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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肆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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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好奇地放下镜子,自己反手摸到了那处,形容不出来,只觉得手感极差,有一块地方略为浮肿,麻木感较轻,我三指并拢使了大力气按下去,一小包脓血被挤了出来,濡湿了指缝。
“你别动。”橘俊秀按住我,“我来替你包扎。”
“这意思是,那个女的想谋杀我。”我问陈衣旧。
“谋杀?”陈衣旧摇摇头,“你知道住在甬道里的那个女人是谁么?”
“住?”我苦笑——不傻的人都应该能看出来这个「女人」不是人。
道:“那这位中阴身……前辈是谁?”
“前辈?”
“死人都是前辈。”
“她生前年纪可能还没你大诶。”
“那她经历的事绝对比我多。”
橘俊秀在我身后轻笑一下。
按照他的说明,我的后背的蛇纹需要进行简单消毒后,剔除一些不必要的死皮之后再进行下一步。他的手很快,但依旧免不了刺痛,我认真听陈衣旧的话,希望能分去一些注意力。
陈衣旧伸出食指朝我示意,颔首,做了个慎言的动作。
“裹锈刀本来就是大凶之物,它曾短暂地丢失过一段时间,大约八十年前被重新找到,跟匣子一起辗转回到了角书斋。那时候我们就发现了她的存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附灵嵌入刀中的,只知道那时的她几乎已经与裹锈刀融为一体了,因此我们叫她鸾女。我的前辈们曾经花了很大的力气追溯过她,也不能确定她的上一个宿主到底是谁,只能猜测她大概已经以寄灵的方式存在千年了。她没有害过人命,但执念很深,无法消弭也无法同化。千年呐,泼猴也能镇成半个佛了,但她就是不行,我们实在拿她没办法。”陈衣旧挠挠腮,“最开始那会儿实在是很头疼。前辈们想了很多招,她像个青灯古佛的钉子户,威逼利诱用尽了都始终不肯走,而我们也不可能丢掉裹锈刀,因此便将其一并留在了角书斋。”
道:
“封在那刀上的亡灵和怨灵不止她一个,比她凶恶百倍的不在少数,但都被她镇住了不敢冒头。大约是道行都没她高深罢。她也是厉害,回到角书斋的第四十九年,居然就可以凭借意力,以完整的中阴身形态脱离刀体与我们见面。要是单论这刀,也是实在凶毒得很,不认生人,你们这样的人,见血则死,我们平时若要用刀,也需要请,不过依旧会惊动刀上灵,因此平时若你不喂它们,它们就会噬刀,待刀上的最后一寸铁一片锈也被腐蚀吞没之后,刀上之灵便再无束缚,我们角书斋的人便会首当其冲受到反噬,下一步这些东西则会冲散于人海,遗祸无穷。在鸾女附刀之前,这把刀躁动得更厉害,随机性更强,要控制住它也更难,除了对守护之人的自身条件要求十二万分的苛刻外,守护之人每月还得布奉两次。自鸾女附刀之后,裹锈刀安分了不少,据我们的观察和试验,鸾女躁动期的最短间隔是一个月一次。
“也就是说,自鸾女来后,一年间只需献两次奉饩便可,分别是三月初三一次,七月初六一次,这两次是必须布奉的,至于平常每月的躁动,你若不理她不布奉也是可以的,只要你能保证自己别招她就行,她不会主动伤人。算算嘛,七月初六,今年的第二次奉饩也快到日子了。”
“这样说来,她是把我当食物了?”
“怕是的了。”
“三月初三?七月初六?”
“这是前辈们总结出来的日子,没出过错。”
“你说,”我不解其意,问他道:“她平时也会闹,但可以装瞎不理,但这两个日子必须要好好招呼?”
“嗯。”
“为什么非得是这两个日子呢?”
陈衣旧耸耸肩。
“那你说一加一它为什么等于二呢?”
“……”
“总之你只需要知道,鸾老师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安分的啦,只偶有异样,至于这个周期嘛……我们后来也想了想,或许,无论死活,她毕竟是个姑娘嘛,就是呃,有这个……period这种情况也是很正常的嘛。”陈衣旧含糊其辞,再次强调,道:“其实大部分时候她是不会伤人的——只要你别惹她的话。”又补充一句,“不过后来确实出了一次大事,因此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裹锈刀从地上的书架上转存到角书斋下了。”
“p……”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心想你说话就好好说话,拽什么洋文。“你是在一语双关她们女生的大姨妈么?”
“嗐,”陈衣旧貌若羞涩地挥手,道:“你怎么就不懂含蓄呢?直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哈。”
“……”
“来,手抬起来,”橘俊秀在我身后道:“让绷布穿过去。”
我老老实实抬了两臂,脑子里在回味陈衣旧的话。
“所以那位中阴身叫鸾女,”我慢慢地捋,慢慢地记,忽地想起了地下室里那两尊一左一右护法的月獍和风枭。
“可她为什么又要叫鸾女呢?”
“因为裹锈刀是把鸾刀——你忘了么?我明明之前告诉过你的——所以我们才叫她鸾女。你知道鸾刀吧?”
“不知道。”
“鸾刀是祭祀所用之刀的统称,杀牲放血,开膛取脏,剔骨挑筋,又或是切割熟肉赠予参与祭祀的众人分食,只要祭祀活动所用的刀,其实都可以叫鸾刀,但祭祀嘛,要么是解罪,要么是求福,多是为了绝地天通的大事而设,因此无论心怀怎样的信仰,祭的对象是谁,求的又是什么,祭祀礼节大多繁复,形式大多庄重,故而对于每把鸾刀的使用一般亦是有严格规定的,比如庖厨手中见血的刀和分肉奉食的侍者所用的刀绝不会是同一把。那么,你猜一猜,哪一种刀上的怨气更重呢?”
“前者。”
“对啦。”陈衣旧道:“真聪明。”
“……”
“角书斋里的这把刀更有不同之处,这是一把杀人刀。”
“杀人刀?”没来由地,我心有忌忌地想起了我身后被印上的蛇纹。
“知道人牲么?”陈衣旧问我。
“人牲?以人为贡品祭祀老天老地那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摇摇头,“荒唐。”
“人牲祭祀流行于殷商,周朝时欲抑未绝,到后来汉家以儒治国,愈不提倡。”陈衣旧拍拍我的肩膀。道:
“但是它就好像是世上所有的糟粕一样,是难以除尽的……”
“好了。”橘俊秀突然打断陈衣旧的话,对我说道:“我已经给你清理包扎好了。”
他食指在半空中点了又点,示意陈衣旧。
“阿律的这件衣服浸上了脓血,已经脏了,你去拿一件干净的来给他换上罢。”
陈衣旧点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他说嗨了就这样,小孩子脾气。”橘俊秀语气很轻松,对我道:“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听这些。”
“嗯……不讨厌。”
“但是也没兴趣?”
我笑笑。
“所以你心里是拒绝的?”
“不至于。”
“我看你的脸色很冷淡,”橘俊秀收拾好了小工具,将用脏的棉团棉签等一并丢到一个小盆里,单独拿出一个小瓶儿,拔开塞子,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橘俊秀丢了几张纸进去,沥下一点酒,拿打火机点燃了。
他端着小火盆,一边向窗台走,一边道:“刚才有一瞬间,我观察到你的神色,跟我给陈双讲高中数学概率论那几章时的神情很像,正襟危坐,肉身入定,但是神飞天外,不太走心。”橘俊秀说着,兀自忍俊不禁地抿了抿唇。
“呃……”
橘俊秀了然地点点头,“衣旧说到底都也还是个孩子,比陈双大不了几岁。”他推开窗子,夜风进来,很凉爽。“他太孤独了。”橘俊秀说,“他的母亲将角书斋交给他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教他多少,璞先生会帮他,但也不可能全揽。长辈们总是叮嘱交代他谨言慎行,他秉性皮善,但从不叛逆,也很听话,因此这些年除了书,果真也没有什么别的朋友陪他。太寂寞的人就是这样的,看着傲娇,其实热情,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都是很诚实的。一边鼻孔看人,说这个事情‘我不能跟你讲’,然后下一句就开始跟你坦白‘我不能跟你讲’的是什么,话了还要补一句,所以你看,这真的就是绝对不能乱讲的,你可千万不要逼问我哦。”
我想了想,还真是。
“你真了解他。”我问橘俊秀道:“我看他也觉得他并没有多大,为什么不去学校呢?他说他只有九年义务教育。”
又不是没通电的山沟沟,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能去。”
“为什么?”
“他的体质跟李勉臣差不多,只不过比李勉臣还要更敏感。”
“……”
“他的身体,是不能随意外出的。”橘俊秀摇摇头,“他们兄妹里头,只有陈双要好一点,应该是随父亲了。”
“怎么会?”
“他跟李勉臣毕竟是兄弟。”
橘俊秀如此叹了一句,再次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他们究竟是哪种兄弟?同母异父,还是同父异母?”
橘俊秀闻言惊异地看着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的反应让我有点懵。
“不是么?”我搞不明白了,“不是吧。之前有一次,陈衣旧明明跟我说……”
“他来了,”橘俊秀敲了敲窗沿,打断我,示意结束这个话题。
“这件事情,还是由他自己告诉你吧。反正你多的是时间。”
陈衣旧走进来,两只眼睛扫了一遍屋内,将手里的衣服朝我这边扔过来,“什么告诉什么?你们刚才在聊我么?橘先生是不是又跟你吐槽我话多了?”
我不置可否,“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橘俊秀也在一旁笑笑,却突然僵住。“糟糕!”他低呼一声,“几点了?我忘了时间。”
三十七分钟早就过了。
橘俊秀面色一白,陈衣旧也反应过来,慌忙去找手电。
“天呐!”
——李勉臣还一个人在下面。
“你应该定个倒计时闹钟的。”
我拎起陈衣旧给我拿来的两件衣服赶紧往身上套。
“为什么要等三十七分钟呢?”
没人有空给我解释,但我知道他失误了。
“医生要是没有时间观念,要命的只会是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