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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肆 (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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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橘俊秀的话声带起饱满的回音窅荡。
他正站在中心的一个石台边上,一边做着一个擦手的动作,一边往我左手边方向走去,并不看我。
橘俊秀低头说道:“你带着他一点。”
“好。”
我身后传来的是陈衣旧的声音。
陈衣旧手提着一盏马灯,在我面前上下晃了一圈。“其实我是觉得这里不用提灯也行的,但我怕你看不清。”
“啊……是。橘先生他去了哪里?”
“晷室。”
陈衣旧带着我朝那个石台走去。
我看见橘俊秀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左手边的一排石雕中了。那一排石雕上的形象大多是兽,或禽,亦有人,更有甚者,上头什么躯貌都没有,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杵雕基石础或是小半截殿柱。再往里走了几步,我在规律的间隔石列里竟然瞧见了我极为熟悉的造型——一只扑豹,一只飞鸟。
“月獍?风枭?这不是刚才那个石室里面的……”
“眼神不错嘛。”陈衣旧调侃,手指在两只石兽中间的砖面上划过两个来回,道:“你要进去吗?”
“进去?”我不知所指,脚下随着他朝石台蹭了几步,眼睛始终挪不开那边。突然有几分会过意来,却觉得不可思议。“你不会告诉我,穿过这两个石兽,这后面就是那位女鬼太太的闺房吧?”
又想起那一群神经病一样的稻草人,不觉后脑一凉。停下脚步定睛细看,舒了一口气——光线暗归暗,但那边的墙还是真的墙,上面没有入口,连个狗洞洞都没有。
于是呵呵干笑两声,“怎么进,那是一堵墙啊。难不成是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撞进去?”
陈衣旧道:
“你眼睛熟悉了没?接下来的几步路,最好是不提灯的。”
此时离石台只有约摸四米,脚下陡然多垒起了两层一掌宽的石头,我踢了踢,踢不动。看来是泥死了。这矮矮的步障以石台为中心平行砌了一周,委婉地隔开石台内外。
我看着不远处的台上。
“那阶上的大石头是什么?”
陈衣旧放下马灯,半尺高的步障守蔽起大半光芒。
于是自一步跨进石围里始,这点可怜的马灯压根也仿就弃之如熄了。
霎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暗潭深海的一叶迷舟,无帆无浪,无由驱使,茫然无根,一抬头便已游谒至此。这处所在离地面至少二十米,一方噬古遗今的地堡,为何雌伏,伏待如斯?
“你这还只是小洞天……”我忍不住感慨,问他,“敢问最大的洞天在哪里?”
“秦岭骊山。”
“骊……”我愣了一下,“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位吗?”
陈衣旧严肃地点头,转而却又哂笑一声,道:“嘿,当真啦。”
他伸手拍我的胳膊,擦肩提步,先一步走上台阶。
我站在洞天的正中心,原以为这里该是极黑无比的所在,恍然却似乎能看得清黑阶石台上幔刻的花纹。
“这是一整块深海石,来自加拉帕戈斯深海峡谷中的死火山里。你面前的这三层矮阶,台面,以及上头的那张石床,”陈衣旧伸手一顿一顿地指上去,划一个大圈。“它们是一体的,由这一整块巨石切凿挖就的。”
“阿哥怕……”
“加拉帕!戈斯。”
“哦,加拉帕戈斯,加拉帕戈斯。”
石台是纯黑的,黑如厉鬼,让我这种没什么灵性的人都觉得不祥。
我不是很想靠近它,绕着石台向左走了几步,觉得上头刻的花纹怎么越看越眼熟,还越看越清楚。
“有光?”
我抬头向上望,这石台的正上方的洞顶处,居然拱设一方藻井,形如一口倒扣的铁钟又或是半开的枯山茶。上头是硬天花做装饰,一格一格,分明规整,如花瓣,如云痕。其间点缀的不知为何物,隐约像是琉璃罩子倒扣起的夜明珠,莹莹有光,冷润如月。
眼睛渐渐熟悉起黑暗,才开始对冷光的指引敏锐起来。
我发现那最顶心处还坠出一条黑影,半空孤零,倒像秃枝月桂,看着渗人。
我定定神,问陈衣旧,“那是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吊死的人。
“镇魂剑。”
“什么?”
再一细看,果然,藻井心处悬着的竟是一柄极长极宽的青铜剑,看起来古朴厚重,在藻莹霜光下,如披玄氅,劲躯昧影,慑慑疏然。
“这是做什么?”
“来吧,上来你就知道了。”
“上去?”我站在石台左侧通向列壁石兽的步障边,一脚就要迈出去了。我面对着橘俊秀消失的方向,“我们不是应该跟着他吗?”
陈衣旧摇摇头,面色严肃起来。
我不明所以。
看着空荡荡的石床,纹刻精美的石台,心里估计了一下,齐我腰高,尚不及胸,我打算攀上去算了,免得往回走。
“诶你干嘛,台阶在那儿!”
“你等等!”
我突然意识到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从哪儿来的了,这深海石上的纹刻,竟然跟我背上的一样。
我按着深海石上的花纹,究疑不定,反手抚脊,不由得皱眉一痛。
“这花纹……”
“说啦,”陈衣旧两手插兜,看起来很轻松,“云雷蛇纹,本就是多出现于祭品之上的。”
陈衣旧咧嘴一笑,喟谑道:“你还是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本来就难以接受。”
“你可以这样理解,”他已经先一步上去了,站在石台上,冲我跺跺脚,“它就像是一个乱葬岗,一个公墓。当然,如果放在两千年前的话,这里就是你的归宿。”
陈衣旧的幽默真是一种灾难。
我心暗骂。
但也只得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打算从正面拾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