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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叁 (七) ...

  •   “你来了,我很开心。”只见一个清秀且清瘦的男生跨步出门,张开双臂向我们走来。
      “陈衣旧。”李勉臣叫他,却避开了他要拥抱的动作,只是起身面色舒和地向那个男生点头示意。
      这就是陈衣旧?乍一看,面容和体型居然都与李勉臣有几分相似,神态不同于李勉臣挥之不去的忧愁意却多了几分少年神气,至于年龄,却似乎还要比我小上几岁。
      我忍不住上下打量,这人穿一身月牙色的唐装,下头一条单裤的裤脚在脚踝处堆着两层褶——我忘了是我哪一任前女友在杂志上学来的话,说这叫Trouser break。但在他身上绝对因为是裤子过长而非时尚。下头还又踩着一双纳底的灰色布鞋,上头的盘口衬衣面料看起来很柔软,像是蚕丝料子,行动间十分松便,若这不是一板一眼的设计,当真会让人以为这是套睡衣。这样复古的款式,穿他身上倒不觉得老气,只觉得像是偷穿了哪位长辈的衣服。
      “呃……你好。”我向他打招呼。
      “你也来了。”陈衣旧眯着眼睛朝我笑,像是早就认识我,又像是根本不在意我,他丝毫没有跟我多寒暄或者讲客套的意思。转头对李勉臣道:“难得你找到了朋友。”
      这话说得我心觉一丝古怪,但奇又奇在我找不出古怪。

      陈衣旧把我们往屋子里引,“来,进来坐吧。”陈衣旧一个大步跨上三级矮阶,先一步进门,我随李勉臣后也走了进去。
      我不习惯这种带门槛的老房子,不管现在长了多长的腿,总还是觉得会绊跤,于是习惯性地低头看脚下,却看见了门背后放着两块儿正方形的木牌,上面的书写用的是那种可爱的、圆滚滚的字体,极吸引眼球。
      只见其中一块儿板子写着:周一、三、五歇业;另一块则写着:周二、四、六打烊。
      “……”看得我满脸尼克杨问号脸,斗胆问了一句:“那周日呢?”
      “周日公休。”陈衣旧从两块方形牌后头拿出一块长方形的小牌子,上头写着:今日休息。
      “就是这张牌子。”
      “……”
      “今天忘记挂了。”陈衣旧拿起那块‘一三五歇业’的牌子,吹了吹上面的薄灰。“应该挂这块,但是我下午一点才起床,陈双也没操心。”
      “……那你们究竟什么时候营业?”
      “看心情啊,心情不好了就关门挂牌。嘿嘿——”陈衣旧敲着木板面,炫耀似的,道:“这就叫有备无患。来来来,我买了点咱们都爱喝的,”那牌子才拍干净又被陈衣旧扔到了地上,他拍拍李勉臣的肩膀,绕过屏风,去了西间。那里,透过纱屏风隐约能看见摆着一张八仙桌,上头堆满了东西。

      我一路走,一路环视屋内陈设,这些器用布摆置之古朴,简直使人疑心是否穿越到了民国地主家。我心想,如果这个陈衣旧在后头提出一壶盛着四十年绍兴陈酿的青白瓷薄胎酒壶来倒酒我是一点都不意外的。但我走上前却发现,这摆的是:两杯一点点,一杯贡茶,一杯益禾堂。另外还有一份许留山的班戟,一盒星巴克的蛋糕,一盒不知道哪里的杏仁酥和两袋85度C的面包。
      “来吃啊吃啊,就等你们了。我饿得睡过去了都没动一口呢。”
      “……”这都是什么婴幼儿口味?
      我一直拎着菱角,我很尴尬——这里没有酒,只有一桌子奶茶和甜食。
      “陈双刚逛完街回来,我知道你要带人来,就让她打包了点饮料和小零食回来。”陈衣旧拿起一杯贡茶递给李勉臣,很清楚他的喜好似的,道:“喏,你的姜汁巧克力,还是好热的。”又拿起一杯一点点递给我,道,“益禾堂是陈双的,你就和我喝一样的好了,冰的没问题吧?”
      冰不冰都无所谓,反正……我根本不喜欢奶茶啊。
      瞅了眼李勉臣,还是接下了,向陈衣旧道:“谢谢。你爱喝奶茶啊?”
      “嗯,当然!奶茶多好喝啊。”他说这话的模样像足了一个半大的毛头小子,简直亏待了这一身唐装的稳重,
      我将管子扎进去,嘬了一口,挠腮——这也太腻了。
      “不爱喝算了,暴殄天物。”陈衣旧翻了个白眼不再理我。转头又对李勉臣说话,他那语气,像是刚坐完月子的少妇跟来探视的亲戚间的闲话家常一般,他道:“你最近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哎呀,我看你的黑眼圈,怎么还是老样子。气色这么不好,就该早过来嘛。我给你的那挂栗辫香你用了没?那个是改良版的,你可以放心用。陈双大半个月前就到这儿来了,带来了点儿我们乡下老家的东西,我一直给你存着呢,等下带点走哈。但是,咳咳——你别看陈双来的早,她啊啥事儿不懂,来了屁事儿没做,吃的喝的她倒是都尝了个遍。斋里上下还是靠我一个人,最近她出去玩……”
      陈衣旧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什么啊?!什么叫我什么都没做?”阁楼上头传来陈双不满的声音,随后就是‘跺跺跺’下来的声音,陈双一边跑下来,一边冲着陈衣旧嚷,“你是什么都指望我做是吗?陈衣旧你是想饿死算了是么?”
      “什么叫都指望你?不该指望你么?我昨晚上可加班到十二点,凌晨两点才睡嘞。”
      “哼……加班到十二点,怪谁?怪你自己。还两点才睡,又怪谁了?抱着个手机翻墙看那个什么black pink流了两个小时口水,我逼你的?!去年不还是抱着red velvet说爱一辈子的么,一个没闹完现在又望着别个傻笑,你个口是心非、情无定处的男人!连个智能机都不给我买,还花那么多钱去买□□!哼!”
      “我!!!”陈双把他噎得无处插嘴,陈衣旧脸不受控制地越憋越红,仿佛红炭炉子上吊着的半壶开水,咕嘟咕嘟冒了半天气,只呲出了小小细细的一声,“没有……”
      妹妹凶哥哥果然用不着半分羞怯,我看着陈衣旧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陈衣旧的语气比刚才软了很多,“给点面子咯。”
      “哼——我跟你说好了,”陈双抱着书捆好,道:“璞先生已经带我去办好转学手续了,再过一个星期我就要正式上课了。以后我天天都要去学校,还要住宿舍,可没时间陪你啰里八嗦。”
      “看见没,”陈衣旧边贫边顺毛,“这就叫女大不中留,没有学长学弟勾引追求,也会自己投身知识的海洋去遨游。”
      “我呸——有完没完。”陈双啐他一声,抱着书,绕过比屋高的排排书架,径直走向东角,那里像是有个小门通向后边。
      “嘿,看看……看看,”陈衣旧对着李勉臣直摇头,“我往常说了你还不信,见着了吧,她来帮不了我多少忙,但是能把我气到虚脱。所以,我是真心的想让你来帮我,咱们同吃同住,万事都有照应。”
      “同吃同……”他刚才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废话原来是存着这个心思?我愈加疑惑了,问李勉臣道:“他几个意思?”
      “就是一个意思,”陈衣旧叉着腰向我道:“你想到几个意思了?”
      “就是,”李勉臣用通俗易懂的人话为我翻译,“他想要我,呃……过来给他打工。”
      “打工?”
      陈衣旧点点头。
      “一三五歇业,二四六打烊,周日还公休……的工?”
      “怎么?有问题?”陈衣旧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可还是要经常出差和加班的呢。”
      “……”
      我又环视了一圈屋子,“敢问陈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
      陈衣旧窝在靠椅上,摊开双手,“如你所见,旧书生意。”
      “旧书?”我心想你发得起工资?但是看着他这一身蚕丝唐装终究还是忍了。
      只暗自腹诽道:现在做新书生意的若不划出点店面卖咖啡都如同在做慈善——投本如投海,无利回口腹。还旧书生意?不是养老退休的人打着文艺的伞在烛风飘摇的边缘情怀等死,那就是在挂羊头卖狗肉。转念又一想,跟旧物搭边儿的、跟深巷搭边儿的……
      “你们是盗墓倒货的么?”
      “盗墓?”陈衣旧一愣,哈哈笑道:“不,我们不盗墓,我们守着不被别人惦记上了棺材本儿盗了去就行。”
      “那你们是还是贩毒的?还是贩人的?”
      “噗——”陈衣旧一口奶茶几乎要喷出来。“咳咳……哈哈哈哈哈。”笑够了,也不答。只是眯着眼睛瞅我,似有谑意,“你就这么紧张李勉臣呢?”
      李勉臣的神色不太自然,我倒觉得没什么好藏掖的,理直气壮道:“是啊,我当然紧张。李勉臣他无亲无故的一个人在江城,可不能被一帮邪魔歪道给坑蒙拐骗了。”
      “邪魔外道,”陈衣旧重复一遍我的话,笑着问我道:“那你觉得什么是邪魔外道,什么又是正道呢?”
      我被问得一愣,却又陡然警醒起来,“呵呵。”我冷笑一声,心道——终于是要开始进行洗脑了是么?
      “笑什么?”
      “没什么。”既然李勉臣早称这人一声朋友,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道:“今天是李勉臣的生日,我是陪他出来散心的,不是来应聘的。多谢小陈老板一番好意,但我们还是得再想想。改日再谈吧。”
      “也对,”陈衣旧也想了想,收了那副小滑头的模样,对李勉臣道:“你难得愿意主动来找我一趟。”屁股带着椅子脚那么一辗,我看他一双手跟狗爪子似的搭在了李勉臣的双手背上,眼睛瞬间笑弯弯地,朝他道:“今天总得让我替你看看吧?”
      “嗯……咳咳咳——”我一阵狂咳,二郎腿换了个边翘,顺便故意踢了下桌腿,眼看桌面上的奶茶晃了晃就要倒。
      “诶,你小心点。”陈衣旧赶忙挪开了他的手蹄子去扶他的一点点。
      我拍了拍裤腿,清了清嗓子,道:“听李勉臣说,你这有什么祖传特制的安神香,是叫骨尾?他最近老是睡不好。”
      “喔唷?”陈衣旧他像是十分惊讶我居然知道‘骨尾’这个词,扭头对李勉臣道:“我记得你上次拿去的也不多,用过没有?”
      “用了一次。”李勉臣说着,居然低头悄悄瞥眼向我,他像是没想到会与我对视,触目一涟,赶紧挪开了。
      “嗯,对。”我椅子朝李勉臣拉近了许多,一本正经地点头辅证——栗辫也好,骨尾也罢,我都不知道这是些个什么玩意儿,但我绝对不能怯场。
      “你感觉怎么样?”
      李勉臣笑笑,挽起袖子,手臂搁在桌子上,“我觉得还是老样子,不过你替我看看,兴许有什么变化是我不知道的呢。”李勉臣说着低下了头,而陈衣旧拿起一把小铜剪子,剪了他后脑的一撮头发,小心地放到黄纸上包好。
      “……”我看这一连串的动作忍不住发声,“你干嘛?”
      “要你管。”陈衣旧像是就等着我问,迅速地怼了我一句。起身将黄纸包放到架子上,又拿下了一个带着艾草清香的软腕枕,把住李勉臣的手臂仔细看了看,正色道:“你的寄痕快要深过我的了。”
      我与李勉臣同时道:
      ——“无妨。”
      ——“什么是寄痕?”
      陈衣旧跟她妹妹一样没理我。
      言毕,便开始为李勉臣把起脉来。
      “你是学医的?兼职医师?”我怕打扰他,又很想提问。几乎是在用气声嘘嘘说道:“没看出来啊。哪个学校的?我感觉你比我还小,有执业医师证么?实习过么?毕业没啊?”
      陈衣旧拉开半缝眼皮撇我一眼,又缓缓闭上,神色如坐化飞升般淡定自若,“九年义务教育。毕业很多年了。”
      “……”
      “好了,”陈衣旧收回小枕,拿了一张绵巾递给李勉臣。
      我这才看见李勉臣的手腕上居然多了三点血珠,像是刚被刺破的,还在往外渗。而陈衣旧的无名、中指、食指三指上亦各有一点血色。
      “这是什么?”我从没见过有人这样把过脉,奇道:“小老板你是手上长针头么?”
      “寄痕之柔,化于骨末;寄痕之刚,金刺不破。这是非月白针而不得探知的。”陈衣旧蔑道:“你懂个屁。”
      他也擦了擦手指尖,手里又捏起那包黄纸,掂着,转头对李勉臣道:“我就直说吧。”他清清嗓子,“身体无碍,魂气幽精恒损,但比上次有了很多起色,你的魄中伏矢强盛了很多。看来是最近有求生的理由了?”
      我听得晕——李勉臣的脉搏难道是摩斯密码么?在陈衣旧探脉的两分钟内往他脑子里敲了篇《云笈七签》?
      “小神棍,”我忍不住问道:“你在扯什么犊子?”
      “既非吾辈人,勿究吾辈事。”陈衣旧淡漠地瞥我一眼。

      我的菱角无人问津,我也无人问津,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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