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肆 (二十四) ...
-
我猛然醒悟。
奔到座位上拿起手机,锁屏没有提示有任何未接来电。我略略松了一口气,手却开始发抖。打开通讯录,给李勉臣打电话,不通。改拨陈衣旧的号,不通。十点刚过分余而已,不至于全睡了啊。
“你是这张嘴是真厉害,说的别人都揪心地乱了,你还稳如泰山。朱琪说的不错,你这一颗心真的是橡皮做的。”文若楠的声音轻飘飘,透着刻薄,道:“但是你猜,你们家李勉臣的那颗玻璃心,经不经得起朱琪的摧残咯?”
两只手颤抖着在通讯录里翻出陈双的号码,手机里的忙音逼人发疯。
“抱歉跟你废话这么多,我也不想的。但我必须保证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拖住你,不让你有机会跟李勉臣有联系。”文若楠的声音几乎是贴在我的耳边,说道:“我完了,谁都别想好。”
她最后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走向了电梯口。
“这就是我们的复仇。”
“等等……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一身的冷汗直冒,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时,文若楠已经消失在黑暗中。冲她咆哮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压根儿顾不上叫住她,匆匆将手里的电话挂掉,再次拨回。
电话里终于传来陈双的声音——
“小律哥…”声音透着疲惫,似乎在与我不祥的预感相佐相印。
“他……”我只觉得喉头有些梗塞。
“我们找不到他了。”
“……”
“你快来吧。”
等我赶到角书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里里外外,只剩陈双一个人。
“人呢?”
“我哥去找臣哥哥了。”陈双坐在前庭院的椅子上,看着我,动了动嘴唇,我猜她或许是想要说一些安慰的话,诸如‘不要担心’、‘一定没事’。但她最终垂下了眼睛。
“很严重。”从陈双的态度来看,这一点我几乎可以肯定。
“他们都出去找了,让我留在家里等消息。”
“他们?”我坐不住了,也想要去找,但却毫无头绪,“你再详细说一遍,你最后见到李勉臣是怎样的情景?”
“今天橘先生来了。中午的时候,橘先生来学校接我一同回斋,想要大家一起吃顿饭聚一聚。哦,对了,橘先生同臣哥哥也是认识的。臣哥哥这几天的状态都很好,我们相处得也一直很融洽,没有任何不愉快。因此我也曾想过哥哥执意留他的决定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陈双拍拍脑门,“呀——对不起,我说远了……总之,到了傍晚时分,我瞧见臣哥哥独自盯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之后,在我们都没注意的时候,他招呼都没打,就这么跑去了外面。”
陈双道:“是我最先发现臣哥哥不在的,那时候大概是七点,可能还不到?”她摇摇头,看来这段回忆是重复讲述太多次了,神色因为疲惫而更显犹豫,“我记不清具体是几点几分了,那时候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还以为他在后院喂眯眯。”
“橘先生也来了?”我记得这个斋里被称为先生的只有两个,似乎一个姓璞,一个姓橘。都太稀少了,简直像现编的一样,十分好记。
“是。他们都出去找臣哥哥了,你别再离开了,就在这里跟我一起等就好了。可千万不要回来了这个,又丢了那个,到时候那才真的是……愈怕叫人焦头烂额了。”
我长叹一口气,知道她说的有理,但是也不可能放下心来。
“他们去了哪里?我给李勉臣和陈衣旧都打过电话,一个都不接,你知道他们大概会去哪儿?我去找陈衣旧碰头。”
“不,你就留在这儿。”陈双十分坚持,拉着我的袖子,几乎是把我按在椅子上。“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找,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那……”
这是闹的什么回事?!
我急了。
陈双却神色了然又镇定地拍拍我的肩膀,比了个手势,打断我的话。
春末小雨后,空气格外清朗,深巷的月光比霓虹明亮。
陈双伸手指月,细长的腕子绕空划了几转,手指轻轻交动,像是捏了一个诀。倏忽,一只通体近乎透明的浅黄色蝴蝶飞上陈双的指尖。
“秋俅蝶。”陈双引至我面前像我示意。“找人的主要是它,凡是寄痕已显,在录于镜的族人,皆可被它找到。我哥已经把所有的蝶都放出去了。”
五指再一拢,那只蝴蝶似乎被她牢牢收于掌心,消失不见了。
“若有消息,它也一定会告诉我的。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好吧。”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被这样的小把戏惊到了。
——关我屁事?
除非它能把李勉臣变回来。
又问她,道:“我记得,你刚才在电话里说,李勉臣是跟着一个女人一同离开的?是在斋门前吗,你看清那女的长相没?”
这是我最害怕的事。
我不太敢抱任何期望,但还是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随便什么女人,不要是朱琪,一定不能是朱琪。
“我不知道,”陈双摇头,“他们是在前面转拐的十字街口碰面的,我没见着。”
我疑惑,道:“你没见到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哪里碰面的?”
“眯眯见到的。”
是那只黑猫。
一种诡异但并不瘆人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几乎要觉得亲切了。
“对了,眯眯的东西你带来没有?”陈双问我。
“什么东西?”
“铃铛啊。”
啊,是我第一次来时拿走的那个无舌的哑铃铛。
我这才突然想起来,上次离开之前,陈衣旧似乎还特意交代过我一定要带来——“还给它”。
但是……
“这次忘了,还在家。”
“啊?欸,算了。”陈双满脸纠结,最终却只是摆摆手作罢。
“如果不送还回来,又会怎样?”我忍不住问。
“也不会怎样,只要你不到处乱走动的话。别怕。”
“哦。”我点点头,心想谁如今还有这心情。
又能有什么好怕的。
那时候,时间已至深夜十一点二十九分。
“有了。”陈双突然低呼一声。
她的掌心再次出现了那只双翅几乎透明的蝴蝶,但其隐隐透出的颜色却变得深红。
秋俅蝶扑扇着翅膀飞到半空,深红色的流霜在翅底生风,如夜幔中的一面蚕纱,又好似瀑布之水坠地时砸起的飘雾般覆上陈双的面庞。
陈双闭上双眼,很快又睁开,神色随即却是猛然一变,“糟了。”
“找到了?”
陈双的表情捉摸不定,恍然间像有一层忧恸慢慢浮现。
“出事了。”
“我看到,他们在下游江边找到了他。”
江……江边?
“你……什么意思?”
角书斋的门很快被人大力踢开。陈衣旧走在前面,他后面跟着一个男人,略有些眼熟,身上背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歪着头,双手无力地垂下。
“勉臣、勉臣。”
我急忙迎上去。
他的手冰得吓人,脸白的吓人,他的嘴唇在我耳边划过时我没有听见半分呼吸声,泛着乌青色,像冻坏的玫瑰花瓣。而更让我心惊的,是他的皮肤触感,很陌生,粗糙浮软得像是握住了浅浅一层泡发的薄银耳。
我一把将他接下来,焦急忙慌地正准备打横抱起他的时候。
那个男人伸手阻止我,道:“别动,轻点,我来。你会弄伤他的。”
“你……是你?”居然是他,那天在那家私立医院给我开芭克的年轻医生。
陈衣旧在一旁抹一把脸,身上也湿了大半。
道:“叙旧稍后吧,两位?”
“嗯,现在别说这些。”医生摆摆手,他没有戴眼镜,看上去眼神格外锐亮。
吩咐我,道:“去屋子里把毯子准备好,长榻沙发收拾干净。”
“哦……好、好。”我连连应下,拔腿就往屏风后头跨去。
长榻上一点都不脏乱,只是缺条毯子,我到最里头的大柜子里又翻出来两条厚毯子备好了,却迟迟等不到他们来。
出门一看,前庭已经空了,只留陈双一个人。她背对着我,正放走了又一只秋俅蝶。
那只蝶在前庭影壁的上空游绕着旋了两圈儿,向更远更高的深夜里飞去了。
“人呢?”
“下斋去了。”
“……下斋?”
“你刚才在准备毛毯的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书架那一边的侧间,去到后面了。”
“后面?”
陈双看我面上一脸的茫然,歪着脑袋问我,道:“你不是去过吗?这下面,即便除了镜子之外什么都没看到,哥哥也应该给你说过才对。
我恍然想起来,上次同陈衣旧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似乎说起过,什么地下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角书斋」,‘上面的四间房只是给外人看的摆设’……之类的话。
“那他们让我去收拾长榻做什么?”
“可能只是想支开你吧。”陈双老老实实回答,道:“跟你解释起来很麻烦,撒谎又不对。你也帮不了什么忙……”
“好了。”我打断她,“谢谢你将我的无用阐释得如此清楚。”
“你……别生气。”陈双小声道:“对不起。”
“没有。”我捏捏睛明穴,很烦躁,“我没有生你的气。”
——仅仅只是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而已。
“他们一定会好……”顿了顿,陈双悄然改口道:“会尽力救他的。”
“究竟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李勉臣浑身都湿透了?”
为什么是在江边找到的他?
朱琪那个女人究竟把他带到了哪里,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秋俅蝶不是臣哥哥发来的,是我哥的。它来得仓促,带来的信息很有限。”
陈双艰难道:“具体的事情要问哥哥。你稍等一下,万幸的是,如今他们都回来了,等哥哥出来之后,一切就都清楚了。”
“那个男人,就是你们一直说的橘先生。”
“是。”
“他是医生。”我道:“我见过他。”
“嗯。”陈双像是毫不意外。
“你知道?”
“刚知道,橘先生下午时候提起过,还夸过你呢,说你和臣哥哥很般配。”
——好吧。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感觉在这帮人面前我就是个透明的。
“他也不需要坐班,医生只是他的副业之一。”陈双打了个哈欠,“我今天六点不到就起床了,因为上午有个小测验,要提前温习一下重点。中午也没有午休,”她咂咂嘴,“有点小困。”
陈双去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
示意,道:“你要么?”
我摇摇头。
紧绷的神经像是钢丝绳,嵌在肉里,一点点的响动就足已牵动刃弦,自伤三分,无用,却极其提神。我头疼欲裂,哪里再需要咖啡刺激大脑与感官。
“橘先生……橘先生……橘?”我喃喃。
像是在自说自话。
脑子里开始漫无目的地想东想西。
——想我和李勉臣的初遇(洒水车驶过,满街的灰尘甫甫湿沉在脚下,烧烤店窗口正飘出呛鼻的烟火与香料味),想起我大学时代参加过的篮球比赛(还有怕蚊虫的队友开场前就喷完了半瓶六神,而黑人队友爱喷香水,浓得令人晕头),想我高中时代晚自习后推着单车独自走过的小巷和坡道,还有前不久加班时茶水间坏掉的一个加热器红色指示灯再不随着沸腾而变红(烧干,烧得小小的茶水间里满是危险地焦糊味儿)。
那个比我还后进的新同事则接过了打杂跑腿的活儿,尽职尽责地从楼下买来了两提咖啡。
原来时间在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在哪里都已经不是新人了,怎么还是止不住的迷茫。