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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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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原以为会噩梦缠身,可最终一夜无梦。
陆禹轩睁开眼,闯进他的视线的是身边小仙女沉静的睡颜。在命运的最低谷,上苍又一次让他窥见了天机。
小仙女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比常人浅了几个度数,亮澄澄的藏了半个湖的水光,看着他的时候显出股深深的哀伤来。
她伸手要捂他的眼睛,她的手小,捂不住他的两只眼睛,他顺从地自己闭上。
“对不起,陆禹轩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陆禹轩的阿嬷,也没有保护好陆禹轩,对不起陆禹轩,都是我没用是我不好……”
他闭着眼摇头:“与你无关,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阿嬷。”
他看见了,他转身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刺死阿嬷的人。虽然他扮成了暴民的模样,可是他认得他。
早一点,他从崇文馆二楼往下看的时候看见过他;再早一点,早到他傍晚出门的时候,他在巷口也看见过他。
他知道有人在跟着他,也知道那是陆禹琅的人。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为了把莳萝转移过来,他将计就计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因为炀帝两日后驾临,城中巡逻日夜严查密防,他必须要再给莳萝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陆禹琅意料之中来了,按照他的打算,那个时候应该刚好是城里巡卫换岗的时候。他会故意引起陆禹琅对芍药的怀疑,陆禹琅找人报官,将仅有的在值兵力全都吸引到这里。
他钻了灯下黑的空子,莳萝会被安全地送到附近。
等陆禹琅闹够了,他们都走了,李秦再把莳萝接进崇文馆。以后这里对她来说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明霄和许檐月被意外带来,所以他们不必再上演引陆禹琅上钩的拙劣把戏,平白引起许檐月的怀疑。
直到他带明霄一行人离开,李秦被芍药留下来为止,事情都进展的非常顺利。
是他大意了,他没有想过陆禹琅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流民暴动陆砚在场的情况下浑水摸鱼,企图杀他。
若不是因为他,他就不会应接不暇,阿嬷也不会为了救他为流民所杀。
他也没能想到阿嬷能在那么混乱的局面下,拨开四处逃窜的暴民,来到他身边……保护他……他应接不暇……他……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泪水渗透指缝流到她手背上,她往他怀里靠了靠,是想抱他。他听见她喃喃道:“不是陆禹轩的错……”
再睁眼,眼前又什么都没有了,像是一场她曾经来过的梦。
陆禹轩起身下床,他知道这一次,再等不到阿嬷喊他起床。他推开门,被强烈的日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凤姨娘见陆禹轩出来,忙上前:“轩儿起来了!”
陆禹轩适应了一下光线,拾阶而下:“怎么?”
他朝墙边看过去,院子里的琼花树又在簌簌往下掉个不停。
“轩儿还没吃饭吧,姨娘给轩儿做了些,轩儿来尝尝……”
陆禹轩打断她:“有话就说,没话就走。”
凤姨娘拉住他:“轩儿,你能不能去救救你弟弟?”
陆禹轩不怒反笑,没搞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救他?说来我该去找他算账。你不来招我,我都差点忘了。”
“阿琅是做错了事,可他毕竟是你弟弟。而且他又没有伤你,你做哥哥的就不能原谅他的无心之失吗?”
陆禹轩挣开她的拉扯,冷笑道:“无心之失?”
凤姨娘追上来:“轩儿,阿琅他没有恶意的。他是看你父亲偏爱你,心里不舒服才想教训你出出气,他怎么会要杀你呢?
你去跟明将军好好说说,就说阿琅不是要杀你,都是误会一场。”
陆禹轩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陆大人偏爱我?你既要编谎话也好歹编的像样一些。”
凤姨娘见他听不进去,有些崩溃地在后面喊:“轩儿,不管你是在生谁的气都冲我来,你弟弟还小……”
她的声音远远传到他耳朵里。他到底在生谁的气?陆禹轩,你知道你在气什么,你知道你在生谁的气。
见陆禹轩走远了,凤姨娘原地待了一会,也带着人走了。等院子里空下来,有人翻墙潜了进来,那人蒙着面,直奔陆禹轩的书房。
他摸索了一会,又去翻他的书架,翻到《孟子》的时候,从书册里掉出张轻飘飘的纸来。正是当初陆禹轩拜托李秦帮晏婆婆找的,能代他替他阿嬷养老送终的那家人的地址和家庭情况。
是昨日陆禹轩傍晚出门前本来要拿给晏婆婆,最后作罢随手夹在书页里的,晏婆婆晚上收拾的时候又把它放到了书架上。
他捡起来看完后收进怀里,东摸摸西摸摸居然把李秦昨日写给陆禹轩约他下馆子的信也给摸出来了。
见鬼了,还真有信件,还真有地址。
那人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轻轻开了门,翻墙轻轻地走了。
一出陆府那人就把脸上掩着的布巾给摘了,布巾下俨然是程烨的脸。
网住天下财富的街道四通八达,拥挤而分明;一掷千金,翻手云雨的名利客不知凡几。只是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寸土寸金的扬州城已经从根上开始崩坏,单薄得一戳就破。
陆禹轩走进安乐巷的时候,抬头看见陵水偏东的上空架起了一座彩虹,而西岸竟然开始暴雨倾盆。
那里有成千上万的征夫还昼夜不休在进行盛京大运河的收尾工作,陆大人也在那里。
再往前走,是安和桥,昨日同样的地方,又围着很多的人。他路过的时候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见举着屠刀的刽子手,屠刀底下是一张张昨日还凶神恶煞如恶鬼一般的,流民的脸。
脸上写满苦难。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凡日子过得下去,谁又想在屠刀底下舔血。
明霄不在,许檐月也不在,在上面坐着的是昨日和他们一起的那个谢澈。谢澈都快疯了,程烨又翘班,可是他晕血啊!只好拼命地不往砍头现场看,这一看就看到了自人群中穿行而过的陆禹轩,想打招呼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你恨他们吗?”
陆禹轩听见小仙女在耳边问。
陆禹轩点点头,嘴上却在说着:“错不在他们。”
是他们杀了阿嬷,昨日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是他们害死了这世上唯一疼他的人。
可是终归,错不在他们。
他自认是个拎得清的人,孰是孰非,孰因孰果,他向来分的一清二楚。
陆禹轩拐过安和桥,进了一家小茶肆。小茶肆名叫扬州慢,明霄一直觉得他们家许檐月能发光发热的地方。
扬州慢里没什么人,台上有个酸儒在咿咿呀呀讲些什么,底下稀稀拉拉坐着些人在不着调地讲着东南西北听来的家长里短。
陆禹轩往二楼走,走到一半回身往下看。以往扬州慢里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荒腔走板和间或夹杂着的,惊堂木的拍板声,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又压倒东风的盛状走马观花一般又一一重现在他眼前。
陆禹轩回身上了二楼,转身走进里间,绕过绣了花样的屏风。
气质雍容的公子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流在喝茶,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他。半晌,憋出一句:“对不起,什么忙都没帮上。”
陆禹轩颔首,不愿再提这个事:“阿萝可安好?”
李秦摇头,陆禹轩看过去。
因为涉及到晏婆婆,李秦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纠结半晌才说:“我之前替你阿嬷寻的那户人家,我把阿萝藏在他家了,在城东。”
“出什么事了?那芍药姑娘呢?”
李秦见他形容憔悴,神色寥落,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轩,玄殷死了。”
陆禹轩愣了一下:“怎……怎么……”
李秦:“莳萝进了崇文馆后被人发现了,玄殷去追,最后暴尸街头,我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陆禹轩垂着眼,半晌,问:“你查出什么了?”
李秦摇摇头:“那人走得快,我没看清,我的人都在阴影里养着,并不认识阳光底下的人。”说着从桌子底下拿了把剑出来放到陆禹轩面前:“鞘是我名人配的,剑是那人留下的,你看看。”
陆禹轩握了握剑柄,把剑抽出来,他何止是认识。刑场上,他一剑过来,差点刺穿他的肩胛骨。
原来是他,怪不得连玄殷都暴尸街头。
他是明霄的人,那他是被明霄带过来的?这么一想就明白了,明霄从一开始就怀疑他,也压根就没打消对他的怀疑。
那么昨天他突然随陆禹琅过来的古怪行为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是他大意,又是他大意了,他昨天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李秦见他神色:“阿轩认得?”
陆禹轩紧紧握着剑鞘,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那接下来怎么办?你可有……可还有合适的人选?”
李秦又看向窗外。
陆禹轩:“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