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望可

9、叁 （六）

　　我提着袋子跟李勉臣走，在转角处向左转走了一段，再向右一拐，面前即是一扇高度四米左右的窄门，在一派汉式实用主义老式石砖居民楼群中，这家的瓦檐高耸的有点突兀，这让我想起了在歙县看见的马头墙，上头又还有一方斑驳的挑檐石门罩，颇有点徽派建筑的味道。
　　像模像样的三级阶，请托着正中一扇双开的乌漆木门，门下有槛，门上有一对椒图铺首，样式古朴朽刻，我抬头，门顶头还悬着个小匾额，上头写着三个字：角书斋。
　　角书斋？
　　我在一边打量着，李勉臣已经走上三级矮阶，站在门罩下的阴影里，伸手提起门环叩了三下。未及多时，门打开了一点，“谁啊？”开门的似乎是个女孩子。
　　那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认生的样子，熟稔地向李勉臣打招呼，道：“你来了？”
　　我感觉李勉臣明显愣了一下，向她点点头。只道：“我还带了一个朋友。”他让身介绍我，我走上台阶凑近一看，门后那个女孩子有点眼熟。直到门大开，我才想起来，这女孩儿是……那个拿诺基亚的小姑娘？
　　“你是……那个拿诺基亚的五十块钱？”
　　李勉臣拿胳膊肘捅捅我，我意识到言辞不太妥当。
　　“你好，”那姑娘却一点不以为忤，见到我们，亦像是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腼腆地笑笑，“我叫陈双。”
　　“你……你，”我指着这姑娘，又扭头问李勉臣，“你们早认识？”
　　李勉臣摇摇头，看起来也是很懵的样子，“你是陈双。”他问那个姑娘，“你早认识我？”
　　“我听哥哥说过你，”姑娘放下门闩，引我们进去后，转身阖门。我们听她道：“也在镜子里看过你。”
　　我和李勉臣不约而同地发问
　　——“哥哥？”
　　——“镜子？”
　　“陈衣旧。”陈双只回答了李勉臣的问题，“我哥哥是陈衣旧。”而对我却只是神秘一笑，不语。

　　进门又是一小段带着拐角的甬道。
　　“请。”那个叫陈双的小姑娘在前头带路。
　　我下脚才发现门里的地面铺的是青石板砖，看起来比外头的水泥板砖年龄大多了，我忍不住问：“这得是多老的房子啊？”
　　陈双回头笑笑，没说话，眼神示意我别光顾着走神，跟上她为要。
　　曲径通幽处。但这甬道实在不如外头那条路，又没有叉口，我181的个头，快步只消九步就走完了，跟上他们再左转，迎面居然还有一个影壁，绕过了影壁，面前才终于豁然开朗了——这是一方小庭院，不算多宽阔，但阳光十分之足。正中心太阳最佳，那里竖着几根竹竿搭了个青纱帐，有点蚊帐的意味，但帐里却摆了九个五格高的错排大架，方方正正的立在庭中，上头摊满了书。
　　“晒书？”我道：“这方法绝啊，这样在纱帐下晒书，又受了日晒，又不会落灰，轻易一点小雨也不会湿。若是变天，完全足够抢救回屋了。”
　　李勉臣也道：“陈衣旧一直法子多。”
　　“嗯。是哥哥搭的。”陈双听见我们夸自己哥哥似乎很开心。又有些犹豫地慢慢对我说道：“那个，这些是哥哥亲自搬出来晒的，都是楼上封锁的藏书，很多都是孤本。你最好，还是不要碰比较好。以前……以前有个客人，看见我哥晒书觉得好玩，进了青纱帐，不仅弄脏了书，还弄塌了帐架子，把我哥气得跟那人打了一架……”
　　“好，我知道了。”陈双说了一大段，后头我觉得太长就没听。心想：楼？
　　影壁对面确实有一间三开加耳房样式的砖石木头混构的仿古式建筑，这厅房依旧像角书斋的外门口，需提步三阶平台踏跺才能进，檐伸略宽，象征性的围着栏，看起来像个窄窄的雨廊。只是屋里头的进深略浅，我站在外面就能看将横宽看得通透。
　　门是大开的，上头照样挂着个牌匾，上书三大字——角书斋。
　　我发现虽从外头看着不太明显，但这层高只做一层确实绰绰有余。且抬头额匾围转的墙板处确实都是可漏光的雕花设计，可见里头是有暗窗的。看来里面果真隐着个阁楼。

　　“这格局也太讲究了。”我忍不住感叹，这家人的装修设计真是将气质和味儿拿捏得死死的了。市井之中居然有这么一处所在，再走下去，我脑子就要给我唱‘绫罗飘起遮住日落西，奏一曲断肠的古曲’了。我对陈双道：“你们家真漂亮。”
　　这小姑娘依旧很腼腆的样子，脸色微红，指着庭中一壁处早就设下的两把椅子和一盏小木桌，对我们道：“茶都给你们倒了，请自便吧，我去叫哥哥。他还在后头，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你们别乱走，稍等我很快就来。”

　　李勉臣，你该知道的，那时，我还以十足欣赏赞叹的眼光看着仙府一般格局精巧又不失大气的民居。却不知这根本就是个鬼屋，也是你的坟墓。

　　陈双走了。
　　“话说，”我回头问李勉臣，“你不是和陈衣旧是朋友？怎么连她妹妹都不认识？”
　　“他妹妹一直都在老家，我从没见过。”李勉臣坐在陈双指给我们休息的位置上，喝着茶，看起来是对周边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也对，我想，他大概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我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角书斋啊。”
　　“这是个做生意的？还是个民居？还是个民宿？”
　　桂花已开，也不知是何处栽的。远离了大路边的汽车尾气和尘气，这深巷的桂花香味格外清冽。我绕边墙打着转儿，这是我从小的毛病了——上锁的东西才是好东西，不让去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见李勉臣没兴致，我自己在庭院里到处走走看看摸摸踢踢。
　　“嗯……”李勉臣眯着眼睛晒太阳，“大概都是吧？”
　　我信步走到了北边的耳房前，这里的石台上还有端有几盆盆景木，我捻着细叶子玩儿，“都是？怎么可能呢？”我道：“仗着自己深巷人不知，就什么生意都做么？”
　　李勉臣笑了。道：“可不就是么。”
　　我还想再问，余光却又瞟见了一个半大的黑影迈着猫步倏忽而过，我回头，却见耳房角落的排水浅沟处落下了一个东西，我捡起来一看，是……红绳铃铛。
　　我拿着铃铛晃了又晃，没声儿的。没铃舌么？

　　“谁说的，我们难道是那种无良商家么？”
　　正厅里冷不丁传出来一个声音，我莫名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将那只铃铛塞进了裤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