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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叁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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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兹卡班、摄魂怪——这是我听过的,对“童年阴影”这一词最精准的描述。
我无话可说。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性格有缺陷三观不健全的人。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能做的丈夫和父亲。总之,我觉得他只适合做儿子,只要老家伙命够硬心脏强,轻易应该不会气死。他可以做一辈子宝宝不害人。”
李勉臣说起这些的时候,苍凉地像是病已入膏肓。
“而我呢,”李勉臣转而说道:“我从小被告知,我是全家的希望。我父亲总是这样说。”
“母亲性子倔。有了煤气老板那件事之后,她再也不肯轻易跟陌生男人说话。后来做了全职太太,有了我,就是整天围着我转。小时候我身体不好,都是母亲抱着我东跑西跑,求医问药,因此跟她的几个小姐妹也疏远了。奶奶后来已经不能动了,除了料理好一屋子的老弱,她还要秉传爷爷的遗愿和奶奶的意愿,将她的丈夫当成儿子宠护,即使到后来爷爷奶奶先后死了,她的生活构成依旧如此单调——除了父亲就是我。”
“我在家里的时候从没做过家务,母亲简直把我当成废人在宠。我知道,我是最没有资格怪她的人。但我确实做什么事情都很笨拙,我觉得我是个蠢货,自己很着急,却又根本没有去学习许多技能的机会。比如,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我看妈妈给爸爸织毛衣,觉得有趣想学,却被妈妈训斥了好一顿,她说这是只有女人的事情,男人不能碰的。”
“什么是男人的事,什么是女人的事,这世上的人似乎都分得很清楚,仿佛楚河汉界一样不许逾越。”
“我心里懵懵懂懂地开始烦乱自卑,既无从排解疏释,还以小孩不记事为名理所当然的被当作了情绪垃圾桶。一切事情都没有商量沟通的余地。我就像是全聚德喂鸭子一样的成长了起来。”
“我再告诉你,我家里的这些我出生之前的破事,我都是怎么知道的呢?”李勉臣苦笑着告诉我:“都是我母亲说给我听的,十年十年,每日每夜,点点滴滴,像是一个包租婆拿着明细账跟租客计较多开的每一缕电灯光、每一滴渗漏的自来水。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她就是将这些事情翻来覆去地讲给我听。听着听着我就不耐烦了,我母亲就如同一个怨妇,或笑或骂,脸上带着对我的失望。是的、失望。我见过最多的表情,就是父亲的嫌恶和母亲的失望。”
“二十年近墨者黑的潜移默化中,母亲将父亲的阴晴不定学了个十成。”
“我也不知道她是对谁失望,反正,都投射到了我身上。”
“我觉得她对我唯一满意的事情只有一件——我是个男孩。”
李勉臣的眼角似有泪划下,很快又被抹去。“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他们死了两个女儿,又得了一个女儿。”他喃喃道:“他们当独苗娇养大的幺儿也是个女儿。”
我没注意顾及其他,只是那道泪痕,我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看的真得清楚。我凑近打算递出准备已久的纸巾,口中问道:“你还有姊妹么?”而这话,我直到问出口才意识到不对。
“……”
“对不起。”自己也愣住了,动作僵滞。“……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李勉臣歪头。“就是我啊。他们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死了两个女的,活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他貌若无所谓地自讽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个死gay啊。”
我的胸口像是被揪攫裂开,冷意随着时钟的滴答声,如输液般撞溶进入我的血管,我浑身僵麻。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却看不出来有什么用。
那个晚上是我第一次听李勉臣说这么多话。有些语无伦次,有些神情激愤,有些悲痛欲绝。我偶尔会问,但是很少插嘴,从不打断。
我暗自在想,你如果泣不成声了我一定会抱住安慰你,我准备了纸巾随时可以递给你,你如果不想被我看见,我会立马关上灯,指着我的PS4手柄和发际线发誓我绝对不乱说。
我想做你最真诚的听众,听你说完你的故事,了解你的全部。我想看你畅快发泄的样子。
但是你没有。
我逐渐发现,只要是回忆,过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你总是能讲很久,而开心的事情却似乎没有。
我并没有不耐烦,但是你这幅将自己沉浸在原生家庭和过往不愉快的悲伤中无法自拔的样子真得让我很难受。
这实在不是好兆头,所以我在心里想:我再也不要主动问李勉臣任何我与他相遇之前发生的问题了。
我想我们应该只看前路,人生很长,你现在有我。
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很多话。
你拿出手机放了很多歌,像是Think about you——Leon,Love crime——Siouxsie sioux,Room of angel——McGlynn……
这些歌的调子一个比一个缓,像是从一个人的低声独语渐变成嚅嚅自泣。听到后面,伴着歌尾如心跳的浅浅鼓点,你靠着床头睡了过去。
我扶你躺下时,天色已经蒙蒙发白了。我也没有离开,替你掖好被子,将瘦瘦的你裹成了寿司卷,就和衣睡了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