方。一众香客见她拉着陆先生的衣袖就是不撒手，只是不断问着“宋连星在哪里”，还以为是个被人始乱终弃的痴怨少女，于是纷纷告辞而去。

　　陆恂眼看着庙中的香客走得一个不留，倒也不生气：“未匀仙子一走了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今日的结果？宋连星好歹是你手下的修士，如今却来问我他在哪里，岂不可笑？”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带了几分讽刺。

　　“你......”苏未匀想说她离开是因为师兄病重，但想想解释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况且她离开时也该给陆恂打个招呼，让他帮忙照看宋连星。如今连星出事，她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陆恂？

　　“对不起......殿下，你能告诉我连星为什么要出战，宋侯又为什么入狱吗？”苏未匀低眉道。

　　陆恂低低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苏未匀：“你真的想知道？”

　　“自然想知道！”

　　陆恂将几案上杂乱的笔墨纸砚收拾停当，方道：“这件事不是你想管就管得了的，也许还会惹祸上身。未匀仙子既有玉清真君和崇光将军这样的靠山，回天界不过是早晚的事，何必为了一个区区凡人引火烧身？”

　　“引火烧身？”苏未匀不禁笑了，“殿下可能不太了解我，我在天界放的火可以说是不计其数，难道还怕多放一次？何况宋连星即是我手下的人，我怎会袖手旁观？”

　　陆恂叹了口气，看了苏未匀一眼，起身走到她面前：“既如此，那你便闭上眼睛吧！”

　　“闭眼？为什么？”她不禁向后退了一步，这桥段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他不会是想......

　　“你不闭眼，我怎么替你开灵识，让你看看过去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陆恂的话打断了她的遐想，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原来此间已过了几个月吗？苏未匀哦了一声，乖乖闭上的眼睛。

　　温润的指尖落在她的眉间，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齐国来犯，边关告急。定远侯宋霄文韬武略，堪当重任。即日起任主帅之职，赴边关平复战事......”

　　“宋霄接旨！”

　　分明是加官晋爵，但侯府上下一片沉郁，一点喜色也瞧不见。

　　深夜，宋连星跪在宋霄面前，再拜道：“连星愿意替父出征，请父亲批准！”

　　宋霄感叹良久，终于点头。

　　......

　　漫天黄沙混杂着喊杀声铺天盖地而来，战场上一片狼藉，尸横遍野。无数的人顶盔罩甲冲了上去，亦有无数人在喊杀声中倒下。

　　宋连星站在辕车之上，静静地看着自己溃不成军的军队。他已满身是伤，血污染红了银色的盔甲，手臂上还插着一支飞箭。蓬松杂乱的头发散落下来，混着风沙和血迹，黏在脸上，好似狰狞的伤口。

　　“为什么……”他终于跪了下来，喃喃道。

　　......

　　一阵马蹄踏碎了景州的夜色，紧接着“定远侯府”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一队身穿制服的官人闯了进去。

　　宋霄与青娘跪在堂前，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打开另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宋霄之子宋连星通敌卖国，泄露军机，导致边关失守，损失惨重。定远侯教子无方，难辞其咎！即日起关入大牢，十日后处斩！！！钦此！”

　　于是，定远侯府一夜被抄，斥责之声不绝于耳。

　　......

　　眼前白光淡去，苏未匀终于回过神来。原来，她离开这几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连星现在怎么样了？”若知道父母被处斩的消息，他必定难以承受吧！

　　陆恂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此去边关甚远，就算八百里加急，恐怕也要三日光景。他应该还不知道家里的事！”

　　苏未匀点头，心情愈加沉重。

　　“你打算怎么做？”陆恂淡淡开口。

　　苏未匀怔了怔，涣散的眸光忽然变得清澈起来，咬牙吐出两个字：“劫牢！”

　　陆恂不置可否，懒懒道：“未匀仙子侠肝义胆真令人佩服啊！不过......处斩怎么说也是十日后的事，相比之下，连星的状况更令人担忧才是。”

　　苏未匀忖道：“不错，连星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心高气傲，却极有孝心。若是知道父母身处险境，恐怕难以承受。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连星会被人诬陷通敌卖国呢？他是绝不可能这样做的呀！除非......”

　　陆恂接道：“除非是遭人陷害，而且这个人一定就在军帐之中！”

　　苏未匀隐隐有些担忧，她微皱了眉，看向陆恂。

　　他亦是抬眸看向她，目光少了平日的戏谑，竟多了几分认真：“你想让我照看宋侯和青娘？”

　　她点点头：“你......可愿帮忙？”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欠我的香火已够多了。你打算拿什么来交换？”

　　她低下头：“我......我答应你帮你完成一个心愿，怎么样？”

　　“心愿？”他有些错愕地看向她，“就凭你吗？”

　　饶是苏未匀心大，也硬生生被他眼中的轻蔑刺了眼，她好歹也是玉清真君的关门弟子，有这么差劲儿吗？

　　“殿下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就是刀山火海，我苏未匀也一定在所不辞。”

　　陆恂斜斜瞥了她一眼，笑道：“也罢也罢，只是......你不会赖账吧？”

　　她忍住喷薄的怒意，挤出一抹笑来：“殿下说笑了！呵呵呵呵......”

　　“此去凶险，凭你一己之力，恐怕也找不出真凶。我让莫辞与你同去吧！”

　　“莫辞？”苏未匀眼前又出现那个冷若冰霜，板着个面皮好似全天下都与他无关的黑衣男子，立马推辞道，“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见这庙中香火甚旺，想必事务繁多，莫辞还是留下来帮殿下比较好！”

　　“不必推辞，我也不是帮你！只是如果你一去不回，死在边关。我这香火债找谁讨去？”

　　苏未匀只好接受，忽然伸出手：“那你也要护好宋侯夫妇，一言为定！”

　　她的手纤弱而白皙，阳光下似透着朦胧的莹光。陆恂握住了那只手：“一言为定！”

　　入夜，沙漠深处狂风怒号，沙砾被风卷起，遮天蔽月。

　　夜，似乎更黑了。但不远处的营帐内却灯火莹莹。

　　宋连星躺在床上，似已昏迷。孤飞飞跪坐在床前，紧握着连星的手，眸中已有泪光。

　　帐外忽然有人掀帘走了进来：“顾姑娘，钟大侠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商量。”

　　顾飞飞忙抹去不小心溢出的泪水，帮连星掖了掖被角，和来人去了。

　　不多时，营帐内忽然出现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黑衣男子。

　　女子走到床前，伸手在连星眉间一点，指尖停留一瞬，便撤了回来。此时的宋连星却已睁开了眼睛。

　　“未匀......姐姐？”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真的是你吗？”

　　苏未匀示意他躺下：“你受伤不轻，还是躺着吧！”

　　几番动作显然是扯动了伤口，连星蹙眉轻呼，似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了。

　　苏未匀的指尖再次落在他的眉间。待宋连星凌乱的呼吸渐渐平复，她才撤回手。

　　“未匀姐姐，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我......我几次想用青鸟传音找你，但灵力不够，总是没有成功！你可知......这些日子，侯府发生了好多事，我......因为我的失误，边关失守，尸横遍野......”他已无法再说下去，泪水从他布满血丝的眸中滑落出来，落入鬓间。

　　他本是那么桀骜的少年，却在她面前失声流泪。苏未匀心中一动，柔声道：“我都知道了。连星，这并不是你的错。”

　　“可是......若不是军机泄露，这一仗是绝不可能败的！”他的呼吸都似在颤抖。

　　“你怎知军机一定泄露了？”

　　宋连星伸手摸去泪水，强忍住心中情绪，缓缓道：“战前我们做了周密的部署，但到了战场上，对方似乎早就看出了我的计划。每一次都能先发制人，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而且......”

　　“而且什么？”

　　宋连星握紧了拳头：“而且对方主帅竟在阵前拿出我军的作战地图，说是......说是我送与他的！”

　　“你可看清了？”

　　宋连星摇头，他倒希望是自己看错。可惜在场之人岂会都看错？

　　苏未匀追问道：“那你可知道是谁泄了密？”

　　连星思忖道：“地图事关机密，向来是我亲自保管的。按理说不会失窃。这几日我都十分谨慎，极少有人能近我的身。”

　　苏未匀道：“你好好想一想，这几日都有谁进过你的营帐？”

　　连星想了片刻，道：“除了飞飞，师父，还有副帅王昌钰以外，便只有端茶送水的几名亲兵了......”

　　“看来这几人中必有人是对方的细作！”

　　“可是......这几人都是我极其信任的人，他们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啊！”

　　苏未匀扶他躺好：“你且好好休息吧，这件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清白！”

　　宋连星皱在一处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有未匀姐姐帮忙，我就放心了。对了，姐姐可见过我的爹娘？他们现在可好？”

　　苏未匀一阵心酸，面上却笑道：“他们自然很好，有你陆先生在，他一定会照顾好你爹娘的。你安心睡一会吧！”

　　走出营帐，风已停了。苏未匀找到了副帅王昌钰。此人看来三十几岁年纪，面色偏黑，五官硬朗，为人倒十分和善。听说苏未匀和莫辞是主帅的朋友，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准备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帐篷作休息之用。

　　安顿下来已是后半夜，帐中二人却毫无睡意。苏未匀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莫辞，见他面无表情，宛如石刻一般立着，若不仔细看，定会认为他只是这帐中的一方摆设。她叹口气，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忙了这一日，喝杯茶吧！”

　　莫辞动也没动：“我不渴！”

　　她无奈收回杯子，叹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渴。不过你这样站着，我觉得很有压力啊！过来坐一会儿吧！”

　　莫辞迟疑半晌，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苏未匀见他腰背挺直，全身上下僵硬得让人难受，忍不住笑道：“我说莫兄，你随意就好了。没必要坐得这么......辛苦的。”

　　莫辞转头看向苏未匀：“未匀仙子叫我莫辞就可以了。”

　　苏未匀笑着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我瞧你虚长我几岁，以后就叫你一声莫大哥吧！”

　　莫辞刚要拒绝，苏未匀抢先道：“你若是不答应，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妹妹了。”

　　莫辞一怔，便果真不再推辞。

　　苏未匀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皱眉道：“殿下曾说，通敌之人必在营帐之中！莫大哥觉得，这细作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