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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三十五章(下)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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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
“我们去找舅舅,不行的话我去求叔祖,肯定可以解决的。”
“九,告诉我原因。”
眼前恳切而稚嫩的脸庞是他唯一看见的东西。他的意识脆弱如同泡沫,漂浮在表面,随时都可以消散于空中。没有了那些制约,暖洋洋的阳光,好舒服。
依稀记得,十五年前的夏天,那张相似的脸庞。
惊讶凝固在她美丽和因安逸的生活而变得线条柔和的面容上,随即挡在了门前。
九,告诉我原因。
“我……”
不是我!!
寂,我不想这样做!!
原谅我!
他仅剩的神志挣扎着,和体内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魂魄争夺着身体的所有权。
“我……我不想这样的……”
金色和冰蓝流窜在他的眼眸里,混乱张狂。他迷惘地盯着地面,神色倏忽变得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原谅我……”
“我不愿的……”
蹙着眉头,他注视着飞廉,目光却又透过了他。
飞廉知道,他不是在对他说话,而是对另一个早已逝去的魂魄,缓缓吐出自己早已埋葬的忏悔。
“把你们这里射程最远的弓给我。”
“?”军装男子用狐疑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们这里刚接手了巫抵的一批新货,”青年转动着左手上的银环,笑意深不可测,“不打算拿来用用,百陌?”
被称作百陌的人叹了口气,叫来一名下属。
自从那件事后,当年的同窗好友就变得这般捉摸不定。放弃了辛苦得来的似锦前程,如同尘埃消失在他们之间。
而且,看着明明与自己同岁,却仍旧保持着二十几岁刚分别时的外貌的同窗,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突然由心而生。
时间,在他的身上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我只是想让一切都回到最初啊!!”
“小九!”飞廉慌乱地想要接近他,却被他眼里的冷冽给惊退了。
他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万丈深渊。
不好!
云焕在内心疾呼。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却被空气挡了回来。
这是什么?!
他惊讶地看着那空气中一圈圈的金色涟漪。
“虽然射程远,但这把弓需要三个成年男子合力才能打开,而且准确率极差……”
刃沉默着,在周围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张开了那把弓。
“如果,如果没有他……你就可以活下来,文殊也不会离开……”
“大家都不会走……”
“这些也不会存在……”
“让一切回到最初……”
若九抬起头直视着他,陌生的,金色充斥着血光的眼睛!
“现在出手的话,飞廉公子的处境也会很危险。”百陌面无表情地沉声道。
“如果你不在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金色的光芒中,最后一丝挣扎消失了。异象突生,云焕只注意到女孩淡色眼眸中一瞬的惊讶,和破碎的痛楚。
蓝色的湖水,蓝衣女子静谧的笑脸。
是……心音?
真相竟是这样。
飞廉在心底感激着自己曾不屑一顾的能力,在最关键的时候挽救了他们。
刀剑正对着他的眉心,他淡然一笑,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如潮水般漫过,在黑暗中点亮了远方的灯,“来这里。”
“她原谅了你。”
“不!她不会!”若九自暴自弃地呐喊着,“我做出了那样的事!”
“她永远不会原谅我们!”
“她永远把你当作她的弟弟。”
“再走之前,她,告诉我的……”
“相信我。”
连云焕也不得不承认,此时飞廉的声音仿若存在着某种安抚人心,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的魔力。
“刃,先等等,好像有转机。”百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不见血地把那孩子带过来对于双方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却忽视了身后,青年眼里深藏的杀机。
“真的?”
若九困惑地看着他。
“那你呢?你和‘他’呢?也会原谅我们吗?”
“他”?
又是“他”?
这个“他”自出生以来不知私下听到过了多少次。他至今的所有幸与不幸的遭遇都是因为“他”,那个素未谋面的“他”。
“是的,”他还能说什么呢?飞廉只希望自己身体力的那个“他”有着和他一样的想法,“我们原谅你。”
若九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宽慰与如释负重的表情。阳光穿过,他的脸庞近乎于透明的圣洁。
“跟我走吧,小九。”
“这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嗤——”
利刃贯穿血肉的声音,血色的花开在飞廉的眼前。一支银白色的箭矢贯穿了少年的胸膛。
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刃,你在干什么?!”
“元帅的命令,”青年的声音如同寒冰,“叛变者,格杀无乱。”
好安静……
它们,走了吗?
不远处的男孩,无力地睁着清浅空洞的蓝色眼眸,隐约有水光环绕。
少爷?
脸……脏掉了,会被渝七骂的。
他想像以前那般,轻轻为男孩擦去脸颊上的灰尘。
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挣脱了线的傀儡,结局是腐朽在黑暗中。
然而,他跌入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咸咸的,雨吗?
别哭呀,少……飞廉。
勉强地撤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唇刚一动,便咳出几口鲜血。
抬手抹去那晶莹的湖水,男孩白玉般的面颊上多块触目惊心的血印。
咦?
他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
原来,脏的是我啊……
那双小小的臂膀将他搂得更紧,柔软的发丝摩挲在他的耳畔。
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痛楚,却闻见飞廉身上与那人如出一辙的淡而清冷的香,听见微弱而克制的,哭泣时断断续续的鼻音。
寂,他和你真的好想。可惜,我等不到他长大了。
寂,你和他,会宽恕我吧?
寂,对不起……
好好地活下去,文殊。
还有……
他努力地看向飞廉,最后一次刻画着他的模样。
谢谢你,飞廉……
谢谢……
最后一道光消失在蓝眸深处。少年枕在他僵硬的臂弯中,嘴角还残余着微笑,仿佛只是甜甜睡去。
小若……
若……
“啊——”
撕心裂肺的哀号声响彻苍穹。
黄叶坠落,书馆中搂着几本古籍的少年一顿,依稀听到了什么。
“哥?”
当结界消失,云焕和帝军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废墟中,晴空下,男孩颤抖着抱紧怀里逐渐冰冷的少年,少年的背后插着三枚长而阴寒的银白色箭矢,血和灰尘污了纯白的衣袍。
没有人上前,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去把他们分开。
只有孩子哽咽得不成调的哭声回荡。
“如果我是你,就会现在离开。”
有人抛下这么一句话,拨开人群擦肩而过。
从背影,云焕判断出是那个告诫过他不要让女孩跟其他人走的青年。
他,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飞廉瞥见一双黑色的军靴停在他面前。
抬起头,毫不退缩地迎上黑衣军人的目光。金发早已凌乱,面容被眼泪和血印抹花,他从未如此狼狈,他的眼神也从未如此冰冷。蓝眸深邃如同不见底的深海,泛红的眼角却仿若三月的樱花。
沙哑的,破碎的,异常冷静的声音。
“为,什,么?”三个字艰难地蹦出他的唇齿。
为什么小九会失控?
为什么我会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小九要杀掉我?
为什么你要杀了他?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默然地将一条暗紫色的发带绑在少年苍白的手腕上,萧瑟的秋风穿过街道。
云焕突然很想把那个脆弱的孩子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哭泣。而不是像这样,远远地看着。
“别过去,这样对你们都好。”
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少年拦住了他,用大得出奇的力量把他拽出人群。虽然他的眼,一直一直盯着那在风中哭泣的男孩。
别哭……
绯涟,别哭……
我来当你的依靠,我来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再哭泣,好吗?
“要去看看吗?”
不起眼的角落里,停着一辆简约,但雕饰华贵的马车。白发的青年低声询问着一旁的中年男子。
“算了,那孩子想必心里已经恨死我了,”巫彭浅笑道,眼里却有难以察觉的伤感,“通知巫朗吧。”
“是。”
“另外,那孩子自毁的倾向太明显,让巫朗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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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竟然这么快就走了,奴家还没玩够呢。”
妆容艳丽的女子半躺在软榻上,把玩着自己的一缕蓝发,对着夜空发起牢骚。
“难得一个那么有趣的稚子……”
“我们死后,也会变成那样吗?”另一名坐在榻角的黑发女子开口道,清秀的面容有些迟疑。
“才不要呢,丑死了,”渝七娇笑着勾着黑发女子的脖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含笑你一定要提前把我杀掉哦~”
“你还是去拜托丑四吧。”
“哎,你这人……老大又去哪儿了?”
“大概,是去处理后事了吧。”暗影中,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影子,而男子的视线则落在了不远处。
“怎么了,秦六?”
那个“蚀影”中加入时年龄最小的孩子坐在门口,安静地望着夜空。
“我在想……我死后,会有人为我哭泣吗?”
夜色,掩盖了一切罪恶。
两个黑影随风潜入,废墟里少年的尸体还未移去。
血早已流尽,散发着冰蓝色光辉的诡异藤蔓在尸体上延伸,妖娆地即将绽放。
“原来,我们是这样的东西。”
刃的口气里听不出喜忧,反而更多一种淡淡的嘲讽与戏谑。
他扯去那枚即将绽放的花苞。花朵瞬间枯萎,散作冰蓝色的砂,被小心地装入瓶中。少年的尸体则化为一滩血水,渗入废墟。
“人类的小聪明啊。”
总是妄图掌握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去更改既定的命运。
另一名男子冷笑着,红色的眼眸在黑暗中近似血色。他捡起那条紫色的发带,放在鼻尖。
夜空下,漂浮着万家灯火。
你还好吗,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