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番外 月色 ...
-
我想见你，在这片月色之中。
从舅父家东侧第二扇门出去，直走五十步右拐，跑过一座木桥，一座石桥。穿过三条喧闹的主街，再左转进入铁诚，从右手数起第七排的第四户，目前有三株红枫的那家，就是了。
黑暗的寂静中，帝都是我脚下的浮云。
我的直觉在地下无限蔓延，如同某种植物在黑暗中一寸一寸地穿插着自己的根系。
我的灵漂浮在空中，隐入夜色。
我能碰触到这座城市的脉搏。
我能听到人梦中的“心音”。
或悲伤或欣喜，或迷茫或宽慰……每个人的“心音”都独一无二。我读不出他们的“思想”，却能把自己的心贴在他们的心上，一同跳跃，一同感受。
这种状态很奇妙。
仿佛与整个城市，整个云荒融为一体。
你不再是你。
我也，不再是我。
我们只是这六合间的一阵风，一粒沙，一束遗落的星光。
我们都是在云荒上游走的孤独生灵。
风，那也是我的一部分。
只要我想，它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
而现在，我想见你。
只想见你。
你会懂我吗？
你会“看见”我吗？“看见”这个从未被发现过的“我”。
红枫的枝条越过了墙头，我靠着树枝，坐在你家的围墙上。我仰起头，让月光流泻而下，聆听着夜风中的低语。
等你。
你大概又会说我姿态不雅，仪容邋遢吧？
月光。
无论在哪里，无论我是谁。它总会照耀到我身上，徘徊在我的心底。
星辰也会陨落。唯有这只温柔的眼，会一直，一直地默默注视着我直到最后。
清冷的月辉是如此温暖。
我相信，母亲，便是化为月光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会“看见”我吗？
我在心底默默祈祷着。
终于，我见到了你。穿着白色单衣，从树影婆娑的庭院中走过。手里端着一只小木婉。
我闭着眼，耍小性子般的装作若无其事，却克制不住地想你。想着你发现我时可爱的样子，心里还有一丝不可否认的惴惴不安。
“看见”我。
快啊，“看见”我啊……
“飞，飞……廉？”你的声音迟疑了那么一下下，狠狠地撞在我雀跃不已的心头上，“你在干什么？”
第一次，有人看到了“我”。轻飘飘的身体看是有了实质，一点一点地被充盈着。
你半长的金发披在肩上，哪怕是穿着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装束也显得冷静而沉稳。虽然，你仿若冰封的眼底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解……与迷惘，表情也是稍显怪异的呆滞。
然后，你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好看的眉毛皱起。脸上带着硬撑起来的，有些刻板的成熟，不满焦虑又无奈地看着我。仿佛对待自己干了错事的幼妹。
那是的我，还不知道你不会对任何人显现这样的表情，哪怕是自己真正的妹妹。
“怎么了？”
你的动作不如我灵活，却也是轻而易举地翻树上墙。
“为什么不回家？”
我喜欢不说话地冲着你笑，喜欢看你假装小大人般地为我操心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
“被骂了？”
“被罚了？”
“心情不好所以离家出走？”摆脱，我还没任性到那种程度吧？
“迷路了？”这个……请无视掉吧。
“逃婚？”……被打败了……
你用自己匮乏的想象力，苦思冥想真能让一个贵族小姐半夜离家的原因，我则忍笑快忍到内伤。
你神色一正，凛然道——
“不管怎样，夜不归宿……”对于一个贵族大小姐是很不应该的。
拜托，云焕，类似的句式都快让我听到耳朵生茧了。我都要怀疑你对于女性的要求与审美观了，难不成你以后打算去一个乖巧的瓷娃娃？！
更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还没发现？！
小谢都比你聪明！
我真想……算了。云焕，你就是一活宝。
“想你了，”不想再听他说教下去，投降的我决定全盘托出。“所以来了。”
他的表情凝固了，眼眸里的冰蓝色在夜幕中折射着暗淡的光。
仿佛，被什么在一瞬间夺取了魂魄。
“下次，不要这样了……”
他别过脸，好半天，才闷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去找你……”
“嗯！”我就说嘛~
他把脸扭得更偏，如同被月色灼伤了眼，耳尖隐约泛着可疑的红潮。我那颗总不安分的好奇心又开始不安地雀跃。
不想，还没待我亲手揭开谜底，他已经回复了以往有些面瘫嫌疑的模样，手里却拿了一个更可疑的东西，让我差些“嗤”地笑出声来。
“还要吗？”
捣蒜中……
他的手指十分修长，指节明显，和他的人一样，有种成年人的果断和成熟。上面覆着因长年习武和艰辛生活而形成的一层薄茧，和我软绵绵的手指迥然不同。
肤色也是，属于冰族人特有的冷白，比月色更冷的白，让我想起天阙上的寒冰飞雪。
什么嘛，比起我他才更像是纯血。
看着平时只知道使刀弄枪的手神定气闲地为我剥着桔子，一种怪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要来啊？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带着……唔……唔……”
堵着满口的桔瓣，我口齿不清地诉说着自己的怀疑。
他依旧没答话，认真地把一枚一枚的桔瓣塞进我的嘴里。神情，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温柔。
突然，他怔住了。
“怎么了，焕？”
我抬起手臂，月光穿过，留下一层淡淡的银色光华。
“是因为这个吗？”
你也发现了啊……
“你听我说，焕，”我勉强地拼凑着尽量通俗的句子试图跟他解释，“虽然这听上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生来就是这样。”
“大概，是因为月圆吧……”
“白天你见到的那个‘我’不是完全的我，那只是我的亲属和族人所期盼见到的那部分我。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个‘我’同样不完整，是被封印的那部分力量。”
“我保有另一个‘我’的记忆，甚至可以拥有一些怪异的能力，却只能在月圆时才能出现。然而，另一个‘我’虽能感知到我的存在，却没有我的力量和记忆。”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吧，这时的我才能真正地去用自己的眼睛发现那些事物，去表达自己的情感。才能像个自由的、存在着的人。不用……”我的心脏一瞬间的酸涩，“如平日一般压抑自己。”
你们看着我。
你们从未“看到”我。
你们只是在我身上寻找自己所希冀的那个存在。
却没有谁，真的去找到我的世界，去进入它。
你们的希望太过于沉重，将我一分为二。
从此，一半沉在人海，一半只能漂浮在夜色中。
“另一个‘我’可是还好好地在家睡觉呢，你不能说我不守规矩哦~”
“为什么要这样！” 我以为你不会明白，扬起头，却看到你的眼里的愤怒，脸上的不忍。
“哎？”我惊了一下，而后笑了，真心地。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啦。不论是这个‘我’还是那个‘我’”，都是我啊。而且，‘我们’迟早会融合成真正的我的。”
是啊，迟早……
我会用自己的眼去看到这个世界……
“但在这之前，我想让你听到……”我倾着身，趁你还未来得及反应，把头深深埋在你的颈窝，“我听到的声音。”
我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
但我太希望这世界能有一个，和我听着同一个旋律的人。
我看到你英俊的眉目，僵硬又舒缓开来，那些声音正逐步将你淹没。
而我，我也听到了呢，你心跳的声音……
尚且微弱，却意外坚韧稳定的“心音”，你的那个世界。
月色下，六合间所有的风聚拢而来，我们的感知随着夜空中的浮云起起落落。
“我喜欢你，云焕。”我靠在你的身上，轻轻唤着。
你的身体是如此温暖。
你的“心音”是如此纯粹。
我，想要让你知道我的感受。
“可……”你的手抚过我的发丝，竭力寻找着自己的声音，神色间夹杂着痛苦，“你会忘记对不对？另一个你，并没有发现……”你喜欢的，是我……
没人承认的爱意，没人看到的真情。
那只是没发生过的事。
“但你知道，不是吗？”
你知道，那就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
见证者是你，和这云荒的月色。
“你只要记住，飞廉，喜欢的是云焕，就好了！”
不管何时，不管是哪个‘我’。
“记住我……”
你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人。
不久后，我也会沉睡吧……
作为不被允许的存在……
所以，在真正的“我”醒来之前，记住我……
下颚被抬起，“焕？……呃……”我的声音消失了。
温暖覆盖在我的唇上，你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着，来来回回地描绘着。
柔和，却炽热。
把我融化。
好稚嫩的吻啊……
这是我唯一的意识。
风的旋转带起红枫，一同飘舞。
夜空下，无数艳丽的红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月辉，划出绝美的弧度，飘散在空中。
群星见证。
一瞬即永恒。
最后一枚红叶落地。
“谢谢你，焕……”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番外 月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