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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肆 (三十四) ...

  •   “但是其实如果你认真看的话,还是不一样的。”他凝视着石面,又面对我道:“准确来说深海石上的是饕餮纹,并不是蛇纹。”
      “有区别吗?”我扬头问他。
      “嗯,区别在于,”陈衣旧也扬起脖子认真想了想,道:“他像是炉子,你像是柴。”

      我想起方才在地面上橘俊秀为我包扎时说过的一番话,如同一阵巨浪袭潮灌脑,卷得人天翻地覆,却又倏忽匍匐空无一物。我没有时间回味,也逃避似的不愿意多想,一路来到了这里。这古墓般的「洞天」。时间在这里感觉都是静止的,没有活力,也就没有忧虑。
      我仰天无语。
      眼见巨大的藻井牢牢地罩住石台,藻井心的拟天光霰下,我头顶着晕亮,着实很有哈利路亚的感觉。
      “你挡我路了,让一下。”
      我打起精神,扒拉开陈衣旧,甫一在石面上站定,撞入眼中的便是那一抬石床,里面还躺着一个人。
      “李勉臣?”
      我脑子轰地一懵,脚步踉跄。
      “李勉臣?!”
      李勉臣真的躺在里面。

      与其说是石床,真不如说这是一具石椁。侧面远看起来,凸字形的深海石台上的隆起部分是向下挖空的,像一个蓄水的石槽,但是不深,大约只有七八十公分,只掏空了凸字的尖尖,可以清楚地看到槽底同样也刻着花纹。纹池里注入了某种奇异的淡蓝色液体,看上去透明且略稠,密度应该很大,因为这种它的浮力居然能够托起李勉臣。
      他的头发被剃光了,整个人半裸地躺在一个同样透明的椭圆体柱子里,这像是玻璃,或是某种薄壳水晶,上面同样覆有一层极淡的浅蓝色,但是并不影响视线。我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的脸庞,平静且放松,沉沉正睡。
      我向李勉臣额头的方位伸手,想要触摸他。
      那椭柱却在我手掌无意识地颤动下被推远了,椭柱里的李勉臣颊侧冷光涌晃。
      我盯着这椭柱,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是封死的?”
      ——不仅如此。甚至,李勉臣似乎并不是躺在一个空荡荡的密闭小空间里。
      里面有水。
      陈衣旧站在我身后,一语不发。
      “里面在这椭圆柱子里头灌了什么东西?你们把李勉臣泡起来了?!”
      不死心地指着橘俊秀消失的方向问陈衣旧,“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人会窒息的!你们扣死了这根扁柱子,还把李勉臣跟水泡在一起?!”
      “严格来说,它叫槃仓,里盛的也不是水,是一种胶体,质透,极纯。它有好几个名字,但我们一般叫它秬渳汁。”
      “我不管这是什么东西,只要是人,没有空气,都是会死的!”
      “你仔细看看罢。他整个人并没有完全浸入其中,他的鼻子,是露出秬渳之上的。”
      “那又如何?你这槃仓是封死的啊!”
      简直是对牛弹琴,我急得打转,陈衣旧却气定神闲,看得人更恼火了。
      我伸手入池中,想要把李勉臣捞过来。
      手指尖刚触及池面,便觉得一阵刺痛,像是灼伤。
      陈衣旧一把扯住了我,“你手不想要了。”
      据痛感判断,我原以为我手上会有出血或是腐烂,但一看却只是脱皮,又趴低池边闻了闻,略香,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还有一点让人想吐。再看着这汪水的颜色,淡美纯透的浅蓝色……
      这玩意儿怎么越看越像硫酸铜?

      “你们所谓的秬渳汁,就是硫酸铜!”
      “啊?什么玩意儿?”陈衣旧一愣,挠着头被我推得一个踉跄,“扯淡,深水是深水,秬渳是秬渳,况且这深水那里是什么硫酸铜啊。”
      “深水?”
      我指着深海石里的那槽池水,忍不住咳了两声,那股香味窜入喉鼻,很淡,很陌生,倒是不刺激。
      稀释的硫酸铜溶液应该是无味的,可这「深水」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
      陈衣旧道。
      “这究竟什么东西?”
      “不知道,成分很复杂,这是蓍室的活儿,我们只有橘先生懂得调配。”
      “李勉臣究竟是死是活?”
      “当然是活的。”
      陈衣旧叹了一口气。
      “你等着。”
      转身走下石台,拿来了那盏马灯。
      他将马灯搁在深海石台的深水边上,打开了灯罩,用玻璃罩子舀起一点点深水来,浇在槃仓上面。
      这槃仓,如同一正一扣的两叶小舟合二为一,因此仓顶的弧度较为平缓。深水在上面缓慢地流着,我觉得它的表面张力可能赶得上水银,晃晃悠悠,又稳稳当当,并没有立即滑下槃仓。
      陈衣旧有条不紊地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巾引燃,准确地丢在槃仓上的那小淌深水上,霎时便燃了起来,火焰带着绿色,薄矮如春草初生,倏忽还能在其间看见一两飘摇的浅紫色,冒个头,便伏下了。
      槃仓上立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一小汪深水还未及流入池中便烧尽,火焰淌过的地方,槃仓的晶壁上那层如镀的浅蓝色消失了,膜色渐渐变深,变红,暗红如墨。

      槃仓里的人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见李勉臣的胸腔有了起伏,鼻翼翕动数下,眼珠在睑内滑鼓,似要醒来。唇纹却又肉眼可见地枯印出一裂一裂,像是极度缺水,喉头耸动,吞咽湿气,随即轻轻咳出声来。
      “勉臣,勉臣……这?”
      “秬渳不是什么普通的水,更像某种混合胶质,李勉臣这段时间的恢复,全靠它了。”
      “琼脂吗?”
      我望着槃仓,茫然无措。
      这咫尺之距,宛若生死。

      “啊?”陈衣旧挠挠头,“什么东西?我不懂。”复又无所谓地耸肩,拿起那个马灯罩子,踱起步子来,苦笑一下,口中自言自语道:“可能这就是陈双需要上学的意义了。”
      陈衣旧走到我的侧边,俯身按住槃仓,感受了一下上面的温度。
      低声道:“可以了。”
      说着,便用马灯罩子舀起大半深水,往槃仓上浇了整整两下。这东西像是可以自愈一般,槃仓上泛黑的地方又恢复了莹亮的淡蓝。

      “你怎么把灯提到上面去了?”
      橘俊秀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他站在深海石台下,伸手道:“灯壳既舀过深水就不能要了,也不要带上去,扔了吧。”
      陈衣旧递给他,自己提着灯,转身下台,跟橘俊秀一起,拿着灯罩走到稍远处的两尊坐像小石人的面前。这两尊石雕大约是由青石雕就的,颜色与众不同,但同样粗砺钝磨,又与众一同的有着沐足年岁的苍老感。柱基上头的小石人装束一致,扎髻垂耳,辨不出性别,只是一个低头,一个仰面,都作捧手状。
      我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看过去,觉得那个仰面的小石人长得很像抽象版的古曼童,总之不是让人太舒服。
      只见陈衣旧抬手敲过一排石面。
      其中一块砖松动了一下,凸出来半指厚度,陈衣旧将它抽了出来,平放在那个低头石娃娃的手上。
      小石人的手应力沉下,露出小半张面孔。与此同时,这两个小石人之间的壁砖如积木抽合般起伏排列向两边与内里缩展,让出一条路来。
      陈衣旧则站在仰面石人那一侧,口中念念有词,我听来,是,
      “天制煞生,积灵为道。取次诸般,万象门开——”
      好熟悉,我心想。
      石壁露出不到一肩宽的门洞时,橘俊秀便将手中的灯罩疾抛进去,里头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我却又觉得这宛如一孔涣散的眸瞳,有着某种难言的神秘吸力。
      脚下不自觉走进了些。

      朦胧间,不知是否错觉,石洞里浓黑的壁道之上像是凭空起了霜雾,干燥的凉气袭来,有一笼漆白的烟尘凝聚起来,我想看清楚,够着头,越走越近……
      耳旁传来窸窣的生硬——哔哔剥剥……
      如一丛豆荚枯爆,打落在竹盘上。
      慢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起来,且大且小,伴着某种石块迸断,又好似土打窗纸,清脆破裂。
      我的耳里几乎听不见别的任何声音了,脑子被像是被风刷过的,思绪逐渐空茫无垠。
      砉砉,如振翅,邕邕,如引伴。
      陡然一道啁嘤,绞杂着电流盲音般的嗡鸣,一切不过是罅隙之间的变换,一个鸾女2.0一样的白发女鬼逐渐在壁道的烟雾中成形,身姿窈窕,浑难蔽体,顶着一张模糊不清的脸,水母般向我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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