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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灯会 ...


  •   “老板,这个怎么卖?”王越在一间售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摊贩前停下来,指着一只系着五彩穗子的竹编小蹴鞠冲摊主问道。

      “五分钱。”

      “给。”

      陆卫城从王越身后瞥了一眼,道:“这些东西随便找个手艺人做便要比此处的便宜上许多,何须去买?”

      王越麻利的付了钱,抱起那竹编的蹴鞠并手里已有的一堆东西,或是时兴布料,或是新奇玩具,赶忙跟上已走开了几步的陆卫城。

      “那不一样!京城什么好东西没有,我这个当爹的来一趟总得给妻儿带点礼物回去,下一趟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王越已在北境成亲安了家,他这个人,在战场上能够以一敌百,万夫不当,但下了战场只要军中无事,便一定是在家里陪伴妻儿。陆卫城理解他为人夫为人父的心情,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年关之际,举城欢贺,一连许多日晚上都有灯会。眼前人影浮动,大多是一家老小一同出来看灯的百姓,各样的小贩们也趁机摆了摊位以期赚上一笔。于是此时大街之上人群攘攘,沸沸扬扬,一片欢腾热闹的景象。

      “陆帅,您干嘛不邀蔚小公子一同出来看灯啊?”

      王越是真的没明白,明明他家元帅和蔚小公子那么要好,这种万家团圆的时候,要是有蔚小公子在,他家元帅也不至于太寂寞,虽然他家元帅也未必意识得到。

      蔚琛吗?陆卫城此时心头最大的事也就是蔚琛了。靖国公位高权重,蔚琛将来,不是由皇上赐婚便是与其他的高门侯府结亲,反正断没有让他自由选择之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能否洒脱的放手呢?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便不要彼此招惹,更何况少年之心,最是一个未知数。

      “这样的时节,自然应该与家人在一起,与我出来是何道理?”

      王越道:“可依属下看,蔚小公子挺乐意和陆帅您出来玩儿的。”

      这话说完,王越便被陆卫城投过来的一个眼神吓得噤声了。

      我……我说错话了?

      虽不知错在哪里,但王越心里忙暗暗告诫自己“慎言慎言”,再次跟上陆卫城。不过没走几步,瞥见前面的人影,方才对自己的告诫便又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陆帅你看,咱这正说着,蔚小公子他就来了!”

      陆卫城顺着王越的目光看去,那个披着云缎织锦斗篷在人群中随意乱逛,分外显眼的矜贵少年,不正是蔚琛吗!

      还没等陆卫城怎么样,蔚琛的目光便投了过来。陆卫城清晰的看着蔚琛脸上的神情从惊讶到惊喜,接着又莫名染上了几分恼意。陆卫城正疑惑蔚琛这恼意从何而来,蔚琛就已跑到了他的面前。

      “你既有时间出来逛灯会,为何不与我一起,害得我当了半天多余的那个!”

      蔚琛瞪着陆卫城,眉头微蹙,怒意腾腾,一张俊俏的脸因被满街灯火映得格外灵动瑰丽些。

      我就说嘛!一旁的王越暗想,又小心翼翼的去瞅陆卫城的脸色。

      陆卫城目不转睛的看了蔚琛半晌,方抑下心底的某种悸动道,“为何说自己是多余的那个?”

      “还不是因为我大哥大嫂,之前都冷着对方,现在又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和他们一起出来看灯,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出来看呢!”蔚琛没好气的解释着。

      陆卫城皱皱眉,见他独自一人,便道,“你这是又迷路了?”

      听了此话,蔚琛的怒意似乎更重了些,脸颊也因气恼而染上了几分绯色,“我要不是因为不想和他们一起……明明是我在怪你,你怎么倒怪起我来了!”

      王越在一旁瞅着,眼看着自家元帅那张平日里冷肃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慢慢变得连他自己都愿意靠近的温和柔软起来,顿时知道再待下去这“多余的”便是自己了。于是他连忙给陆卫城打个招呼,抱着一堆礼物忙不迭地离开了,并暗想以后对蔚小公子可得再客气些才好。

      知道蔚琛这是恼他了,陆卫城的嘴角弯了弯,握住蔚琛发凉的手,和缓了声音却也带着几分责怪道:“你这么容易迷路,让我怎么放心!”

      蔚琛盯着陆卫城拉起自己的手,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看了一会儿,他便也反握住陆卫城的手,重新恢复了方才逛街的好心情,拉着陆卫城往前继续逛去。

      “担心我迷路,那你便好好牵着,不许松开!”

      蔚琛只顾往前走,丝毫没注意其身后注视着他的陆卫城的眸色,因他这一句话而暗暗加深了几分。

      一路上各种顶碗的、吐火的、舞枪弄棒的、舞龙的……表演各种杂耍或卖各种新奇吃食的摊子蔚琛都要停下来看一看或买些尝尝,并兴致盎然。至于银子嘛,他本就是自己出来胡乱逛悠的,钱袋在下人身上,此时自然是冲陆卫城要。陆卫城本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但见蔚琛如此开心,便也乐意奉陪,随着蔚琛脸上的笑意慢慢融进几分这新年的热闹气氛中去。

      走到一处猜灯谜的地方,蔚琛看见那第一名的奖品后便停住不动了,说是定要把那小小一尊玉鹰赢下来送给陆卫城。

      但在一旁观战片刻后,便又听蔚琛叹道:“若是我二哥在就好了,这小小灯谜定难不倒他。”

      陆卫城看了看,道:“他们办这擂台本就是噱头,怎么会让人轻易把那奖品赢了去,不用太放在心上。”

      “我要试试。”蔚琛仍然坚持,说话间他松开陆卫城,跳上了擂台。

      蔚琛虽然贪玩,但自幼便是皇子们的伴读,所从师傅均是当朝的名家大贤。他又天资聪颖,无论什么均是一点即通,因而此刻在擂台之上,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于烛灯流光之间从容不迫、应对如流,说不尽的风华俊秀,神采飞扬。陆卫城于拥挤的人群之中,望着蔚琛,面上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笑意。

      只是,蔚琛惜败,得了第三名。

      待比赛结束,蔚琛一脸嫌弃的捏着第三名的奖品,回到身边人群渐散,负手立在那里等着他的陆卫城的身边。

      蔚琛微低着头,瞅了一眼正笑意盈盈望着他,眼睛中似有闪烁星辰的陆卫城。微沉着小脸把那精巧别致的莲花灯举到陆卫城面前,也没看他,道,“呐,给你。”

      陆卫城接过,仔细瞧了瞧莲花灯,道:“这不是也挺好看的吗!那个玉鹰冰冰冷冷的,冬日里拿着未免太冻手,不如这莲花灯来得别致有趣。”

      但显然蔚琛仍然在意,见他面色微郁,不睬自己,陆卫城便又道:“猜谜本就讲个‘巧’字,没猜出的那几个你平时又接触不到,余下的那些他们可都没有你答得快。更何况……”

      说话间,陆卫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束焰火棒来,看得蔚琛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惊喜地接了过来。

      “有了这灯,正好玩儿焰火不是?”陆卫城注意着蔚琛的变化,也松了口气。

      蔚琛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陆卫城,那眼神之中的眷恋与欢欣任是陆卫城再迟钝,再刻意回避,也不得不去承认,去正视。这份丝毫不加掩饰的纯粹的喜欢,饶是早已沙场无情看淡生死,习惯冷眼看世事的陆卫城,此刻心下也不由得一凛。他在情爱一事上从未认真考虑过,有也好,无也罢,从未留心这些。以至于他忽视了他其实也是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站在他的身边。不必全心全意,有几分便足够了。而现在,无数次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憧憬于心底那个隐隐希冀的危险的想法——蔚琛是认真的。只是每每惊觉自己思及此时,多年的理智便告诉他,与蔚琛保持距离才是避免来日彼此伤害的最佳方法!

      何况这么美好的人与感情,陆卫城怎么敢轻易触碰。他从尘埃中来,从血海中来,真情什么的,已许久不曾出现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蔚琛哪里知道陆卫城此时心中波涛,他拿出一根焰火棒,用陆卫城手里的莲花灯点燃,顿时手中如有无数的璀璨星辰坠落一般,迸发出光与热来,构成短暂又绚烂闪耀的花火,极美丽也极动人。

      蔚琛一边玩着手中焰火,一边回头去看陆卫城,却正对上陆卫城的眼睛。此刻这双深邃眼睛溢出的目光沉静温柔,却又含着某些复杂的情绪,令蔚琛看不懂。蔚琛被陆卫城这一眼看的心里一动,顿时惊喜的明白陆卫城对自己并非完全无情,只是在顾虑什么。原本他还在想陆卫城是否只是像其他人一样,屡屡对自己妥协的种种也不过只是凡事迁就他而已。

      但他在顾虑什么呢?

      蔚琛觉得和陆卫城待在一起,既轻松又惬意,不是长辈们略带训诫的爱护,也不是下人们因身份而特意的照拂,而是一种如影随形似乎理所当然的关怀。不用刻意去找寻,只要回头看,他便就在自己身边,尤其是在蔚琛意识到陆卫城似乎只对自己格外妥协的情况下。陆卫城就像一只搏击万里长空的孤傲的鹰,冷静、锐利。他比蔚琛见过的任何一个贵族都有魄力,有魅力。偏偏他又无任何世家背景的支撑,在京城这样高门权贵遍地的地方,只能多加隐忍并敛藏锋芒,但这反而让他身上又多了份平和深远。对蔚琛而言,陆卫城就是有着致命一般的吸引力,令他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想要陆卫城的目光只看向他一人。无论陆卫城在顾虑什么,蔚琛都不愿放手。

      丢了手中燃尽的焰火棒,蔚琛转身又钻入陆卫城的怀里,舒舒服服的靠着。

      纵是已渐渐习惯蔚琛这般突然扑过来的举动,陆卫城还是不免僵了一下,有些恍惚。

      陆卫城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二人正处在一个邻近闹市的清净街角,因猜谜擂台散去,此刻并无旁人往来走动。

      “蔚琛……”陆卫城轻唤了一声。

      “嗯?”蔚琛软绵绵的应了一声。

      陆卫城本想让蔚琛起来,不知怎么听了蔚琛这么一声小奶猫一样的回应,似有魔障一般让他顿时沉下心来,心甘情愿的让蔚琛这么靠着。

      “蔚琛,你听我说。”拥了一会儿,陆卫城的声音从蔚琛上方低低飘来,带着些许的犹豫,“几日后我便要启程去北境了,若无陛下的诏令,一般不能随意回来。”

      蔚琛没有立刻应答,这短暂的沉默让陆卫城觉得分外难捱。

      陆卫城你真是个混蛋!蔚琛心里又酸又疼,却也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句。谁叫自己喜欢上的,是个正得圣上信任的将军呢!

      边关烽火,战事连年,这些蔚琛都跟着父兄和苏定北略有了解,而陆卫城也正是靠着战场厮杀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蔚琛知道陆卫城身系家国重任,北境才是他大展雄风之所,绝不会也绝不能让他拘困于表面光鲜实则污糟的贵族们争权夺势的京城。话又说回来,蔚琛也正是因为陆卫城浴血归来与旁人不同才恋慕于他啊!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蔚琛从陆卫城身上起来,忍了忍涌上心头的酸涩,仰头冲陆卫城问道。

      陆卫城无法回答,他虽然封帅,但镇北将军的职位未撤,本就是奉旨长年驻守在北境的。此次回京是偶然,与蔚琛有了羁绊更是意料之外。陆卫城本来想,此生或许便要扎根北境了,但眼前却偏有了让他回不去的理由。

      于是陆卫城只能看着蔚琛,喉咙发紧,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没等来回答,蔚琛心里便明白了。他也不是非要陆卫城在身边不可,只是……还没得到便要失去,这滋味儿可真不好受,何况他现在正是依赖陆卫城的时候。

      陆卫城温热的手掌抚上眼前丝毫不掩此刻失望神情的,被冷风吹得有些发凉的小脸,蔚琛听陆卫城道:“你行冠礼那日,我一定回来给你庆贺。”

      四年,足够让最容易心血来潮的少年淡忘这份冲动的感情了吧!陆卫城想。

      蔚琛本以为陆卫城只能听从圣上的旨意确定归期,正打算违心的表示自己能理解支持,不料陆卫城竟给了一个承诺。四年嘛……是长了点,但总比没有归期要好!只是,放陆卫城回去这么久,现在他对自己的态度又模棱两可,到时候他该不会心里有其他人吧!

      思及此便觉得不快,蔚琛扯住陆卫城,拧着眉头,略严肃道,“你若忘了,我便找你去!”

      陆卫城浅笑,轻轻揉了揉蔚琛的脸,又将他的斗篷拢紧,似叹息似憧憬地道,“那你便快些长大吧!”

      夜凉如水,光影如织,新年的夜风将京都城内千百盏形态各异的灯笼吹得微微晃动,烛影摇曳不息。街上游人渐稀,陆卫城与蔚琛并肩走在一起,分外和谐,也分外满足。

      来到靖国公府所在的街巷,因为是权贵们住所聚集之地,街上已无他人。

      蔚琛一根接一根的点燃焰火棒,一边玩耍,一边故意放慢脚步,与陆卫城慢腾腾的磨蹭着,陆卫城则提着灯笼静静跟在他的身边。等走到家门口,恰好也燃尽了最后一根。

      站到靖国公府门前的石阶之上,蔚琛看着提灯于寒风中静静伫立望着他的陆卫城,想到将要有许久都无法见到这个永远以意气风发英姿逼人的模样出现却略显寂寥的身影,方才的淡定便顷刻间化为此时涌上鼻头的强烈酸意。

      陆卫城见蔚琛似乎又要哭了,只能强自镇定的紧了紧绷着的心弦,用多年来养成的超越常人的意志力忍下此刻心头出现的某种想法的强烈冲动,抑下心底的苦涩,极克制又极温和地道:“快进去吧。”

      这一段看不到结果的情愫,总得快些结束才好,不是吗?

      蔚琛将眼泪憋回去,告诉自己要快些长大便不能总哭,待要敲门却又忍不住回身再次冲陆卫城叮嘱道:“你别忘了要回来给我庆贺冠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嗯!”陆卫城点点头。

      蔚琛定定的看了陆卫城好一会儿,这才不甘心的抬手叫门。

      门被敲开,一众仆从见是蔚琛,忙不跌地把人拥了进来,纷纷欢欣道,“回来了,小公子回来了!”

      “老爷夫人正着急呢!”

      “快去快去,快去禀告大公子!”

      蔚琛在仆从们的簇拥中进了府门,在大门关上之前回头去看,门外却已没有了陆卫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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