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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叁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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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一日。
那天下午,我如约与李勉臣一同去了江北花楼街。
一路我都在暗想,这个陈衣旧是个什么人?能让你在生日那天,跑这么远的路特意去找她。
“你说她叫陈衣旧,这姑娘很漂亮么?”我问到一半想起来,改口道:“不……这哥们很漂亮?”
李勉臣瞪我一眼。
“不要乱说。”
我看着你的表情乖觉地闭上了嘴。乱开这种玩笑既不幽默又不礼貌,我是知道的。大概我最近确实有些飘了。
收敛……收敛,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就是同李勉臣躺在一张床上,两心隔肚皮、肚皮隔衣服地睡了一觉么。
一点点暧昧就紧张兴奋到手指蜷曲,这样实在太不成熟了。
我稳稳心神:我也是男人啊。以前也不是见姑娘就喜欢,现在李勉臣也未必一定喜欢我。
但是我胆子确实大了很多。
李勉臣依旧走得很快,我从他身后扑在他的背上,搂住他的肩膀,他指着远方的天桥,“这地方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没建这座桥呢?”我弯腰含胸,侧着头用下巴轻轻蹭一下他的颈,“你呢?你见过么?”
李勉臣嘴唇抿得很紧,但却并没有躲开。我心情一下子变得好开心,无意识地冲他撒娇,随手乱指:“你吃不吃这个?”
“你说哪个?”
“哪个都行啊。”
这里是离公交站点很近的位置,人流量很大,小摊也多。车轮饼,蜂窝小蛋糕,炸香肠,烤肉,烤红薯……
我嗅嗅,“传统垃圾食品的味道闻起来最香了。”
我拉着李勉臣的手就往那边走。我拖着他走了好几步他才跟上,我还以为是人流阻碍,回头发现其实并没有。
我和李勉臣中间根本没有人挡住,只是李勉臣绷紧着身体,固执不肯贴近我。
他的手因为经常搬箱抬货,触感并不细腻,但握上去依旧是软软的。我揽过他的肩执意把他往怀里带,“人多啊,小心走散了。”他的肩膀僵硬,却没有推开我。我不在意,身边一片车鸣店喧,吵得我听不见李勉臣的声音。我凑近了他的耳朵,快速地问他一句,“你想要前面的哪个?”
“随便。”
“那就这个吧。”我指了个离我们最远的车轮饼。
“……”
我半圈半搂着他挤过人潮逆流到了车轮饼摊前,他这一小段路没得选,只能贴近我。而走到摊前时李勉臣却突然弹开了,我看你的脸似乎有点红,低着头,不看店家也不看我,指着推车道:“红豆……红豆,我要一个红豆馅儿的。”
“哦,那我也要个红豆的吧。”
老街就是这样,这里的市井生活气息极浓,不同于新城、商业城、大学城……有种全新的气息,但也莫名熟悉。
我走着走着就想起了我的家乡石城,一个十八线的小城市。感谢国家感谢党,如今建设的不算寒碜,除了有点小,也没别的。而眼下这超级城市的老城区给我的感觉就是有点像放大N版的石城。
话又说回来,其实中国,只要是汉族区,从南到北,城大成小,无非就是规模有异——而这是治理者该头疼的事情。作为小老百姓,走走停停,细看上去真的也没什么太大分别。
我两口就吞完了,回头找李勉臣,他拿在手里只吃到一半。
对上我的眼神,他居然有些闪躲。
我忍不住开心。朝他笑,“不好吃吗?我觉得挺好。”
“没有,只是好甜。我中午饭吃的不少,这个吃起来有点腻。”
“来,”我从他手里掰走一半,“喏,可以了吗?”
李勉臣看上去心事重重。
我问:“去陈衣旧家里,我们还需要买点小礼物么?”
李勉臣在来的公汽上跟我说起过,他这个叫陈衣旧的朋友懂医,我猜可能是个兼职社区医生?李勉臣没跟我说得很明白,只道,凡认识的好朋友里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又信得过他的,都会去找他先瞧瞧。
又说到,那位陈衣旧的老家里好像有长辈一直在老家做香表香线一类的生意。他家家底子本身就不薄,温饱不缺,小城市又物欲不汹,生意也做得是清心寡欲。而那长辈似乎还有点家学渊源,加之老一代知识分子的国学热情,除了制作寻常的线香卖与香客敬奉神佛,自家也有传研下几方调香的密法。其中就有一味叫做骨尾的香,李勉臣很久之前用过,说是缓解失眠的效果极好,这次来或许可以再带点儿走。
李勉臣的黑眼圈最近确实是越来越重了,像是一直都没休息好,又像是一直瞒着我独自在为什么事情心力交瘁。脸颊凹下去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又消瘦了。
我想:不管那香是需要出钱买的,还是朋友之间赠送给李勉臣。好久没见,又算是有求于人,一点见面的心意,或许多少是应该表示一下的。
只可惜李勉臣是在来的半路才跟我说起来意,否则我一定早会准备一份见面礼。
“你应该早点给我说的,我宿舍还有家里寄来的一个小套盒的五芳斋月饼和一罐君山银针,都是没开过包装的。一起带着,也是个心意。”
这是我妈寄给我让我要么分给同学,要么孝敬班导的。我懒得搭理,就一直搁在床底落灰。顿时觉得,如果做见面礼送给李勉臣的朋友,还是很值得的。
李勉臣却对我摇摇头,“不用。”低下头将剩下的小块儿车轮饼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我就是他最好的礼物了……”
“噗——咳咳。”这话说得暧昧,我一面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心中陡然窜起一股危机感,又不想被李勉臣看出来。边呛边咳,压着声音问他:“此、此话怎讲?”
李勉臣扫了我一眼,“你很快就要知道了。”
我是外地人,从不会乱窜小巷子。
任由李勉臣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他从大街拐进小街,周边夹杂着欧式租界建筑和老式居民楼,皆是方格棋盘一样划分齐整成一块儿一块儿。这一带人渐渐少了,格局规划狭旧,真的是老城区了,略略拥挤的房楼,路上却是格外清静。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么长的花楼街,还延伸出了这样一个地方。
路过一家民宿旅馆和几间要倒闭的小商店,我和李勉臣在一条狭道前停了下来。
“这里?”我疑惑地看着面前这宽不足三肩的暗巷夹道。
我已经被李勉臣带晕了,这里极僻静,我却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只见这两边都是连排的房子,空余出中间一条道,看上去有点像上海的弄堂,也像香港拥挤高楼间的暗巷。不过眼前这条夹道比弄堂口窄多了,且无人往来,道生青苔,像是被拆迁组遗忘的钉耙骨。
我抬头,看见有个铁竖栏杆,横卡在夹道上头,可能是与两壁镶钉的某个螺丝钉松动脱落了,栅框在我头顶不足一尺的高度处歪捺着。这看上去像是曾经某扇铁门框的残余部分。铁杆子上还缠着一串褪至灰白的霓虹小灯泡,也是十分老旧了。
我后退一步,左右瞄瞄,这夹道的右边应该是前面那家民宿旅馆的侧门,而左边则是一间贩卖成人用品的无人店,从我站的地方,能看到玻璃橱窗里的艳丽贴画,“咳咳……”简直非礼勿视、不忍直视。
李勉臣拉拉我的袖子,“看到了么?”
“看到什么?”我顺着李勉臣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条巷子,看起来在不足百米处就有一个转角,转角处贴着半墙的纸,字我当然是看不清,但是上头一些红、黑、绿的数字特别招引眼球——那应该是牛皮癣小广告留下的电话号码。
我不解,一边回头问李勉臣,一边努力让自己的余光不往左边的橱窗里瞟,“怎么了?有什么奇景么?”
“你再看看。”李勉臣很执着。拉着我的袖子,让我站到中间。
我站在铁栏杆下,半步跨进那条窄巷子。“怎么了?”我还是忍不住回头问李勉臣,这下,我困在巷子里的余光没瞟见春光,倒是捕捉到了一倏黑影。我看过去,是……
一只黑猫?
“咦?”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李勉臣盯着我的眼神紧绷,毫不放松。
“一……一只黑猫?”我犹豫着说,一只半大的黑猫蹲在墙角的阴影处,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眼睛散光。它也像是正在盯着我,突然打了个哈欠似的露出尖牙,又伸出小红舌头舔舔毛,抖一抖脖子,转身向左拐进更深处去。
我把我看见的如实告诉了李勉臣。
他像是舒了一口气,放心下来。
第一次,那是李勉臣第一次主动牵起了我的手,没有一丝羞怯或闪躲或犹疑,我的手背感知着他掌心的温度,一瞬间有些懵。
“我走前面吧。”他说道,拉着我一同走入巷道,保持着快我半步的速度。
那时候是下午三点,正该是太阳最好的时刻,可我却觉得越往里走越阴。还未及转角,一声清泠的铁击声在巷中响起,格外醒神。抬头只见迎面右转角走出来一个挑担子的老人,佝着背,正敲着小铁片。
我再次目测,这条窄路若是三人并排,除非挤成海绵宝宝,不然绝对无法同行。
李勉臣放开了我的手,我赶紧贴墙让路。那老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挑的担子里卖的是水煮菱角,应该还是刚煮出来的,我闻到清香了。
“买点吧。”我叫住李勉臣。
那老人也停下了,先一步说道:“要多少?”
李勉臣不好拒绝,由我做主买了个五块钱的。多少是个意思嘛——也不知道等下喝不喝酒,有没有花生米。没有的话配点菱角嚼嚼也比较不容易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