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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秋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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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姝自知陈瑜刺的那一剑并不深,家中请宫里的御医来看了,也说悉心将养几日便不会留下疤痕。尽管身上的剑伤恢复得很快,南姝却觉得身体愈发的沉重了,本是一点小伤,生生养成了大病似的,如今竟耗成了夜不能寐、白昼愈发昏沉的模样。
养伤头几日,南姝总在能在梦中梦见哥哥南峥,梦见他驰骋沙场,周围乱箭穿梭,刀光闪烁。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回来,而他头也不回地,向前再向前。到了后来,哥哥从梦中消失了,换上了自己骑在马上,盔甲极其沉重,战马也筋疲力尽,北骊太子陈瑜朝自己飞驰而来,长戟直直刺入自己的胸口,顿时从梦中转醒。
南峥战死在沙场,府中上下皆是一抹的白色,就连一些只负责粗话的小丫鬟,发髻上也簪着一朵白绢拧成的花,这让南姝的心中倍感凄凉。她知道,若是那日比武自己拼尽全力,不露一点破绽,也战胜不了陈瑜。那日短短几招过后,她已洞悉了哥哥的死亡,心中便乱了,只剩下了无休无止的悲恸,以及对眼前仇人的无可奈何。又歇了几日,丫鬟在用早饭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李家公子牵挂小姐多日,今日想来瞧瞧小姐,老爷和夫人已经应允了。南姝听了才来了些精神,用完饭后赶忙梳洗了一番。
南家与李家是世交,南姝一出生便与他们家的公子李执膺定了娃娃亲,两人从小玩到大,玩到了该避嫌的年纪,虽不像儿时那般无忌,却也没有太过生疏,也从未惹过一丝闲话。南姝梳妆好便去了府中庭院的一处凉亭的石桌旁,等着丫鬟去请李执膺过来,出来之前还随手抓了把扇子,却已发现园内早已不是前些日子的闷热,已是秋意萧索,葱茏绿意之间已有浅浅的焦黄萌生在细微之处,微风游过,凉意顿生,手中的扇子已显多余了。
不远处的一个秋千架随着微风“吱呀吱呀”地,慢悠悠地响着。这个秋千已经许久没人玩了。南姝记得还是前年,小公主幸陶嫌宫中无聊,来府中玩过一会儿,坐在这秋千上,鞋尖晃动着从裙边探了出来,边抱怨身后的丫鬟将秋千推得不够高,边看着南峥与李执膺练剑比武,朝自己悄声道:“南姝,过两年你是不是就要和执膺哥哥成亲了?你真的愿意吗,你觉不觉得你的缘分在别的地方,也许很近,也许很远,也许就是明天呢?”
南姝愣了愣笑道:“公主,您年纪还小,还是少看一些戏为好。”
又一阵风轻飘飘吹过,秋千又是一声“吱呀”,似乎是对往事的叹息,上面满是灰尘与树叶的残渣,偶尔随着风零零散散地飞去。
李执膺穿着一身素服来了,南姝回过神,起身淡淡一笑,他的脸颊上一抹细碎的伤痕还凝着一丝血痂,眉宇间还挂着不平的惆怅,常越和南峥相继战死后,他才被准允上了战场,只和陈瑜在战场上交手过一次,楚周便提出了和亲的要求,他只得带着抑郁难平地回到了家里。
待到丫鬟去拿茶点,没了踪影,李执膺便道:“姝妹,你的伤可还好?”
“早已没什么大碍,只是不愿见人罢了。”南姝撇过头去摇了摇扇子,顿时凉意袭来,忙住了手。
“那日见你和陈瑜在台上比武,我宁愿是我替你去。”
南姝笑得狡黠:“我去就是要输给他的,若是你去了杀了他,虽是解了心头之恨,岂不坏了所谓的大事?”
李执膺朗然一笑:“姝妹倒是看得起我,觉得我能胜过他。”
说着,丫鬟已经端来了茶点,杯盏中的热气被细小的秋风拨得散乱,两人便说起了过几日的秋猎之事,李执膺说一会儿还要陪着五皇子去骑马射箭,今年的秋猎,也邀了陈瑜去,可不能再失了面子。南姝有些不以为意,只道:“五皇子年幼,骑射本不是一蹴而就之事,何苦在这会儿难为一个孩子,大皇子和二皇子做什么去了?我的伤也无事了,前几年都是咱们三个都去,如今哥哥不在了,又是死在了他陈瑜的手下,我更不能让人小看了才是。”
“你不过是女儿家。”李执膺有些不忍,“何苦在这方面争强好胜,女子有这般胸怀虽令人钦佩,但也会伤了自己。”
南姝冷哼一声,手中的扇子“啪嗒”一声磕在了石桌上:“我就是要让北骊的人知道,我们楚周不光好男儿多得是,女子也一样不可小觑。”
秋猎那日,秋风飒爽,吹得万里白云如雪浪一般,滚滚而去,只留天空似一匹湛蓝色的万顷绸缎,四面八方地铺满了天际。马蹄阵阵,秋草飞扬,王旗飘举,偶有雄鹰嘹亮于空,朝远处连绵的山脉飞去。南姝一如与陈瑜比武那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裳,手腕束紧,青丝尽绾垂在肩后,与发带一起在风中飞扬,跨着一匹黧黑色的马,手挽弓箭,忽闻大雁嘶鸣,眨眼间一只大雁便被贯穿了双目,跌落下来。
“好!”回首大皇子和李执膺策马而来,陈瑜和二皇子跟在其后,“南家小姐女中豪杰啊,这箭法比去年更加进益了,执膺兄,虽说你们有婚约,但今年你大可不必帮衬她了,不然我们被女儿家比下去了岂不笑话。”
大皇子说罢,又是咳又是笑,面上浮上了一层一样的潮红,南姝早听说大皇子前些日子染了咳疾,今日带病上阵,些许是陈瑜在此的缘故,如今只觉甚是刺耳,仿佛示弱一般,令人不快,朝大皇子道了句过奖,抬眼便见陈瑜在一旁朝自己看了一眼,又转头朝二皇子说起了今日这猎场放了六头鹿进来,早已不知踪迹之事,又问起了往年都是鹿死谁手。南姝蹙了蹙眉,转身策马而去,马蹄疾驰间踏起的秋草,毛茸茸的在脸颊、耳边飞过……
似是在赌气一般,南姝一刻也不肯停歇,汗水从额头淌下,落在了眼睫上,模糊了视线,恍惚间似是又看见了哥哥在策马奔驰,周遭马蹄嘚嘚,恍然回到了梦里的战场,有人朝自己喊话也充耳不闻,渐渐的,她把在林间跳跃的鹿、凶残的黑熊都当成了敌人,追着它们,赶着它们,连一窜而过的野兔也不放过。南峥的话犹在耳边盘桓——姝儿啊,常越将军死的冤枉,北骊的太子竟如此狡诈,真是不甘啊——我也要去战场了,与陈瑜决一死战——等我回来,你和执膺要成亲了吧——我也得劝劝母亲,别让她留你太久,执膺着急,你也着急啊——好好,你不着急,可是女孩子大了总该嫁人吧——等我回来,你们就成亲吧。
南姝的心愈发乱了,鹿跑得太快了,野兔窜的不知踪迹了,黑熊也没有看见影子,太阳快下山了,自己才捕获一头鹿,其他的鹿都去哪里了呢,别人找到也就罢了,千万别让陈瑜找到,他践踏了楚周的疆土,如今还要在这里耀武扬威。南姝的马也跑不动了,她被陈瑜刺伤的肩膀也被汗水蛰得疼了起来。
回到营地,五皇子正哭着,南姝听了半晌,怎么让这一个小孩儿碰上了黑熊能,救他的为什么偏偏是陈瑜呢,他是为了黑熊,还是为了救人呢,这谁知道。南姝感觉累坏了,只觉得眼前眩晕,大皇子还在咳嗽,听得让人心烦,李执膺捕获了三头鹿和数只野兔,剩下的两头鹿,还有黑熊都落在了陈瑜的手里,下马后又对上了他的眼睛,五皇子还拽着他的手哭着,南姝不知道哪根神经在颤抖,有种说不出的焦躁与不安。她转身要去找李执膺,抬眼却见,天边的夕阳如血一般在沿着云的缝隙流淌,钻进了云里,钻进了远方的山脉,随之起风了,满山遍野皆是树叶的抖擞之声,整个国家都在摇摇欲坠一样,带着难以愈合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