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望可

51、肆（三十）

　　这个世界是不是就是这样，欺凌时分上下强弱，但审判时你却告诉我众生平等。

　　“好了。”橘俊秀站起身来，“先别想这些了，”道：“我留李勉臣一个人在下面，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废话的。”
　　陈衣旧冲他点点头，收拾好桌上的照片与信纸，放到抽屉里。
　　“什么意思？”
　　陈衣旧转身去了帘外，乒乒乓乓不知在翻什么，橘俊秀坐在我对面，换了张脸，屋内方才沉闷低压的氛围似乎在消散。
　　他们像是在用行动告诉我，李勉臣与我无关。

　　“别想这些了。”他只这样重复了一遍。
　　橘俊秀立即换了一张脸，冲我笑道：“又再见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嗯？”
　　我感受不到笑意，心里不由自主地防备起来。
　　“放松。”他道：“你忘了，我还是一个医生。”
　　“哦？”
　　我还真的差点忘了。
　　“你后背的伤好些了么？上次我给你开的药有没有坚持用？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
　　“你看起来对我很防备。”
　　橘俊秀按住我要起身的动作，“别动，你就不疼吗？或者是别的什么难受的感觉？我得先帮你看看背。”
　　“什么？”
　　“瘢痕挛缩，不是上次跟你说过的。”他道：“你刚才下去一趟，入了鸾女的地盘，不可能没事。你是自己走上来的，而不是被搀上来，这已经是奇迹了。”橘俊秀示意，“趴下吧，至少也转个身。”

　　陈衣旧拿着工具包进来了。
　　“鸾女是谁？那间石室里是关了谁吗？”说起这个我又想冒火，“你们带李勉臣下去的时候为什么要故意撇下我？”
　　如若不然我怎么会走迷路。
　　陈衣旧头也不抬，道：
　　“因为碍事。”
　　“你们都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吗？”肩胛那一块儿始终使不上力气，久了，连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都开始轻微抖起来。
　　“你还行吗？”橘俊秀打开盒子翻找着工具，抬眼扫我的动作，“果然还是疼？怎么个疼法？胀疼还是刺疼，还是之前的地方吗？”
　　“不疼。”我摇头，“只是感觉使不上力气。”
　　我确实是没有什么痛感，将外套扯扯抖抖硬扒下来的时候，额头上却已经冒出来一些汗，背心应该也汗湿了，有点发热，但明明减掉了一件衣服，半裸露着上身，后背却完全没有濡湿凉凉的感觉。
　　像是麻木了一般。
　　我开始解衬衣的扣子。
　　“鸾女是什么？”
　　“你这让人怎么回答呢。”陈衣旧正色道：“你被困在那间石室里头，有没有觉得里头冷得像冰柜，呆久了还有点耳鸣，咳咳，这是人在过于安静的环境里，过于紧张的情况下，脑神经元自主放电造成的，因为……”
　　陈衣旧绷着一副老夫子样儿，我觉得接下去就是走近科学了。
　　道：
　　“什么耳鸣？并没有。”
　　“那就是别的声音？敲击声，或是类似走动声。”
　　“呃，不止吧，”我有些犹豫道：“里面不是还有个红衣女人在里面到处飘么？”
　　“……”
　　“还有十几个稻草小人儿扛着一副人皮照我就冲。”
　　“……”
　　“叮啷——”橘俊秀刚拿起来的镊子掉在铁盒面上。
　　室内安静了须臾。
　　陈衣旧大惊，“你也能看见中阴身？”
　　“啊？嘶——”
　　大约是嫌我衣服脱得太磨蹭，刚腾出来一只胳膊，衣服半吊在肩膀上，橘俊秀在我身后便是一扯，脊骨中心处火辣辣地一疼，像是撕开了尚未结痂的伤口上的绷带，粘连的血肉剌剌剥落。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痛得我直跺脚。
　　“果然。”橘俊秀皱眉，语气有些意外，道：“但是，怎么会显现得这么快？”
　　他拿过来了两面镜子，一面放在我面前，道：“不要动，你看。”
　　我看不见我的整张后背，只能跟着橘俊秀的动作，举着小镜子看反射。
　　橘俊秀先是自上到胛骨，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尾椎，一路看上去，与之前在医院检查时的情况并无二致，那条红色的瘢纹没有向脊外扩散，甚至还浅淡了不少。
　　“你给我的那两支药是真的有效诶。”
　　我还打算夸他来着。
　　随着他再往上一推，镜面里终于出现了脊骨正中心。
　　“这是什么？”
　　那里有一截暗红的长条形，上面瘢痕的死皮和痂块儿依旧是凹凸不平的，却隐隐显现出某种规律，外方内里杂乱着弧线。头短边长各自平行，规整得有如人刻，瞧着大小，很像陈衣旧那一盒墨中的某一块笏墨模子烧炽了戳印上去的。
　　这方形颜色中深缘浅，里头框着奇异的花纹，我说不清那像是什么。

　　橘俊秀拿出一支放大镜，细细地看着，一只手按住我，不让我乱动。
　　“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
　　“已经成型了，”桌面上轻叩一声，是橘俊秀将放大镜搁在了桌子上，他道：“你背上这一小块儿的瘢纹已成线条，看起来像是二方回纹，这是云雷纹的一种，因形似蛇，也叫蛇纹。自石器时代至西周盛行，云雷纹被视为祥纹，常刻于陶器、铁器、青铜器甚至玉器之上，这些器具，多做作为祭品供奉神祇，极少会烙印在人的身上。”
　　“所以那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背上。”
　　“人身上极少，但不是没有。”
　　“嗯？”
　　“若是一旦刻在了人身上，表明那个人也就不算人了，也是器物，是可以拿来祭祀的祭品。刻上祥纹将你祭出去，带给活着的人好运。”
　　“……大爷的，谁阴我？！”
　　我忍不住要骂人。
　　“你自己啊，”橘俊秀道：“衣旧说你拿了眯眯的铃铛，一定要记得还啊。”
　　“这什么猫啊？心眼怎么这么小？这么记仇的。”
　　“眯眯可是吉兽。”橘俊秀笑了，反问道：“什么猫心眼不小？你倒说说看。”
　　“……好像，一般胖猫的心眼都不小吧？”
　　“那你看眯眯她橘吗？”
　　我回想了一下，心道：她不橘，你倒是真橘。
　　橘俊秀又扳着我的肩膀，端详片刻，自言自语起来，“这条线跟这条线，它们交织的花纹……啧，怎么在你背上是这样的走向？”兀自不解，像在研究什么函数题。
　　“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听他道：“怎么就会这么快呢，鸾女也并没有伤你……是你在下面还动过什么东西？”
　　“里面有一个高架子，我看见，其中一格上摆放着很多坏掉的破刀。”
　　“你拿了？带上来了？”
　　“没有，放回去了。”
　　“那你当时拿它是想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我只想借来防身，里面不是有很多邪凶邪凶的稻草人？那稻草人是拿什么做的，里面是装了静音发动机吗？还挺有劲儿，我裤脚都要被它们抓破了，就拿着那种刀顺手砍断过两只。”
　　“……什么？”
　　咚一声，陈衣旧手再次一抖，杯子咣当掉落到桌面上，但幸好没有碎，陈衣旧险险抢住杯子不让他滚下桌。
　　“天！”
　　他惊呼，“你拿鸾刀杀了草人，还两个？”
　　“……也有可能是三个，其实我忘记数了。”
　　“……”
　　陈衣旧一愣，随即暴躁起来，抓抓头发，“难怪，难怪……”
　　他快步走到我了身后，弯下腰来。
　　“嘶，你在干嘛？”
　　我扭头，陈衣旧两只手都拊在我背上的蛇纹附近，他左手的食指与大拇指按住一边不动，右手的食指与大拇指在另一边不停地又是挤又是扯，疼得我背后直冒汗。
　　“你要看你就拿眼睛看，老子这是背，肉长的背，不是平板电脑和智能手机！上面的东西你再划拉也不能放大缩小！陈衣旧你下手有点儿数好不好？！”
　　“抱歉。”陈衣旧说得很不走心。
　　“你看，并不是偶然，果真是寄痕之上又生蛇纹，这……”陈衣旧拍拍我的肩头，看向橘俊秀的眼神像是在求助。“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原想的是备好奉饩献给鸾女，在这红痕扩散毒痹入心之前，让她替他解了背后的诅咒，所以就将鸾刀先从匣子里拿了出来，放在枭獍室的青铜鼎内先让鸾女独自醒醒。没想到出了李勉臣的事，我就将鸾女给忘了。这下子，鸾女怕真不是将他错当成我给她准备的奉饩了。橘先生，律陟遐他还能活么？”
　　陈衣旧锤我胳膊，“你说你，没事乱跑什么？命跑丢了吧，你惹的这尊神我都只有供着的份儿，枉我之前还费心费力替你想辙。”
　　橘俊秀却道：“毋须如此悲观，鸾女若是有心要他命，还留得到你去找他。”
　　“你是说？”
　　两个人面色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