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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肆 (二十六) ...

  •   “哎,哎。”
      “…?”
      我愣住了,心里一惊,这不是我发出的声音啊。
      幻觉不算完,还有幻听了么?
      我屏息凝神,停下揉背的动作。
      “唉、唉,你呀……”又一声长叹幽幽传来。
      “……”
      手心里开始冒冷汗,手机上腻着一层湿滑滑的,几乎要拿不住了。
      ——谁?
      我不敢出声。
      ——这里他妈的还有别人在?
      心里咯噔一下变得乱糟糟的,要抓狂了。
      我想起了第一天看到这角书斋时给我留下的诡异印象。还有那只黑猫,那个写着孟婆汤的后院小池子,还有那个言行举止奇奇怪怪的守斋少年陈衣旧,和眼下这阴森的地下室,隐蔽的甬道陡阶。
      ——只怕这个声音是不是人还很难说啊……
      狗日的,陈衣旧,你不会是在自家房子底下刨了个坑养小鬼吧?!
      我被自己瞬息万变的想法吓出了白毛汗。

      “唉……”
      “是你吗?”

      冷清清的又传来两声,像是在试图同我交流。那声音又柔又缓,不过短短的几个字,语调却有些怪异的迟缓,像是「那人」懵然一个长睡才醒,又像是已经许久没同人说过话,还需要回忆一下用词和发音。
      我不敢乱应声,将手机的手电筒模式暂时关闭,眼观鼻鼻观心,让自己也成为黑暗无差别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这地方越来越冷了,我不由得耸起肩使劲搓了搓手臂。

      许久,再没有任何声音响起,人声或是物声或是其它都没有,周身再次安静得像是我突然失了聪一般。于是凭着记忆,我大着胆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打亮了手机屏幕的暗光仅供照路,免得打草惊蛇,不慎踢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这是没得选的选择,身处暗室,犹如困兽,反正哪条路看起来都是死路,那还不如践踏满怀怯懦换它半途快意了结。眼下这境地,作死也比等死痛快得多。
      何曾料到,没看过几次从鬼片的我此生居然也有见识这么大场面的时候。

      脚边身边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堆的都是什么年头的东西,高柜格,矮器物,幸好这些东西在摆放进来时没有一味偷懒压凑将空间给填死了去,还给人预留出了交错的穿行道,不用翻箱倒柜地踢出来路来——在别人的地头上,这实在是失礼又危险。
      我一边走一边不停给自己打气,在心里默默念道:你不趁我刚才乱走的时候暗鲨我,那不管你长得多丑多狰狞我死之前也一定要揍你一拳……
      ——啊,我在想什么,别是神智不清没死先疯了。

      多少也难免忐忑。
      左边左边——我在心里默念。那个声音刚才似乎就是从我左手边的某个地方穿来的,快走到室中心的地方时,打算左转,那个声音却再度响起了,我立即停住了脚步。

      比刚才更为婉转的声调传来,它在唱歌。
      仔细听去,那歌词像是——
      “……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覯闵既多,受辱不少,静言思之,寤……”

      第一次听时我并没反应过来她在唱什么,只是觉得其中有几句好耳熟,似乎是情书里逼格提升的必用句。而根据我背诵课文的多年朴素经验,一堆老长句子里‘兮’来‘兮’去的定是《楚辞》,而这四字一段四字一段的必是《诗经》无疑了。
      还是个有文化的鬼。
      等下要不要跟它讲讲道理先?

      这歌儿唱得也挺好听,就是听得人发冷,冷得连冷汗都发不出来了,而且,这声音怎么还越来越近了……

      我躲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大东西的后头,等唱声歇下的时候,对着半空举起手机四下照去,黑依旧是黑,看不出什么异样。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虚晃两下,那里似乎有个方方正正的大立柜,如屏风般将更深的黑暗敛在自己身后。哈出两口热气,在屏幕微弱光芒的照射下,似乎还能看见淡白的雾色——这里已经温度已经低成这样了么?吹气成霜了都。
      将手机的亮度调到最小,我向后虚退几步,感觉上已经离这声音一直传出来的那一点的垂直距离稍远些了才继续室里走,我想从这个声音的侧面抄他。手里握着那只花蒂形的柱形铜铃铛,掂了掂,很趁手,这份量真使人安心不少。

      “我心匪席,铄于人言,身死似破帚,弃野若敝屣……”
      不多时,唱声又起,幽幽怨怨朦朦胧胧的四五句后便匆匆结束,但这次却有不同,室内某处还伴起了金属辗动时才有的摩擦声,吱嚄两下,很沉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桌角或是铁柜之类的。
      我不由得再次停下了脚步,屏息,只感觉巨大的压迫感朝头顶袭来,有些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但倏忽间,却真的瞟见有一道深红的影子从我睫上掠过。

      这里果然不只有我一个人。

      一下子,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冷汗却怎么发不出来似的,溻在皮上,像是穿了一件冰衣,惟独背心某处居然开始莫名地发热发烫。我手里将铜铃换了个角度,执握于身侧,脚下放轻了步子往后挪,因为我知道我左后边那里垒着一摞小半人高的木箱。
      我敞开衣服遮严屏幕的光,在怀里给手机调了一个倒计时三十秒的闹钟,转身站起来将手机放在箱子堆上面,动作轻到不能再轻,还要快,一气呵成,上次以类似的心情搞事情似乎还远在小学,听见下班爸妈的开门声,迅速关电视踮脚跑回房间做作业。
      我在心里这样调侃自己,逼迫自己想一点轻松滑稽的事情,就当作是参与到了一场没有提前告知的恶作剧里头,这诡异的幕剧,千万别手抖脚瓢。我躲在了离手机大约两臂开外的地方,那里同样堆着很高的东西。我在掩住手机光亮之前早已经看好了,这堆玩意儿是被一块很大的麻灰色布从头到脚遮起来了,布长可委地,材质倒是很普通,并不十分厚实,隔着这大布摸上去,是坚硬冰冷的触感,像是钢铁之类的,我想起上次在陈衣旧带我去的那个圆形大石室里似乎也见过类似的高架子——或许也是个货架。也不知道里头放的啥玩意儿,我没找到这大布幔子该从哪边掀开,打眼估计一下,这‘货架’足有三米高,长不知道多少,反正宽得有一米,暂时藏住我的身形很足够了。我背靠着它,心怦怦跳,深吸一大口气,探出半个头向外看去,正此刻,倒计时已尽,闹铃响了,手机屏幕再次十分明亮刺眼地闪动起来——我不信这样还吸引不来「那东西」的注意。

      我撸起袖子,这下定要仔细看看这鬼东西的丑模样,先发制人。

      只见小小一方冷光直直地照向半空,原本以为或许还要一些耐心才能被我在犄角旮旯处逮住端倪,但显然我低估了危险,一抬头,顺光看去,就在石室正中心的上空,有一罩朦胧的不规则红雾,像微风中的头纱,浅浅浮动。这室内分明没有风。而红雾却似乎还在悠然地变换着形状,起先这变化暂且看不明显,随着闹钟聒噪刺耳的声音一直不停响,它终于像是被激怒了,一片浮云就要变成激荡翻滚的雨云,且成逐渐成蔓延之势,浅红变成深红,就快要从披衣大小变成遮天幡帘。

      此时的我就像是误陷入千年槐妖鬼女或是海带精之类的头发疙瘩里的蠢蛾子。当天地都成牢笼时,就无所谓逃或不逃了。

      我干脆一把抓回手机,先将闹钟暂停,打开手电筒的最强光,举高了对准照向那团雾,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出来,只见雾心翻腾冲撞的红色浓重得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了,它被困在肉眼不可见的茧中,正在呻吟抽丝,又好似漂浮在石水槽上的一囊沥墨,遇人气则欲溶化,迟然笨重又不安躁动,一旦随着终于在室内慢慢流淌开来了,那一点的挣吞才能渐渐趋于平复。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翻滚的中心像是有两股力量,一股自我攫力,向内吸聚成一个秀气的椭圆形,而另一股则是源源不断地向周围蒸散扩发,弥落室内。

      我越看越觉得这玩意像深海乌贼在吐墨,而自己到现在好像连烟圈都不会吐——气势上果然已经输了么?

      来不及多想,有几缕深红触角,像杨柳条儿,好似有神有觉,飘飘弯弯,调戏一般,已经朝我的鼻尖和脸侧梭滑而来。这是什么绞杀局?骚操作密集的简直不给人活路。
      心里忍不住骂,但也只有老老实实屏息。稍待片刻,等这红色妖气绕离一些,我简直要快憋到后脑发昏了,才忍不住慢慢开始呼吸。鼻端立即便嗅到了一股很奇异的味道,说是香气有些勉强,但确实带着奇妙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一嗅再嗅,何况我此时又肺里缺氧,连连几大口吸气,实在勾起了好奇——这淡淡的、奇异的香味是个什么?我在心里猜想着这难道又是角书斋制作出来的什么燃香熏香之类的,是没上市,先存地库了?就像之前李勉臣曾经拿回家用过的什么骨尾香一样。
      但我同时也可以肯定,至少这一种香李勉臣是从没用过的,因为我从没在他的身上闻到过。或许是什么新品?微香,略腥,不清新,更像是一种近乎糜烂的酵香。找不到类比,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眼下实心红雾就这样在上头悬着,像一大盆快速生长的吊兰。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又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周身寂静的像深海,我拿着手机灯四处照了一圈,这雾红色的触角,蛇一样的蜿蜒,云一样的扩散,看上去邪气的厉害,但似乎只在室里向心漫灌,远处那两只石兽依然是黑得巍然不动,像是自带结界在冷眼旁观。这雾难道是在害怕什么不敢飘过去吗?
      我心下一动,有选项就是有希望,打算退回石兽边上再做打算。可动作间,弯起的手肘却无意打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是那排货架。

      我隔着布捏了捏架子格,也像是钢筋焊起来的,我想起上次同陈衣旧去的圆厅间里也有许多架子,比眼前的这个还要高大,格子很宽,每一格放一或两件物什,分别用布遮住,放得满满的——我印象深刻,因为第一次站在那几排陈列中间时,虽然风马牛不相及,但莫名就是有种逛宜家的感觉。

      因地制宜,拾物开路。

      我脑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陡然间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似的,脑子一抽,我伸手扒起了身边高架子的幔布。
      这个架子是用两块大布,一左一右交叠搭起严严实实的将架子整体从头蒙到脚的,我找到了间隙,扯开帘布,想瞧瞧架子里头都放的什么,有没有什么更趁手的工具或者武器之类的。就我手里的这还没有一瓶水溶C长的铜棒槌,目下已经无法让人安心了。
      里面的东西看起来依旧摆得相当杂乱,基本上就跟这室内地上散落瞎摆的其他东西一样,属于妈妈看了要打人,社区看了直接圈片儿成坟的风格,架子上的大小物件儿东倒西歪乱七八糟,也没有分类,完全就是随便扔上去的,远远不如圆厅间整洁,甚至明明这外头蒙上了这么两块大布用来保洁隔尘,里头的东西上却依旧满是灰网和干结的泥土块儿,活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似的。

      我整个人都钻进了布罩子里头,半蹲在地上,扒着铁格子举灯如此一格一格看过去,上面有一把刀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把刀,像极了陈衣旧曾经给我看过的裹锈刀,我挪过去凑近了再看,这里摆放收藏的类似刀样远不止一把,有些横着竖着交叠躺在冰冷的铁格面上,有些或歪或直地插立在一段像是老树墩的朽木上,而它们各自的刀身刀刃上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和大大小小的豁口。像是一堆弃刀。
      我在其中选了看起来最锋利的那一把,只是上头的灰泥却不少,拎着刀柄抖也抖不干净,我隔着衣服使劲又搓又抠,顺嘴一吹,这下子不光是刀身上,铁柜面上积年的尘土锈灰都一齐被激起,直往我嘴里鼻里扑,好家伙,呛得我狠一个厉害。
      大意了大意了。
      我忍不住皱起脸,眯眼抿嘴,极力压住喉咙里的躁痒感,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咳出声。将动作放到最轻,正打算钻出帘子时,一抬手,还没掀布呢,罩住自己的这半边布帘突然被连头到尾地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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